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无报》： 花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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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柳巷

二月饶睡昏昏然，不独夜短昼分眠。

夜幕初临，在小镇里一个名叫花柳巷的地方，有着跟名字不相符的寂静，此间住着一位看起来骨瘦如柴的清贫少年。

只见他左手拿着一只尚未燃尽的蜡烛，照亮着头顶上的屋脊梁，以及自己睡的枕榻周围的墙壁，右手用外头捡来的树枝在屋内四处拍打着，想要以此来将一些走地蛇、小飞虫等赶走，口中喃喃自语着自我安慰的话。

瘦小身影的主人姓徐，名有余。

徐有余还未真正长大成人，他的爹爹和娘亲便早已在不同的时间里，先后离开人世。

少年出生的这座小镇出产的铁器颇有名气，开朝以来，就肩负着给将士提供陷阵杀敌利器的重任。

长此以往，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们的职责仍旧都是来这里监督匠人们锻造各式铁器。

爹娘早逝之后，孤苦无依的徐有余早早便成为了一名铁匠学徒，开始在一位脾气火爆的铁匠师傅手下做学徒，好不容易做了几年的杂活才熬出头，琢磨出一点点锻铁的门道。

谁知后来朝廷便下令关停所有铺子，少年失去了这份赖以生计的差事，只得另寻出路。

徐有余坐在床头，望了望自己手里的树枝，折断后便起身吹熄了蜡烛，走到屋外，一屁股坐在自家台阶上，双手抱头，仰望星空。

看着璀璨群星，他想起了那个喜欢钻牛角尖儿的火爆老头，老头一直不肯承认徐有余是他的徒儿，总是嫌弃他在铁匠铺做得太差。

铁匠铺都被关停之后，在前一年的冬天的某个清晨，姓萧的老头被路过他家门口的人发现，他躺在一张自制的木长椅上，手里握着一柄锤子，永远地闭上了眼。

徐有余见过许多人，但像萧老头这样固执的，他觉得很少。

小镇里这些年来只会打铁铸铁的铁匠师傅，没了铁饭碗，又不能私自再开铁匠铺做生意，也不敢将私下的铁器藏品随意贩卖给老百姓，只能找找法子，想办法转行。

年仅十三的徐有余，回到花柳巷自己的家中，跟过去的日子里一样，守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老宅子，做着自己能当败家子的白日梦。

在宅子里无所事事地待了好一段时间，少年快要将自己的微薄余钱给花光了，才开始出外寻找能挣钱的行当。

勉强果腹的徐有余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打听到消息却是在隔了好几条街的白马巷，说是有个外乡人要来小镇上招收学徒，帮他打铁，只管吃不管住，工钱就是免费的饭菜。

少年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碰碰运气。

可哪知那姓龚的外乡铁匠，只是瞧了一眼徐有余，就让他滚蛋。

徐有余觉得很郁闷，难道打铁还要看自己长得顺不顺眼不成。

少年觉得虽然自己看起来瘦弱无力，但以前跟着萧老头天天干活，身体底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老头还特别喜欢爬山，只要不在铁匠铺，徐有余就要跟着萧老头翻山越岭，走遍小镇周围的好山好水，任由老头随意差遣，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从不拖沓，一路上吃过的土可能比别人吃过的饭还要多。

可是无论少年多努力，仍然不讨萧老头的喜欢，总被他说自己是个木头脑袋，没有天分，远远不如老头的首徒李乔然。

这也怪不得萧老头，毕竟徐有余自己也明白，李乔然一年里学到的功夫，就比得上他两三年的水平。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可能他徐有余，确实不适合当个铁匠。

被外乡人拒绝后，徐有余回到家中，虽然早已不在铁匠铺，可他仍旧像往常一样，模仿着打铁的动作，不停重复着，想象自己真的在铁匠铺里干活。

少年有自己的想法，每过大概半个时辰，就停下休息一时半刻，活动一下手腕，接着坚持下去。

直到手臂和手腕都没了气力，身子感到彻底疲惫后，才放松全身，在他老宅里的院子之中，踱来踱去，来回走动，伸展身躯，活动筋骨。

没有人要求过他这么做，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保持锻炼，至少他觉得这么做，挺开心的。

原本安静的院子里，徐有余忽然听到一阵阵难听的笑声，转身一看，果然有人踏进家门，张着嘴开怀大笑，丝毫不掩饰他瞧不起徐有余的眼神。

走进来的是徐有余的邻居，他也记不清当了多久的邻居了，不过他听说这位邻居被他当官的爹抛弃后被迫留在镇上，他爹临走之前将他托付给了一位交情非常好的同僚，留下一些钱财，就匆匆回京去了。

此后那位邻居便搬到了徐有余隔壁，小日子过得很是舒坦，成日游手好闲，带着伺候他的小丫头，在小镇上游荡，不像徐有余，从不需要为兜里有几个钱发愁。

花柳巷的人不多，但这位邻居少年总是喜欢到徐有余的宅子里串门，明明可以隔着墙聊天，却非要进门当面说话。

邻居姓赵名瑶，就连他的丫鬟，也有个赵瑶起的名字，叫琉璃。

琉璃怯生生地站在赵瑶身后，眉眼间透着一丝丝孱弱。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陌生人，只听见有人问起：“你这宅子几个钱买回来的，可否卖之于我？”

赵瑶被问得楞了一下，转头一看，是一位彬之有礼的陌生少年，衣着一看就是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家族子弟。

在那陌生少年身旁，是一位拄着龙头杖，佝偻着背的老妇人，面色看起来很亲切，笑起来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她打量着屋内三人，特别是看着赵瑶和琉璃时，笑意渐浓。

赵瑶眯起眼睛微笑道：“卖，当然可以卖，别说这宅子，就是我这丫头和下人，只要你出得起价，我一样可以卖给你。”

琉璃听到自家少爷这话，脸上写满了惊讶，瞳孔都不自觉放大了，像一头担惊受怕的猎物。

“那你不妨开个价格，让我考虑一下。”陌生少年耐心道。

赵瑶听到后，咧着嘴摇着食指头，说：“不多不多，我只要百万两白银！”

陌生少年低着头想了想，面色不改道：“好，那就百万两白银。”

赵瑶看他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不好意思，我又改了主意，不卖了。”

陌生少年讥讽道：“开玩笑的呢，真以为我要买吗。”

赵瑶脸上顿时暗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陌生少年。

第二章 小镇

少年并不在意赵瑶的目光，啪地一声一折折的扇子被轻巧地抖开，摇着扇子，径直向徐有余走去，：“你或许不明白我为何要买那条大鱼，当时如果你执意要买下我也无法阻拦，所以我这才让刘姥姥帮忙找到你，想亲自向你道谢。”

接着少年将一只质地上好、华美娟秀的钱袋交到了徐有余手上。

徐有余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鼓鼓囊囊的。

“这些是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以后咱就谁也不欠谁了，你说对吧？”

没等徐有余回话，陌生少年转头就迈出门，和老妇一同离去。

徐有余想起早上去白马街的路上，看到有人在卖刚抓的泥鳅、新鲜虫肉，和一些装在大框篓子里的鱼，其中徐有余看中了一条又黑又大的鱼。

虽然叫不出名字，可瞧着这大鱼在里头蹦跶得很欢快，于是他越看越喜欢，开口向那位卖鱼的中年男子问价。

徐有余小心翼翼地问他自己能不能用五文钱买下来，男子一听才五文钱，立马想让他滚回家喝奶去。

但旋即又想试探一下徐有余，结果男子便说二十文钱，多一文不要，少一文不卖。

此时那位陌生少年和老妇人恰巧经过，看到徐有余跟男子讨价还价的样子，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掏出二十文钱，抢在徐有余之前，买走了大鱼，将它装进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鱼篓子里。

等到徐有余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鞭长莫及，人家只留给了他两个背影。

赵瑶还在盯着那两个离去的身影，琉璃却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背，赵瑶被一个激灵，好像想起有什么事，就问徐有余：“你记不记得上个月过年的时候，我家院子里有走地蛇跑进来。”

“有的，你还隔着墙扔了过来。”

那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有一条小蛇从天而降，倒是不怎么吓人，觉着小蛇挺可怜的，然后就把它给放生了。

谁知到了晚上，小蛇又从隔壁被扔了过来，把徐有余给气得不行，只好放任它不管，让其自生自灭。

就在赵瑶还在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终于摆脱那条奇异的怪蛇之后，第二天醒来下床，发现自己脚边蜷缩着一条小蛇。

赵瑶本来想问徐有余有没有看见那小蛇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琉璃却忽然咳嗽了一声。

赵瑶与她默契十足，到嘴的话没问出口，而是改口向徐有余叹气着说：“我和琉璃，马上要离开小镇了。”

他看着赵瑶叹气的模样，也跟着叹声道：“好吧，你们路上注意点。”

“家里有些老物件我不打算带走了，你可别趁我不在，就把它们当成你自己的东西。”赵瑶努力装出一副认真的口吻。

徐有余沉默以对，随即摇了摇头。

赵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嬉笑怒骂道：“这你也不敢，活该是一辈子劳碌命，难怪都说寒门难再出贵子，瞧你这模样，指不定来世还要任人欺侮。”

徐有余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等到赵瑶回了隔壁，他关上宅门，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硌得慌，闭上眼睛，渐渐回想起娘亲说的话：“我们家有余，好好的，要平不肆险，安不忘亏..”

翌日，天将拂晓，徐有余就已经醒过来，薄薄的被子冻得徐有余哆嗦了一下，约莫是在铁匠铺干活时养成的早起习惯。

他打开房门，呼吸着自家院里的新鲜空气，伸着懒腰迈出去，正巧看见琉璃，弯着膝盖，半蹲着，纤纤细手拎着两个大木桶，里头装满了水，在用肘子顶开院门。

“桃花巷那打的水吗..”徐有余猜想琉璃一定是刚从桃花巷打水回来，因为那儿有一口大大的深井。

不再多想，徐有余马不停蹄地赶往小镇南边，花柳巷在小镇北边，经过桃花巷，听见老人小孩在用铁锁打水发出的吱吱作响声，就表明还有好几条街才到南边。

在南边有个守门人，一来负责监察小镇人员以及外乡人的进出情况，二来夜里需要有人巡防，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便负责收取外头寄到小镇上的信件、家书。

徐有余回家时求了半天才求来的赚钱法子，就是帮这守门人送信，送五封信就能拿六文钱，十封信以上便能拿十五文钱，在他看来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不过他一直更奇怪一件事，小镇虽然有守门人，但是从来没有所谓的城墙一说，也从来没见到有什么盗贼流寇来小镇上兴风作浪。

守门人所守的城门，实际上就像羊圈里的栅栏门一样，每次晃动都发出咔咔的响声，进来之后也没有像样的大路，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

绕了两条街，从东边传来的朗朗书声，让徐有余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读不起书，只好悄悄地在窗户外面，低下头藏起来蹭书读。

书塾是小镇上的几户有钱人家一起开的，负责在书塾教学的先生是一位外乡人，虽然没有赶走过他们这些蹭书读的孩子，但在屋内教起书来不允许有人打瞌睡，也不允许有人三心二意。

徐有余内心是有一点羡慕的，只是后来去了铁匠铺，他就再没去蹭过。

继续小跑着，就来到了高耸在小镇中央的，那座有名的石碑，石碑的来历没人能考证，就是喜欢咬文嚼字的赵瑶，说自己翻遍了地方县志，也找不出这石碑的来历。

不过李乔然不以为意，他觉得不过是一块破石碑，哪有那么多讲究，这一点他跟李乔然想得差不多，石碑上的十六个字，他也从来没仔细想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竟没人能回答得了他，何况他连地方县志是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弄明白石碑来自何处。

经过石碑，徐有余停下来又一次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篆刻的十六个字，分别为：求仁得仁、道法自然、气贯星河、但求本心

大小不一，字形也各有不同，一点都不连贯，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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