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鬼》——眼眸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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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徐菲

我叫徐菲。

对，这不像是一个男生的名字，即使它带着一点点英武的感觉。但是，无论我怎么样不喜欢它，这个名字也跟随了我十七个人间的春秋冬夏，见证了一个小胖子长成了一个削瘦的少年的过程。

这个世界里的荒唐古怪事情，比一个男生拥有女性名字要来的繁多，浩如烟海，多如繁星。

现在是夏天一个安静的下午，距离饭点还有两个半小时。身穿学校附近服装厂批发的劣质军训服的学生排满了整个操场，一个个略微拥挤的小方阵里燃烧起青春期男女的荷尔蒙。我挤在队伍的中间，汗珠从我的额上滚下，落在嘴唇上。

我用微不可查的细小动作舔掉了它，然后目光停留在我面前的钟颖如白皙的脖颈上。几缕青丝从帽檐后面顽皮地跳出来，黏着汗水紧紧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也是小学初中的同学。当我们报考了同一所高中之后，又分在同一个班级，这缘分不可谓不奇妙了。

只是当我们两个人慢慢长大之后，才发现许多的事情已经不像是我们当初想的那样简单了。我和颖如不能再牵着手一起回家，每一次见面都是匆匆而过，她有越来越多的伙伴，笑容也变得愈发灿烂了起来。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绽放出一个又一个微笑，尽管不是面对着我，也依然让我发自内心的快乐。回想起曾经的故事，总是带着一种梦幻的滋味，尤其是当一切都大相径庭之后。

当然，说到这里，你若是以为我要告诉你一段心酸的暗恋史，那便怪我不小心引起这个误会了。

作为我那可以预见的平淡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故事要从这里讲起。

第一章 军训·尸体

夏日的太阳猛烈而灼热，将整片大地烘烤得无比干燥。徐菲站在一颗路边林荫树的阴影下小口地喝着水，像看着水族馆热带鱼游过的奇景一般看着身穿劣质军训服的男男女女们经过，空气中留下的青春荷尔蒙气息似乎要钻入到徐菲的鼻子里去才肯罢休。

高一军训难得的休息时间，远处操场上的几个方阵还在站军姿，隔着几百米远的空气热浪升腾扭曲，徐菲丝毫不怀疑，若是这个时候有一根火柴就能将空气点燃。

一只巴掌拍在了徐菲的肩膀上，让他一口还没有咽下去的水险些喷出嘴来。

徐菲回头看去，才发现了一张笑嘻嘻的脸，认出这是自己的同一个宿舍的舍友方，方什么来着？

“方寒，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方寒似乎猜到了徐菲记不得他的名字，也不气恼，而是又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一遍，加深徐菲本就不存在的印象。

“徐菲，我叫徐菲。”徐菲尴尬一笑，不知道方寒特意来找到他是因为什么事情，于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我可记着你的名字呢，”方寒没有入徐菲期待的那般说一些正事，而是拉着家常，似乎格外想要拉进与徐菲的距离，“你说那个教官，个子不高，脾气倒是不小，这练得真狠。一看就是一个厨房里的小伙头兵。”

徐菲觉得有趣，不禁开口问道：“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他是一个小伙头兵？”

“这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嘛，戴绿帽背黑锅，说的就是他……依照他的身高，打仗躲到战壕里估计安全得很。”方寒展现了与众不同的嘴毒天赋，唾沫星子乱飞，让徐菲听得眼皮狂跳，生怕不远处的教官听见了之后要惹麻烦。

方寒的口才极佳，语调抑扬顿挫，很像是某个曲艺社里说相声的，后来徐菲也亲身去现场听过相生，想起方寒来更觉得他的水平比之那封箱演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人聊的正酣，却突然看见两个相互搀扶的女生从后山小树林里仓皇跑出，脸上满是惊慌之色，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几缕黑发从小帽子里钻出来，贴在潮红的脸上。

钟颖如搀扶着那另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生，两个人慌慌张张来到了教官的身边，钟颖如气喘吁吁地说道：“教官，我们刚刚在小树林看见有鬼！”

另一个女生听见钟颖如的报告，只是撑着膝盖一个劲儿的点头，刚刚她已经跑得快断气了。

周围正在休息的耳朵比较尖的同学都围了上去，顾不得教官越来越黑的脸色，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钟颖如和同伴口中的“鬼”起来，或者是出主意打趣，有人建议前去小树林看一个明白，也有人向着钟颖如二人大献殷勤。

教官听了一阵儿，决定要带上几个男生去一探究竟。

“喂，那边儿几个，跟我一起去看看。”教官的声音不大，但是带着命令的语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刚刚好包括了徐菲和方寒两个。

方寒只觉得头都大了，揉眼搓耳，只想着避开教官的视线，喃喃自语说道：“这今天真是遭了瘟了……”

方寒走出了几步，徐菲还一手捏着水瓶愣在原地。教官见到两个人都没有过来的意思，就又大声喝道：“你们俩，赶紧给我立正小跑过来。再不过来等一会让回来就都别吃下午饭了，绕着操场跑个二十圈先！”

还没有跑出教官视线的方寒被徐菲一把拉过，连忙站在了教官的面前。教官也不愧是方寒口中“未经战事的伙头兵”，对着徐菲和方寒两个人从军训小绿帽到不合脚的解放鞋统统训斥了一遍，让两个人险些无地自容找地缝钻进去了。

徐菲低着头，将视线悄悄地瞥向了一边惊魂未定的钟颖如，他想要去安慰安慰她，话在脑海中演练了几遍，到嘴巴的时候却又硬生生的卡住了。

教官没有给徐菲这个机会，而是立刻带着方寒与徐菲两个人按照钟颖如口述的路线去到了学校后山的小树林外。

午后三点多，令人烦躁不安的蝉鸣声在徐菲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到了一条快要干枯的小河，露出坑坑洼洼的河床。小河就这样忘记了时间，处于自己的枯水期里。

铁丝网将那一株最粗壮的大树的树枝截断了一段，遗留在铁丝护网外，一块写着“危险”的木牌沾满了灰尘，仅有的一颗螺丝将它钉在了铁丝网上，摇摇晃晃，让徐菲怀疑下一秒便可能会掉落下来。

徐菲知道站在这里是没有办法看到小树林里面的景象的，于是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铁丝网外，当周遭只剩下蝉鸣声的时候，徐菲才发现自己的一颗心脏正在怦怦直跳，似乎是为即将冲进视线的恐怖场景做出准备。

铁网门被一只大锁封住，铁网的高度与那凸出的铁丝让徐菲熄灭了想要翻越护栏的念头，一个不好就会让自己未来的军训生活都在医院里度过……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徐菲啊徐菲，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去树林里边看看，要不然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方寒适时开口，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粗镜框，试图扮演一个高深莫测的角色。

“这怎么说？”

“那学校的后山里埋着许多地雷，你要是不怕被地雷炸死你可以去试试。”方寒语不惊人死不休，认真的模样让徐菲本以为他是打趣的信心有些动摇。

“不用怀疑了，”教官瞥了一眼方寒，似乎是要把这个学生的容貌印在脑袋里，“他说的是真的。”

徐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学校的后山里居然埋着地雷，任谁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也会怀疑真实性的，他表现是再普通不过了。

“大概在抗日时期吧，解放军追杀一堆日本人到这里，”方寒继续说道，露出了一个搞怪的表情，但是徐菲越听越感到心惊，一点儿也笑不出来。“那堆日本人在这儿安营扎寨，为了防止解放军的偷袭，就埋了很多很多地雷……虽然后来都被歼灭了，但是地雷一直留下来了。”

“根据年代来看，应该都是防步兵跳雷，由绊线触发，雷体跳出地面约零点五米后爆开，杀伤力比在地表以及地表之下爆开的地雷更大。”方寒接下来所说的话让徐菲感觉到更加惊讶，他没有想到的是方寒对这方面居然一副十分了解的样子。

在两人旁边不远处的教官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瞥了一眼方寒，打趣到：“没有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是。”方寒接过话头，像一个得了观众掌声的捧哏相声演员，露出羞涩一笑。

徐菲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了继续看方寒表演的心思，或许是犹豫阳光过于炽热，他晕乎乎地跟着两个人沿着小河又走了一段儿路，混沌之中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要挣脱出来。

恐惧就像打开了闸口的人群一样，迅速蜂拥而至，从徐菲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钻入。

“前面有尸体！”就像是直觉第六感，徐菲无比艰难地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引得方寒和教官

看向他的眼神之中也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走在徐菲前面的两个人忽的愣在了原地，经久不息回响在这片空间的蝉鸣声也戛然而止，整个场景仿佛变成了一张照片，时间定格。

明明是白天，三个人的后背却被冷汗浸湿。他们顺着地面上仿佛风向标的短短的一行足迹循去，终于走到了尽头。那个原本在徐菲眼里模模糊糊的黑影突地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的目光在那颗不安分钻出了铁丝网的老树上定格了两秒，然后晕厥感如同潮水一般剧烈地涌来。

徐菲和方寒两个人头皮一阵发麻，对着焦黄的地面开始干呕，但是那令人血脉喷张的那一帧场景却仿佛刻印一般烙在了二人的视网膜上。

遥遥的，那一棵粗壮的枝干上，悬挂着一具沾满了血污的女生尸体。庭林二中的校服校服虽然磨损许多，但是无时无刻不在振聋发聩地提醒着徐菲死亡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那尸体的脸被可能是钝器的东西砸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身份，身上沾满了焦黄的泥土，皮肤在暴晒之下显得干瘪，好像马上就要裂开一样。

嗡嗡作响的蚊虫被腐肉的味道所吸引，好像欣赏艺术品一般地环绕在被一根尼龙绳悬挂而起的尸体周围。她任由着这些嗜血的恶魔所啃噬，却又无力驱散它们。

教官似乎也被这场景吓得不轻，毕竟直面被残忍手段折磨过的尸体本就不是一个尚未从军校毕业军校生的职责。

“赶快回去！”

显然，这位个子并不高的瘦黑教官还是强行在维持自己的威严。他的喉头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而意识都变得不清醒的徐菲则是被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方寒架起，按照来时的路线一步一步退去了。

徐菲只觉得胸膛当中好像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雷云闪电划过，翻滚搅动着他本来就不坚强的内心。毫无疑问徐菲与方寒两个人在面对尸体之后的苍白脸色会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而这在未来高中三年的生活里都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但是徐菲才不会感到在乎，因为只有当真的面临着那些可怖事物的时候，人才会感觉到那惊慌与恐惧是多么的真实生动，同那一具尸体一样，切实的存在于这个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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