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沙》——和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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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风雨飘摇

楔子一北魏帝国

北魏帝国本是起源自中原北方的蛮荒之地——比格荒原。古书上描写其“南北有山，相距千余里，东西六千里，土地沙卤少田，多柽柳、胡桐，乏水草。”生存条件相较于中原来说极为恶劣。

自古以来因地形限制，要从比格荒原进入中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在西凉北、灵州西的墨脱雪山山脚下，也就是长河的发源地，沿着长河往东便是中原。中原朝廷单设了一个军府在此，直接由朝廷管辖，因为军事设施极多，整座山一片铁色，久而久之便称为铁山军府。

另一条路，其实不能算路，因为先要向东穿过莫贺延碛大沙漠，“长八百里，古曰沙河，目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顾影唯一。”中间没有任何绿洲及地下河的痕迹，只在传闻中有处小绿洲，唤作野马泉，之后往南过五烽燧，便是中原晋州境。

中原九州，以长河为界，分北方晋、灵、并、蕲四州，南方徐、幽、锦、冀四州，以及西方西凉都护及其从属十六城。

并州境，上京城。

北魏朝自魏武帝迁都上京以来已逾二百年，时间的流逝让这座本是蛮人建立的新国都愈发宏伟，丝毫没有曾经北方游猎民族的蛮荒风格。

城东观星楼。

观星楼远观似一支巨大的毛笔，倒立从天空垂在地面，高耸入云。素有“拨云能见日，难见观星台”一说，是整个天下最高的建筑，为钦天监观星占课所用。

钦天监乃中原朝廷自古设立的机构，分司天台、秘书台及太史院三司，司天台常驻观星楼，专职观星记录之事；秘书台负责整理典籍及解阅星象；太史院司职历法纪年与史书编纂。

观星楼因太高，上下费时又费力，所以司天台官员需常驻楼上，以月记轮换。如今的司天台首座是钦天监监正李淳元的长子李泊显。父子二人已是帝国一段佳话，因为说来有趣，李淳元虽为道宗唯一一位入五境的圣人，但其长子却拜在儒宗门下，如今也已是四境上的强者。

观星台。

如今正是深冬，高台之上滴水成冰，寒冷异常。须发皆白的李淳元一身宽袖长袍，丝毫不惧寒气，仰头望着恍若近在咫尺的满天星光，驻足良久。普通人看着星光，也只是星光。但修行者不同，对于他们而言，修行了多久，便与星光相伴了多久，他们眼中的星光自然与寻常百姓眼中的大不相同。

其长子李泊显也出现在了高台之上，先与父亲说了几件今日朝堂上的要事，无外乎是南方灾情控制地如何，锦州难民如何借长河结冰往北强渡之类的事情，都是近几年的常态了。

李淳元摆了摆手，示意不说这些，对着长子徐徐道：“钦天监自古就有，而非是大魏帝国独设，你可知道设立的初衷吗？”

李泊显已近半百，但在父亲身前，仍恭敬似孩童般道：“为安民心，配合朝廷统治。”

这话听着虽大，但出自他二人这种地位的人之口，也不显唐突。但李淳元摇了摇头。

李泊显不明白父亲深意，仍试探道：“服务于黎民苍生？”

“黎民苍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苍生？不是靠我们能拯救的。”顿了顿，李淳元又说道：“至于朝廷？千百年来那个位置上换了多少人了，与我们何干？”

见李泊显更加疑惑，李淳元长叹一声，不再想念心底的某人，说道：“时间！我们是历史的记录者，也是时间的见证者。我们不忠于谁，只服务于时间。”

李泊显知道父亲的意思，是不满他收皇室子弟为徒之事，暗示他别与朝廷走的太近。也知道父亲长叹一声的失望是为何，自己打小就不及小弟多矣，若不是小弟死去多年......

但李泊显有他的想法，刘宣的天赋他是看在眼里的，天下百姓的苦难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光是钦天监监正的儿子，也是拜在了儒宗门下的读书人，是读书人，总要有某些读书人特有的一类美好理想。

他的野心，其实很大。

李淳元却不理他心中所想，出言吩咐道：“这一年中星图变化地极快，南方出现异象的传言可能是真的，你去南边看看。”

“极光？”李泊显压抑住难以置信的神情，正色应下，恭敬一礼后，退了出去。

偌大的高台上，只留下一位思念亡子的老人。

......

......

楔子二梧桐苑

北魏太祖皇帝慕安固三百多年前从比格荒原率领三十万蛮人骑兵南下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他们的后代会如此地适应中原的生活。这三百余年间，蛮人从高高在上的唯血统论发展到与中原人通婚，再后来以皇族为首率先改以中原刘氏为姓，如今的蛮人举止礼仪已与中原人一般无二。

甚至，更胜。

曾经的荒原虽为蛮夷，社会等级却没有那么分明，贵族虽也有仆从，但还没听说过以一己喜好断人生死的事情。然而如今的北魏贵族们，却将他们先辈们所不齿的中原奴仆制度学了个十成十，甚至变本加厉。

常见北魏贵族出行前呼后拥，入轿上马都需三人作镫，上京城近年来更是以互赠女奴为风，有传闻称有几家有女颇具姿容的人家莫名遭变，归入奴籍。使得京都百姓对北魏贵族恨之入骨，道路以目。

国无纲法，纪不整肃。上京城莺歌大道的官绘墙上，描述太宗皇帝舒达登基的部分甚至被人连夜泼了泔水。

安逸了太久的帝国贵胄们如今早已懒得记忆先辈是如何打下这江山的，更不会去怀念那段茹毛饮血、风餐露饮的历史。普遍肥硕的躯体上马都费劲，何况提枪。

上京城外，梧桐苑。

梧桐苑虽有苑名，却无其实，只是一片占地极广的山林。因为去皇陵从这走近点，朝廷便强行迁了半山的村舍，取了这么个名字。只偶尔用作宫廷狩猎。

通往皇陵的官道上，一列阵势极大的宫廷仪仗缓慢地行走着。昨晚的大雪漫了整座山，动用了几千奴仆连夜扫出的道路仍旧因雪融化而变得泥泞不堪，艰难行进的车队里偶尔传出几声恼怒的呵斥。

涔阳王刘旭坐在第四辆马车中，腆着几乎堆满了半个车厢的肚子慵懒地斜倚在一侍女身上，满脸的肥肉随着马车的走动像波浪一样的晃。那侍女瑟瑟地被一堆肉挤在车厢角落，眉眼凄苦，看不出多大岁数，又不敢动一丝一毫。只是看发式不像是寻常侍女，倒像个妇人。

马车中还有一人，是个才六、七岁的男孩，穿着儒服正襟危坐在另一头，手指掐印，竟是在冥思。本来拥挤的车厢这样看起来竟给人宽敞的感觉。

涔阳王半眯着眼，瞳孔深处细细打量着身前刚刚结束了冥思的小儿子，嘴角的肉堆微微上扬，艰难地做了个满意的笑容。

男孩面向胖子双手一搭，认真地行了一个儒家的尊上礼。喊道：“父亲。”

刘旭微微调了调姿势，说道：“宣儿，初入二境莫要太心急，修行要循序渐进才是。”

男孩低头道：“是，父亲。”

“你莫不是还在想你师尊离去的事？”

见男孩沉默，刘旭眼睛微眯道：“修行四境，入五从圣。你师尊李泊显本就在四境浸淫多年，是儒家目前最有望破四境的大修行者。一举一动自有深意，朝廷也束缚不得。想他如此匆忙离去，定然有极紧要的事。”

见男孩抬头看向自己，眼神中透着询问。胖子一顿道：“要知道你师尊纵使离去地如此仓促，却仍然不忘给你留下修行法门。可见他对你有多看重，虽然你带给为父的惊喜足够多，但我真不介意你在他回来的时候再吓他一跳。”

因为身处祭祀车队中，刘旭倒没有多大的胆子敢放声大笑，但却毫不吝啬对小儿子的赞许：“五岁通幽府，七岁结星元，在修行界历史上能做到这些的无一不是传说中的存在。为父忝为涔阳王，虽无大的政绩，却自认对得起先皇御赐的爵号。但就是一些獐头鼠目之徒，屡次以外貌奚落为父。但如今宣儿你已名动朝纲，怎不教为父吐气扬眉！”

名叫刘宣的男孩低头羞涩一笑置之，便要进入冥思，却听得车队前头一阵嘈杂。不一会便有侍从来报，说是前方山石崩塌，皇帝陛下的车辇有匹马受惊，怀帝年幼，不小心磕着龙首，现在正在休整。御林卫正在清理山石，但估计正晌午时是到不了皇陵了。

涔阳王刘旭听罢便艰难地挺着肚子往车外移，见幼子刘宣眉头紧锁，心中不禁暗叹：冬日崩山，战马受惊，祭祀时间受延。联想到近几年帝国各地不断的灾情、暴乱等，心道：真真不是个太平迹象啊！李泊显此番离去，莫不是与此有关？

第一章 城外有人来

蕲州地处北魏帝国疆域最东边，有着北魏帝国最大的港口，所以州府蕲州城内天下商贾云集，号称商都，一直是北魏各大皇商、财阀、银号总址所在。就算如今的北魏帝国风雨飘摇，民怨四起，但是弥漫了数百年的铜臭味道，仍然残留在这座城市里。

“商人少轻利，蕲人多不义。”在北魏帝国流传已久的谚言里，就有说商人很少有淡看名利的，多是些见利忘义之人的描述。讽刺也好，嫉妒也罢，但蕲州确实一直都是北魏帝国最富足的州郡。即便是如今这副年景，蕲州百姓的日子仍然要比其他州郡好得多。

蕲州城，正北门。

此时正值深冬，还有四天便是年节。茶棚里挤满了各种借着年关卖力气讨生活的苦力，一块烘得烫嘴的打酥糕两文钱，一碗烧得滚烫的大麦茶一文钱。虽然都是些没营养的下等货，但在这深冬里对这群衣衫褴褛的人来说倒也实惠。

当下是正午时分，苦力们挤在这里一边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往来于城门的各色人群，一边呼喝着一些不知真假的乡野传闻，无外乎是谁家婆姨奶水多足，哪家新妇腚赛磨盘的破落话儿。一时间尘埃弥漫，马嘶人鸣，好不热闹。

嘈杂的茶棚下，缓缓挪过来两个怪异的影子，是一个驼背瞎眼的老头领着一个只穿了一身单衣的小男孩。这瞎老头的头发和胡子乱七八糟地扎成一团，上面的草根、碎屑似乎都在宣扬着他们跟着主人宿过哪些肮脏地方，过着怎样邋遢的人生。他牵着的那个小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瑟瑟地缩在瞎老头的身后，要细看这小孩眉眼还挺清秀，该是个顶透灵的孩子，然而他的脸色暗得可怕，用面如死灰形容都不为过，灰暗、阴翳，甚是吓人。

旁边歇脚人群里，有几个赶路人家的孩子给这个鬼一般模样的男孩儿吓得呜哇乱叫，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一边操着浓重的蕲州外郊口音哄着孩子，一边斜眼觑着被面露难色的店伙计让进来的一老一少。但见那瞎老头遮不住双腿的裤管里，一条腿瘦的皮包骨头，另一条瘦的还不如皮包骨头，尽然还是个瘸子！妇人一口痰啐在地上：老腌臜！赶忙嫌恶地转身，生怕再看一眼拉低了她本地人的身份。

瞎老头的嗓子好像坏掉了，呜呜地像个碎掉的风箱，用不同于本地的口音缓慢地跟伙计要了一块打酥糕，和一碗大麦茶：“多撒点盐粒子。”说罢又赶在闻声过来的掌柜的开口之前，连忙从黑的发亮的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示意自己有钱。

伙计虽纳闷他的口音像是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又害怕手脚慢了挨掌柜的罚，赶紧接过钱，回身去拿打酥糕和大麦茶，趁着掌柜的不注意，又偷偷多撒了点盐粒子。

瞎老头颤巍巍地摸着个板凳坐下，耳听得周围的窃窃私语，怜爱地伸手摸过小男孩，将他单衣肩头用破布缝上的连帽戴上，把脸遮住。转头向倒茶的伙计小声打听道：“伙计哥，此地距知恩寺还有多远？”

伙计听着老瞎子的怪异口音，压住心里的好奇，又可怜这一老一少，随即说道：“得从城西走，从这里往南走迎春大道，到了六安居左拐，沿着正街出西城，再往西南官道上走四十里，那里有个寨子好像叫鸿沟，再沿着寨子里往西的山路走个四、五里就到了，我小的时候去过，记不太真切了。”又怕这俩人没听明白，欲再说一遍。只见那被破布遮住大半脸颊的男孩重重一点头，说记住了。

不及惊讶，伙计又被喊去照看别的客人。老瞎子喂男孩吃了半块酥糕和半碗茶，剩下的连着碗里的大麦，一股脑倒进了嘴里。再次谢过伙计，赶紧牵着男孩起身，离开了议论愈来愈烈的茶棚。

伙计看着消失在迎春街上的二人，听着周边人议论这小男孩也不知是真记住还是假记住了，多半人是不信的，说要那么聪明岂不跟以前京都来的少爷小姐们有的一比了？那副模样，不定还有几个月活头呢，怎么可能，诸如此类云云。

忽地，伙计这才记起，瞎老头说话的时候就是京都口音啊，记得上次去港口看从南下的大花船，有个领头的丫鬟说的就是这种口音......要说那丫鬟，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穿的都是丝织的襦裙，戴的首饰也是没见过的样式，那身形比绣春楼头牌姑娘都苗条，那领口下衬得白扑扑的粉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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