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以年》——十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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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起雾

窗外渐渐开始下起了雨，苏小北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拿铁咖啡，神情有些淡漠的看着相隔着一块玻璃的世界。与室内的温暖舒适相比，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跟其裹挟而来的阴冷与严寒，让人感觉好像穿越到了末日。

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苏小北安静地看起了手中的江城日报，头版头条赫然就是七个加粗加黑的大字“史上最严就业季”；翻过报纸的背面，是一整片关于江城市政府分析研判上半年经济形势，谋划部署下半年工作，动员全市上下进一步提振精气神，奋力冲刺“双过半”，确保全年目标任务圆满完成的长篇大论《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加快产业转型升级步伐》。

没有丝毫急躁，苏小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了整份报纸，就连夹缝间的开锁广告也没有放过，尤其是娱乐版谢霆锋和张柏芝离婚的新闻，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因为谢霆锋曾是他和发小陈年从初中起就非常喜欢的一个明星。从《viva》开始，到《玉蝴蝶》，Nicholas的每一张专辑他们都买过，放在Walkman的随身听里，一遍又一遍的听，直到听过了他们的整个青春。

将报纸整整齐齐叠好收进书包里后，苏小北将上衣的领口拉好，起身往星巴克门外走去，可就在他推开门即将撑起那把黑色雨伞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略微蹙眉，便站在咖啡店的屋檐下，一边撑起伞，一边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你父亲被双规了，进去之前他有些东西要给你，现在你转过身，到商场超市前的储物柜离去取，密码是3721。”

苏小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对方挂掉手机后将伞收起，往商场里的超市走去。五分钟后，他打开了那个储物柜，里面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将信封收进了身上的书包，同时将包里的报纸放进了储物柜。走出超市路过肯德基的时候，苏小北进去买了一份儿童套餐，他喜欢收集随套餐赠送的玩具，不管是什么玩具都很喜欢。这是他从小去补习班之前的习惯，因为如果没有玩具，他就会很不开心，尤其是刚放学又要去上补习班的档口。长大之后，这个习惯依旧保留了下来，每当他特别不开心的时候，便会去KFC买一份儿童套餐，打包带走，顺带捎上一份当季赠送的玩具。

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苏小北融入了漫天的风雨之中。黑暗里他瘦弱的背影仿佛一根摇摇欲坠的树苗，貌似禁不起任何地风吹雨打，却又倔强又顽强的死死撑着，绝不流露出一丝的胆怯和懦弱。不投降，死也不投降！

回到位于一条街外的小区，接受了站岗门卫的敬礼后，苏小北破天荒的没有回以微笑，而是头也不回的往7单元楼大堂走去，在摁下了17楼的电梯后，他微微一抖伞面，收起了刚刚还湿漉漉现在却干爽洁净的大黑伞。叮一声，电梯门开，走出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鹅蛋脸，长发披肩，皮肤白皙，擦肩而过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她抬起头，有些羞涩的望了一眼苏小北后，跨步往外走去，苏小北没有任何回应，好像没有见到这个女孩子一般，面无表情的走进了电梯。

17楼一共有三套房子，苏小北的父亲在三年前全部买下，将之打通为一整套，并聘请本市的知名设计师按照北欧风进行装修，整体布局为卧室四个，一个主卧、两个客卧以及一个保姆间；浴室一间，其中包括定制的正方形浴缸和汗蒸房；此外还有书房一间，健身房一间，两个衣帽间跟一套开放式整体厨房。

苏小北按下了门前的指纹锁，防盗门滴一声自动打开。待他走进去后，防盗门随后缓缓关上，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放下伞和包，苏小北打开了热水器，走进浴室开始冲澡。只是冲着冲着，他不由蹲了下来，任凭热水哗哗的从头顶流遍全身，只是随着热水一起流淌的，还有他眼角慢慢溢出的眼泪，他努力着让声音紧紧锁死在喉咙处，可是被强行忍住的哽咽，却兀自转化为了哀嚎，令人感觉到更加悲痛。

苏北几乎从不流泪，因为打小就被军人出身的母亲教育男儿流血不流泪，作为一个将军的外孙，他不应该哭泣。这样长大后，只有父母离婚那天，七岁的他死死拽住妈妈的手，哭闹着让她不要离去，可最终换来的却是妈妈抬手的一个巴掌。“让你不要哭！记住，哭也无济于事。”在目送着妈妈转身离去的身影后，苏小北从此再也没哭过，可也再没笑过。他的世界里，从此不再有悲伤，却也没了欢乐，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没有柔弱与不舍的温暖，有的只是更多的冷血与绝决，就像母亲那天离去的身影一样刚强。

所以他从不问父亲，母亲为什么要抛弃他们离去。因为那天他还看到，被外公一个巴掌打落掉两颗牙齿的父亲，抓着楼梯的扶手，硬撑着抬起头没有说一句话，可眼神里的桀骜不驯却更加激怒了外公，他飞起一个脚踢踹向了父亲的心窝，父亲应声而倒，从二楼一直滚到了地面。在场的诸人谁都没有动，只有瘦小的他踉跄着从二楼跑下，搂住满脸是血的父亲，孱弱的眼神开始变得同样的桀骜不驯。从此苏小北与母亲一方的联系便只有姓氏，因为是随母姓。长大后他想改回父姓，却被父亲制止，“毕竟你的身体是她给你的，还是不用改了。”

用RB进口的长绒浴巾擦拭好身体，吹干了头发，苏小北倒了一杯牛奶坐在了书桌前，终于打开了父亲留给他的那个牛皮信封。拆开后，发现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本黑色的工作笔记和一块欧米茄手表。翻开印着江城市人民政府七个烫金大字的工作笔记后，苏小北在扉页看到了两行无比熟悉的钢笔字，龙飞凤舞的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2章 独行

看完工作笔记里的全部内容，已然是第二天的清晨。苏小北微微整理了有些松垮的衣领，起身走进卫生间，用温水冲了一下脸，再度坐到了书桌前。父亲的工作笔记里记录了他最近一年来列席会议的记录和一些日常工作安排。参会内容涉及甚广，有对口扶贫、文化旅游、军转干群体维稳等五花八门的东西，但更多的是城市建设、银行融资等方面，毕竟作为分管住建国土的副市长，工作重心还是侧重于土地开发利用这一块。但在工作笔记的最后一页，上面写了一句话，“相信希望的力量。”

可苏小北看到了只是觉得忧伤，若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相信父亲肯定不会写下这句看似乐观实则暗含着无奈的话。只是父亲并没有写下究竟是遇到的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备受打击，还有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被请去“喝茶”，在规定时间地点，交待规定的事情。是被什么部门带走，是省纪委还是中纪委？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被带走，从办公室里直接接走还是被通知到某处开会，再直接带走？是被举报诬陷，实名举报还是匿名举报？还是被相关监察部门查证属实，证据确凿，才带走问话？

苏小北对于上述这一切均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真有罪还是被陷害，但他知道此时是没有人愿意沾染到这些，去告诉他事情背后的真相。突然间，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不停地震动。来电显示是苏敏。稍微犹豫了一下，苏小北还是接通了电话，用很冷漠的口气说着，“苏女士你好，请问找我什么事？”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尖锐但又隐隐带着高高在上的口气说道，“苏小北，我是你母亲，不是什么苏女士。现在你爸已经被‘双规’，虽然目前不会涉及到你，但你还是当心一点。西京新调来的中央金融管理局党组书记已经放出风声，近期要加强对金融担保类公司乱象的整治，估计江城市金融管理局很快就要出台相关规定，你自己开的那个小公司，还是得留神一些，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连累到你爸。”听到了电话里女声的关切之情，苏小北眉毛微蹙，但换了明显温和得多的语气回话道，“苏女士，我爸怎么突然就被‘双规’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现在他人肯定不在江城了，你爸的死活我不管，也管不了，但苏小北你给我听好了，你别忘了你姓苏。”“我跟你的联系，也只不过就这一个姓而已。”苏小北冷冷的回了过去，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小北将手机狠狠的砸在了地板上，然后无力地趴在了书桌上，将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胳膊里。或许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面对灾难降临时的无能为力，除了等，他什么都做不了。

武亦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娴熟的打开了手机QQ，开始寻找附近的人。这是他临睡前的习惯，根据他的经验，一般晚上十点左右的女孩比较空虚，临睡前也喜欢玩一会手机，所以这就是他的机会。武亦山属猪，今年27岁，所以给自己取了一个八戒是我的网名，头像是自己戴着墨镜开着宝马的自拍。网络资料里填着，单身，爱好音乐与红酒。交友宣言是“男人爱拼才会赢，做富一代，让自己的baby当上富二代。”“启奏圣上，微臣有事禀报”。

武亦山暂时停止了不停跟附近女生打招呼的举动，望向刚刚收到的短消息，“尊敬的用户您好，截止07月11日19时14分，您的话费余额不足2.0元，为保障您的正常通信，请您及时续交话费。”“妈的。”武亦山嘴里嘟囔了一句，“老子正找着起劲呢，你个傻逼联信，竟然告诉我话费余额不足，真他妈的扫兴。”骂娘归骂娘，武亦山还是熟练的登录上手机里的联信APP，输入手机号和密码，登陆充值。“扣款失败，您的余额不足。”“他妈的，今天真是倒霉。”武亦山发现冲个100块话费竟然都失败，原本就有点不耐烦的心情立即变得焦躁起来，“算了，不管他了。”武亦山选择不再去管话费的事情，而是继续寻找附近的人。

过了一会，滴滴的声音响起，“你的头像是你自己吗？”有女生回复了。武亦山立刻点击查看，回复道“是的，我比较喜欢百事可乐，所以就将头发染成了蓝色。你能发张自拍我看看不？”“好啊！”很快，对方发送了一张个人照过来，长发披肩，穿着白色长裙，站在草地上甜甜的笑着。“正点”武亦山在心里暗赞一下。“你多大呀，18吗？”女孩的照片看起来有28了，但武亦山故意这样问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年轻嘛”对方还打了一个羞涩的表情。

“看起来比我小多了，我27，你多大了？”武亦山开始欲擒故纵。“那你得叫我姐姐，姐姐29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秒回了武亦山的消息并率先发问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弟弟叫武亦山”武亦山在回复的同时，还加了一个奋斗的表情，以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那姐姐呢，怎么称呼？”武亦山反问道。“不告诉你。”对方嘻嘻的笑道。“姐姐你太坏了，就知道欺负弟弟，我不理你了。”武亦山在下面还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图案，以增加聊天的趣味。

当打完“晚安”两个字后，已是凌晨两点，今夜真是良辰，武亦山不仅问到了女孩名叫姚妮，还约好了第二天下午在商贸城对面的周大福门口见面。不过临睡前，乘着钓鱼成功的兴奋劲，武亦山决定把话费交了，顺便再准备一下约会前的活动资金。他熟练的登上了手机里一个萌萌乌龟的APP，Turtle Finance，借了三千块钱。

然后武亦山揉了揉困顿的双眼，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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