《黎溪笔记》免费试读_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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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一年中的风雨雷电，严寒风霜，今天的早晨显得格外明亮。

黎溪的早晨与别处不同，清早醒来，天色微微亮，屋里已能听到人四处走动的脚步声。细细听，能听到茶水入瓶，细长细长地静躺着，仿佛置身于山间流水，在你耳边慢慢升起，紧紧静下，又缓缓升起，此起彼伏……这是女人们在准备进山的茶水，如果此时你未醒，便足以为晨梦划上一个长长的句号。

当你醒来，坐在黄皮树下，总能听到几只窃窃私语的松鼠，它们远道而来，跳过小溪，争抢着上树下树，来来回回跳个不停。你非要有些耐心，才能看完这种显摆灵活的表演，等到它们也觉得无聊了，便龇着牙，成群结队地摔过小溪，往密林深处去。此时男人们也陆续来到树下，埋起头来搓锯，这种景象就像小提琴演奏会:几把小提琴，几双粗手，所以千万不要想着听到动听的琴曲，因为他们极为吝惜手中的琴弓，仅仅在琴弦上碰一下，像是演奏家在表演“抛弓”。但艺术的表演毫不吝啬，重音之后，便是几声急促华丽的马鸣音，使听者赞叹不已。而平凡的生活往往清淡如水，在倏忽间，你所珍视的和你所厌弃的，有时都没了踪影，报之以微笑吧！因为生活善于捉弄人意。相信吧！平凡而真实地活着，日子久了，便能从悠悠的岁月中提取回甘。

请别着急，迟些时候，你就能看到太阳从东边的山巅上滚落下来，孩子般任性，将阳光洒得到处都是。树梢上，林场里，天空中，整个早晨，到处都能看到那阳光的孩子，缠着鸟儿歌唱；赶着山间溪水前行；还要爬过窗户，撑着腰站在你床边，一遍一遍在你脸上数落。

进山的人脸上也一路挂着笑，眼看着夏日无多，而细数一年中的风雨雷电，严寒风霜，今天的早晨显得格外明亮。

我们望着脚下的溪水静静流过，绝少想它有一天会慢慢远去。

我两岁便到过黎溪，听父亲说，那时黎溪的水可清得很哩！由于附近没有桥，所以我们每天都要坐小轮船，渡过黎江，然后再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到达父亲工作的竹场。不过当时我还太小，中间又隔了整整二十年，自然毫无印象。

我真正有印象且深刻者是在佛冈读书的那几年。我所在的小学不大，从校门口进去，眯着眼睛一直走，走不了二十步便要你撞着教学楼。你再往左转，如果幸运的话，我能保证你一开始不被一个大枣子树撞着。右边是一排矮小的宿舍，宿舍右边还能勉强挤下一座食堂。——结论就是，这是一座四合院。至于操场，如果西边常年给牛羊啃光了草的那块空地可以算的话，便算上吧。

我们的校长教音乐，同时又是一位不错的面包师傅，他十分照顾我们这群外地孩子，我父亲与他约定好，早上送面包，可我们万万没想到他是那样早，只要听到《茉莉花》的歌声，我们便要起床，乖乖地在“院子”里抢着排队。“让我来，摘一朵，送给别人家……啊！”歌声浑厚有力，加上摩托声“突突”地伴奏着，给人别样的动听。有时他会皮一下，扭个“S”型，最后稳稳地停下，来到我们跟前，露出一年四季常在的圆圆的笑脸，一边唱着“好几个早起的好孩子，好几个早起的好孩子……”还是《茉莉花》的曲调，但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鼓励和特殊的夸奖。自然地，校长的音乐课大受欢迎。天气晴朗的时候，他总会带着我们到操场上上课。当然，《茉莉花》是不可避免的，总要以之开场，然后才教新歌，新歌无外乎是些民歌:《团结就是力量》《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天涯歌女》等等。现在想想，我对于民歌的喜爱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就生根发芽的。

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常使我胆战心惊。往往是晨读的时候，如果我们稍稍停歇，东张西望，被他撞见就肯定要领受一番皮鞋的威力，事后我们还需整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如果课桌也不幸遭了难，他还得以损坏公物的名义加罪于你，只要想想那只锋利的皮鞋，你就只能忍气吞声，从前教育之乱象已使我心惊不已，只愿日后我走上教师岗位，能时时以此为戒。

英语老师是个混血香港人，成天教“ABC”，我没多大兴趣，因而与他没什么过往，就更不要说回忆了。

学校门前下坡走上百把米，可见一条河，河还算得上宽广，只是常年使着溪水脾气，由着大大小小堆起来的卵石岔出几支溪流，在溪流上扎着一座不高却很坚固的拱桥，每当洪水来袭，各种形状的巨石和流木条枝都拥堵在拱门上，但巨大的拱门设计常使洪流无可奈何，激起的洪水漫过桥面，行人只需扎好裤腿，便能安稳穿行。但下游不远处的那座高高堑着的瘦骨长桥此时却被震耳的哄声给威吓住了，年老的桥面震颤着，要塌不塌，这时这座桥是被禁行的。然而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溪面上还是波光粼粼的，泛着金色的光晕，这光晕中闪着的必是我们的身影和记忆。

有一年“香港行团”来校举办活动，由行团出资，学校出人出力。开幕式上，肥耳的行团团长用并不通俗的国语进行了一番不痛不痒的发言，我们没怎么听懂，但听出了面包、香花生……和糖的味道。然而校长却坚持要先搞一次溯溪远足，声称要让我们懂得先苦后甜的道理，发扬先辈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这下我恶狠狠地将他给我的《茉莉花》和所有歌曲全部通通想也不想踩在脚下，这等于是让我们失了魂似的在河边瞎逛。后来我渐渐有些明白，也许是我们受了轻视，他才会如此坚持。

实际上，我们在溪边走得非常尽兴，以至于都快忘了身后在院子里苦等我们的行团。校长走在前面，拉着百多人的队伍，唱起茉莉花，有着哗哗的溪声作伴，不间断地加入男声女声，真是不胜美妙，我从不怀疑那是我听过的《茉》的最好版本，可惜时过境迁，那清脆童真的歌声而今仅能靠着残缺的记忆时时缝补，但终不能得全，反而越寻越模糊，最终化成一曲梦幻了。我们踏着歌声前行，不知道何时接过一支竹制钓竿，原来我们已到达目的地。此时的河面散着大大小小的浅潭，应是四五月，潭面平静无痕，而河边的我们已开始叫着喊着歌着唱着忙着乐着了。

或三五人一组，或双人组，或拧着要孤家寡人独自在溪边深情垂钓，总之我们开始了一天中最悠闲又最不耐烦的钓鱼大会。因为动静太大，整个山谷都是我们的回响，所以少有鱼上钩。这是难免的，平时在课上还没有聊够的小话，来到纵情的山谷，自然变成哈哈大笑的大话；平时在学校没有解决的矛盾，在这荒山野岭中斗上一斗，很快都被拎着训斥一顿；平时“天生丽质难自弃”，到“一朝选在蛇虫侧”的小女孩，撞上虫子这等猛兽，不免要尖叫连连。这样看来，就是水里有鲨鱼也给吓跑了。虽然如此，回去的路上我们也并未表现出多少失意，只是东摆西摆在路上晃悠。只要想着那堆未得的零食，就怎么也得走回去，那时想法不过是这样。我们就这样望着脚下的溪水静静流过，绝少想它有一天会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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