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郡》免费试读_子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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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端居

七月的天黑的很晚，可到了十一点也必然是漆黑一片了。

河坊是妄郡出名的景区和贸易街，套着所谓明清的文化底蕴，一栋又一栋用着钢筋混凝土筑成的仿古建筑，这样的粉饰使得这里边的商铺也随之附着些文艺色彩，当然价格也是这样被撺掇上去的。

但不得不说，河坊的确受游客的欢迎，只是不会是在午夜这个时段。

刘大同干的是代驾，一个算不上新兴的职业，只是移动支付的普及，代驾的灵活性大大增加，而干这行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司机这个行业认识的人多，遇上的麻烦也多。对于代驾来说，最麻烦的莫过于“夜宵车”的回家问题。深更半夜将客人送到了目的地后，运气好的话，离家近点；离得远的话，既没有公交也没有地铁，要是打个车，那岂不是血亏？像刘大同这样干了有几年的老司机一般都不愿意去干这事，实在是遇上了，基本都是找个24小时营业的地方将就一晚上。今天还好，目的地说远不远，但要回家也得有个半个小时的车程，走路可能就是一个小时起步了。

太阳早就下山了，可河坊的路灯并没有亮起来，可能是因为夜里没有人来所以干脆就不开了。妄郡的公共设施建设是不错的，一般的马路上都要路灯，甚至一些城中村的小巷子都会装上，只是河坊这一块算不上公家的地盘，性质上它还是商业用地，所以本着商人的本性，能省则省咯！

可偏偏这样的鬼地方却是刘大同回家的近路。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走夜路，刚开始时还觉得没什么，可夜风拂过，总让刘大同觉得后脊梁骨阵阵阴冷，大概就是阴风阵阵的感觉。周围有不少两三米高的树木，此刻看上去就像张牙舞爪的妖怪。这样的感觉像是小孩才会有，不过，对于此刻的刘大同来说，真是一种确确实实的诡异。最能令人畏惧的还是偶有夜风吹过而想起的一些“沙沙”声，仿佛树木后面暗藏着未知的生物窥伺着他。

刘大同看到前方亮着灯光，虽然不多，但这也足以表明还有店铺开着。刘大同松了一口气，快步向灯光走去，实在不行就将就一个晚上吧！刘大同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只是多年来的经验以及见闻，让他对于走夜路多少有些忌惮。

“安端居。”刘大同看着这个古朴的招牌，想着应该是家老店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虽然他平时不怎么游玩，可对于妄郡的一些有名的地方还有知道的；可对于这个安端居闻所未闻。

“吱呀！”

木门并不沉重，可能是因为年岁有些久了，所以推开并不顺畅。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老板是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手中拿了本黑色封皮的书本看着，这有些出乎刘大同的意料。

“啊，那什么，老板你这是24小时营业的吗？”刘大同问道。

年轻人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差不多吧！”

“那太好了！”刘大同高兴地欢呼了一声，“可以让我在这呆一晚吗？”

“这个没问题！只不过我这里没床，你可能要在椅子上将就下了。”年轻人合上了书本，用手指了指一旁的红木椅子。

刘大同选了张椅子就坐下了，随口问道：“欸，老板，你这店是干啥的？我这咋没听说过呢！”

“具体干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各种生意都做一点吧！”年轻人解释道，不知从哪取出了几罐啤酒递给了刘大同，“对了，老哥，要来一杯不？”

刘大同也不客气，接过啤酒就打了开了：“这么说，您这还是个万事屋咯！”

“啥万事屋啊！我也就帮别人介绍介绍生意，中间赚个中介费罢了！”年轻人摆摆手，“老哥，你等会，我去拿点小菜，这光喝酒没意思！”

不一会，年轻人就端着一盘猪头肉和一盘牛舌走了出来，摆在了柜台上。

“哎呦，老板你这还真是厉害啊！还备着这些东西呢！”刘大同竖了大拇指，赞叹道，说着用手夹了块猪头肉尝了尝。

“这不晚上实在无聊嘛！不吃点东西实在撑不下去！”年轻人虽是这么说着，却对两盘肉菜一筷子未动。当然对于这一点小细节，刘大同是没有注意到的。

两个人就这么喝着酒、聊着天，基本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但依旧聊得有滋有味的。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二点了。

吱呀……

木门被推了开来，进来的是个男人，脸色惨白，穿着非常体面的黑西服，里面是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这样的穿着在白日里都显得异常，更不要说这半夜了。

“哟，来了！”年轻的店老板和进门的男子打着招呼。

男子没有回话，而是死盯这刘大同说道：“刘大同，跟我说吧！”

还在喝酒的刘大同有些惊愕，问道;“你认识我？老板，这你朋友？”

话音刚落，刘大同的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目光呆滞，像个僵尸一般走向门外

“等等！”年轻的老板突然开口，“让他把酒喝完再走吧！”

“按规矩……”

男人冷冰冰的话语被年轻老板突然打断。

“这里是安端居！”

“是！”

男人颔首，刘大同恢复了神智，开口问道：“我刚刚是怎么了？”

“哦，没事，老哥你就是有点醉了！”年轻老板解释道，“来来来，再喝点！”

“不了！再喝就彻底醉了！我觉得也差不多该走了！”刘大同说着，好像又明白了什么，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多谢老板招待！”

“这样啊！老哥走好！”年轻老板举起手中的啤酒洒在了地上。

西服男子带着刘大同缓缓走出了店门，一切又回归了寂静。

年轻老板拿出手机，划开了锁屏，上面是一条新闻，日期是七天前的。

“代驾司机避让路人，不幸去世！”

上周，一个代驾司机在深夜开车时，为避让几名闯红灯的路人，强行调转方向，导致车辆侧翻，司机不幸去世。

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是他的证件照。

脸型有些微胖的刘大同对着镜头，笑容十分灿烂。

……

安者，不危不岐；端者，不偏不倚。

就这安掌柜自己的说法，安端居只是叫做安端的人的居所罢了；至于生意，那就是捎带手的，毕竟无偿总是一个让人不安的词。

陆离对于安掌柜的做法深以为然，倒不是陆离的三观与安掌柜的多么相近，只是因为懒。能每天晒着太阳喝茶看报，又何必为了些琐碎之事操劳呢？随着当今时代的飞速发展，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有着这样咸鱼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当然也只是想想。生活是艰辛的，也是蛋疼的；本来生下来活下去是一件人人都能做到的事，可正因为是人人都能做到却导致有些人做不到，挣扎着、乞求着死去开始变成生活的另一种常态。

要换了一个月前的陆离，铁定觉得这是一阵无病呻吟，然而现在这反而成了他的常态，这安端居这么一个无丝竹之乱耳的陋室，生活再一次地从奢侈品变成了廉价的附属物。

“喂喂喂，陆筱，别一天到晚抱着个手机了，你不累手机还累了呢！”

陆离拿着刻刀，琢磨这手中的檀木牌，对着坐在一旁的少女说道。

名叫陆筱的少女不屑地撇了撇嘴：“知道啦！这一个月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唠叨，像个老头似的！”

“那是我以前没空管你！你说说你明年就高考了，能不能少让我操点心。”陆离吐了口气，吹去了桌面的木屑。

“我不省心？”少女把手机拍在桌上，指了指自己，“我再不省心有失踪一个月吗？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我多担心，我还以为，还以为……”

陆筱说着说着，变成了哭腔，拿起手机转向一旁不想再看陆离。

“我这刚接手这铺子，这不最近才安稳下来嘛！”陆离有些心虚的解释道。

这话半真半假，不想陆筱找到自己是真的，毕竟陆筱和自己在一块实在是太危险了。自从他们的父母去世后，陆离和陆筱真的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好在赶上妄郡大规模拆迁，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足足换来了五套拆迁安置房，哪怕只是一般的房产在寸土寸金的妄郡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陆离和陆筱的生活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好啦！我知道错啦！”陆离掸掸手上的灰，摸了摸陆筱的脑袋，却被拍了开去，“明天，明天我就回家！”

“你保证？”

“我保证！”陆离点头说道。

“嘿嘿！那明天晚饭就交给你了！”陆筱立马换了副笑脸，拍着陆离的肩头说道，“我这些日子吃外卖都快吃吐了！”

“哎呦，你在这和我演戏呢！”陆离伸手就是一个爆栗砸在陆筱头上。

“啊！”陆筱抱着脑袋，“我要不这样你会回去吗？好了，我先走了，下午还约了同学呢！”

“真拿你没办法！”陆离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木牌扔给陆筱，“等等！把这个收着！”

“这什么啊？好丑哦！”陆筱看着手中的木牌，上边刻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兽面，有点像猫，却在身后长着九条尾巴。

“护身符！我这手艺不赖吧！”陆离对于自夸从来毫不吝啬。

“吃藕，丑！”陆筱拖着长音，将木牌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腰带上，推开了安端居的木门走了出去。

玉玦

陆离搓着稀松的睡眼，虽然现在睡眠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没必要的，可为了保持习惯，陆离还是会在日出之前小睡一会。本着白天能偷懒就偷懒的原则，想着干脆一整天打烊算了。这和活人做生意也是安端居的一部分，可到了陆离接手就不怎么乐意了。今天却不曾想这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

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头发是稀疏了点却分布均匀，不至于像其他油腻腻的大叔一般令人生厌，一幅金丝方框眼镜附带几分读书人的文雅气息。

眼镜下细长的小眼睛透出市侩的目光，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当然多数时候都停留在陆离的身上。

梅雨季节刚刚开始，妄郡的夏季是梅雨加酷暑再加上台风，又闷又燥着实难忍，哪怕是在清晨，一般人也会选个凉快地待着。陆离套着一件麻布的大氅，可阴冷的气息仍旧往衣物的缝隙里钻，这样的感觉哪怕在接手安端居之前也是少见的，更何况安端居里边的温度可比外头低上不少，这个中年人所带来阴气让陆离不由得多审视了几眼。

“有…什么需要的吗？”陆离冷冰冰地说着程序化的询问。

“老板，您这，收古玩吗？”中年人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开口道。

“抱歉，我们这只出售货物，”陆离从一旁的茶几上取来了几个茶盏，继续说道，“不过，您可以选择放我们这寄售。”

说罢，陆离递出了一杯茶水，茶是凉的，也不知是陆离什么时候冲泡好的。

“可以的！”中年人双手接过茶盏，道了句谢谢，默默注视着橙黄色的茶水，许久才开口，“其实我也不是想卖，只是希望它能找个好的主人。”

中年说着，右手从怀中的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锦布缠绕成的包裹，稳稳的放在柜台面上，推向了陆离。

陆离慢条斯理地解开锦布，手掌大小的玉玦就被陆离拿在了手中。满者为环，缺者为玦。玦者便是遇满则缺之意。这种带有遗憾的配饰在古时多是作为信物之用，而到了如今却少见得很。陆离对于古玩一类只是一知半解，更不用说研究玉器；可哪怕如此，陆离依旧明白手中这块玉玦只怕不是稀罕物。温润如羊脂一般的手感，大体为雪花白，只是在缺口的一端有着一点不大不小的血色斑迹，丝丝凉意透过陆离的手心钻进肉里，觉着有些刺痛。

“恩，是个不错的物件！”陆离微微颔首，赞叹道，“能和我讲讲这里边的故事吗？”

陆离话语一出，中年人诧异的看着陆离，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开口讲述道：“这块玉玦是我的，哦不，应该说是我的妻子送给我的礼物。”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中年人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与妻子的故事，从相识到相恋，

一点一滴的细节可谓是历历在目，就连陆离这个旁听者都可以想象一番，只是一个做作之感从陆离心底生起。

“我的妻子她是上个星期去世的。自杀。后来警察告诉她身上有大量的伤痕，我这才知道她得了抑郁症。要是我能早点注意的话，早点的话……”

中年人双手掩面，呜咽着，脑袋不停地磕在红木的柜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些什么，只是混着哭腔让人听不清了。

许久之后中年人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掏出了纯白的方巾擦了把脸，说道：“抱歉！我失态了！”

“没事。和至亲分离的感觉我可以体会。”陆离顺着他的话应道，只是语气依旧淡漠，丝毫没有被中年人所影响。毕竟人说鬼话是常事，这也是陆离不喜欢和活人做生意的原因之一。

“那我就先告辞了。”中年人缓缓起身，掏出了纸笔写上了手机号，“这个是我的联系方式，请务必为它找个好主人！”

“好的！如果找到买家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的！”陆离用左手接过纸片就放在了一旁，眼神任然打量着手中的玉玦，打发着中年人。

中年人推开了木门，又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便好像如释重负一般走出了安端居的店门。

“真是一个好故事！”陆离把玉玦换到了左手，右手打了个响指，一朵幽蓝色火焰从陆离指尖燃起，映照着陆离的脸庞显得格外渗人，只见陆离移动着右手缓缓靠近着玉玦。

“那现在让我看看事实吧！”

瞬间，玉玦便像吸尘器一般将陆离手中的火焰一股脑儿吸入了玉石当中，而玉玦的颜色也变得幽蓝，只是那点红斑依旧红的鲜艳。

“啊！！！”

凄厉的女人的惨叫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刺痛着陆离的耳膜，但陆离丝毫未动，死死盯着手中的玉玦。惨叫声足足持续了有一刻钟，玉玦上的红斑开始变得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雾从玉玦中升腾而起，在半空中扭曲变形，最终黑雾渐渐散去，一个缥缈的女人身影显现了出来。

女人长得什么样，陆离并没在意，陆离首先注意到是女子的暴露出来的肌肤上明显的绳子勒痕以及大片大片虐待的痕迹，即便是陆离这个没有刑侦常识的人也看的出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伤痕。

“还真是爱的深吶！”陆离感叹了一句，强烈的讽刺感让陆离有些哭笑不得，就像一根鱼刺正好卡着，如鲠在喉啊！

“这玉玦姑且算你给的报酬了，该干嘛干嘛去吧！”陆离对着女人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女人也不停留，带着凄厉的哀嚎与呜咽直接穿透了安端居的门板。

陆老板不会说她在一天之后就会魂飞魄散，哪怕女人已经诉说了她的过往，哪怕陆离很同情她，只是陆离是个商人而不是个善人。同情是要有的，但也只是停留在一句“啊！你好可怜！”，然后生意照旧做，陆离可以改变一次悲剧，可悲剧从不是一个或几个人造成的。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婚姻这个人类社会组成的重要形式之一，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公平的交易。

……

天色渐晚，今天一如期望的一样没有什么其他的客人，陆离感到很庆幸。

陆离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个木匣，将今天唯一的收获，那块玉玦放进了木匣当中。依稀的夜色间，两缕白色的气息相互缠绕着，从店面的缝隙中钻了进来，飘进了乘放玉玦的匣子中。

“啪嗒！”

陆离缓缓合上的木匣，随之也闭上了双眼，轻声道：“谢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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