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凡性》： 牛头镇的小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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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牛头镇的小学堂

“夫上古之时，宇宙为混沌，大神盘古生其中。”在牛头镇的一间小学堂里，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念道，听着与窗外大树上的蝉声一样有气无力。

“夫上古之时，宇宙为混沌，大神盘古生其中。”一群参差不齐的童声跟着念道，声音里满是新奇，叫人听着声音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希望。

“忽一日，盘古醒，持开天斧劈碎混沌，于是阴阳分，天地肇始。”苍老的声音继续在前面引导。

“忽一日，盘古醒，持开天斧劈碎混沌，于是阴阳分，天地肇始。”童声也继续跟着念。

“其后有大神女娲氏，抟土为生灵。一日而人生，二日而魔出，三日而有妖，七日有百族。是故人为百灵之长，天地之主。”苍老的声音里的隐约讥诮之意。

“其后有大神女娲氏，抟土为生灵。一日而人生，二日而魔出，三日而有妖，七日有百族。是故人为百灵之长，天地之主。”童子们自然是听不出先生语带讥诮之意，仍然跟着读，想到人是大神所造的第一个生灵，是天地之间的主人，自然而然的生出很多自豪感。

“其后妖魔无道，鬼魅横行。专以杀人食人为务，生人百不遗一。”苍老的声音恢复了有气无力。

“后妖魔无道，鬼魅横行。专以杀人食人为务，生人百不遗一。”跟着念的童生们却已语带紧张，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那个妖魔横行、杀人食人的悲惨年代。

“有祖师昙明，天生圣人。正仁义，辩是非，传教化。救万民于水火，拯黎庶于艰危。”苍老的声音里继续。

“有祖师昙明，天生圣人。辩是非，正仁义，传教化。救万民于水火，拯黎庶于艰危。”童子们似懂非懂，但还是按部就班的跟着念。

“夫东海有……”苍老的声音继续，有气无力。

“等等。”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忽然打断道，与刚刚一片还稚嫩清纯的童声不同，明显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格外刺耳难听。

“夫东海有妖兽，名‘夔’，独足而长尾。吠声若雷，食人无数。”坐在讲台上的老先生穿着件白色的麻衣，头发花白，脸如橘皮，明显年纪很大了。一双老眼似开似闭，缝隙里透出的眼光也是浑浊衰弱的。听到有学生打断，只是眉头耸了耸，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夫东海有妖兽，名‘夔’，独足而长尾。吠声若雷，食人无数。”学堂里的其他同学也似乎见怪不怪，微微骚动了一下继续跟着先生读下去。

“祖师与之战于东海之滨……”苍老的声音还想继续。

“砰。”一声大响忽然在学堂里传出，整个学堂的桌子也震动了一下，彻底压过了苍老的声音。

讲座上的老人在心底叹口气，无奈的睁开眼睛。他并不需要追寻这声大响的源头，因为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让他头疼的学生陈二狗在捣蛋。那个二杆子学生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或者问题，其中许多想法是离经叛道的，问题也是没法或不能回答的。很多次老先生都在心里想：你看起来也不聪明啊，分明就是一二杆子，为什么与别的同学不同，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陈二狗，你又在扰乱学堂。昨天罚你抄写《孝经》三遍都抄完了吗？”老人猛地站了起来，重重的拍了一下讲桌，发出“砰”的一声大响，声音也一改刚刚的有气无力，变得洪亮而严厉，威势十足。

这叫做先声夺人，或者叫先发制人。

“这个，先生，我不是扰乱学堂。刚刚我的书掉地上了。”此刻站在第三排中间的陈二狗操着难听的公鸭嗓子狡辩道，没有丝毫胆怯，显然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这间小学堂里的学生主要都是十来岁的童子，身材都还小。陈二狗却个子很高大，比学堂里其他的孩子高出一个头。这时候站着，看起来比其他童生高出了半个身子。

小学堂里其他同学们见先生发怒，本来已是噤若寒蝉、鸦雀无声，但在听到陈二狗明显是狡辩的理由后，终于气氛活跃了一些，忍不住纷纷偷笑，甚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砰！”老先生眼见要控制不住局势，再次猛拍了一下讲桌。盛夏的阳光穿过轩窗，正好能照到讲台，可以看到讲桌上腾起一阵细细的灰尘。

学堂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把你昨天抄的《孝经》拿上来。”老人见控制住了局势，忍了忍手掌上的疼痛，心里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眉头皱起，严厉地说道。

“这个，昨天肚子疼，还没抄完。我只是有个疑问，先生刚刚说女娲大神造百族，人族是第一个创造出来的种族，人族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但后面又说妖魔都快把人吃完了，这说明人族是很弱小的。这个世界的主人却比妖族和魔族弱小，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陈二狗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不过狡黠中也确实有疑惑。

“把你昨天抄的《孝经》拿过来。”老先生像是没有听到陈二狗的问题，继续纠结在昨天处罚的问题上。

“先生，我昨天真的肚子疼，没抄。我刚刚的问题先生还没回答呢。”陈二狗梗着脖子，瞪大眼睛，继续用难听的公鸭嗓子争辩道。

“砰！”老先生第三次大拍桌子。大吼道：“先把昨天罚抄的《孝经》三遍抄完了再说。”随即又想起什么，扬了扬桌上放着的一本两指厚的书，补充吼道：“然后因为你今天扰乱学堂，再罚抄这本《天道本源考记》一遍。”

陈二狗明显还想争辩，老先生却不再给他这个机会，看了看窗外太阳的高度，觉得虽然还早了些，但也差不多了，于是说了声“放学”就自顾自走了。

学堂里的二十多名童生一声欢呼，很快就一哄而散了。

不过还剩下两人没走。

一个自然是公鸭嗓子陈二狗，另一个却是一个身量偏矮、肤色偏黑、有些瘦不拉几的男孩儿。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衣领有些凌乱；裤子只到脚踝，麻布鞋也脏兮兮的，像是很久没换过了。

他头发有些黄，有些少；方脸也不白净；额头不饱满，鼻子也不挺，眼睛不大不小。

这是个其貌不扬的人，叫华云。属于扔在人群里就分不出来了的那种平凡人。

但在这间学堂，他却引人注目，与众不同。

因为他是学堂里唯一的先生华老先生的独孙，算是半个主人。

第二章 混蛋、白痴、吝啬鬼

“华云，你爷爷真他妈的是个混蛋、白痴，还是个吝啬鬼。连学生的问题都不回答，只会吹胡子瞪眼，就这样还当先生呢。”陈二狗一瞪眼，没好气的对华云说道。

“你老子又肥又胖，像头猪，难怪专门做屠夫杀猪。还横行乡里，鱼肉邻居，难怪人们都叫他‘老狗子’。下辈子肯定变成一只猪，或者一只狗，让人杀了吃。”华云虽然也觉得爷爷的做法很不对，但听到陈二狗如此侮辱自己爷爷，自然大怒，忍不住恶语相向。

陈二狗的父亲开着家很大的屠宰店，大约是近水楼台、油水太足的缘故，中年的他整个人都是肥肥圆圆，油光满面，而且为人凶悍霸道，所以邻里都不喜欢他。面子上人称“陈屠夫”，在背地里人送外号“老狗子”。

因为“陈屠夫”有两个儿子，一个取名“陈大狗”，人称“大狗子”；一个取名“陈二狗”，人称“二狗子”或“小狗子”。

“小子，你有种，走着瞧吧。”所谓骂人不揭短，华云的话正说中了陈二狗的短处，自然狠狠刺激了陈二狗，连额头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要是在其他地方，陈二狗肯定会狠狠揍华云一顿，但这里毕竟是学堂，华云的爷爷毕竟是学堂里的先生，所以陈二狗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明天休学，你有种到河边来。”陈二狗暂时拿华云没办法，只能狠狠盯了华云一眼，双手握成拳，恶狠狠说道。

“哼。”华云从鼻孔里发声，表明自己的蔑视，但也没答应明天去河边打架。收拾收拾也走出了学堂。

华云又不傻，每次和陈二狗打架都是被打，他自然不会送上门去挨打。

陈二狗约架没有成功，只能恨恨的也走了。华云在前面，听到他一路满嘴的“混蛋”、“白痴”、“吝啬鬼”，真恨不得回来跟陈二狗打一架，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装作没听见。

绕过学堂，穿过小院，华云来到了学堂后的一排竹屋里，他和爷爷就住在这里。

华老先生情绪很稳定，很平静。正在不大的书房翻着书，完全看不到刚刚在学堂上的暴怒。

“爷爷。”华云叫了声。

“嗯。”华老先生自顾自翻书，头也没回。

“刚才陈二狗骂您了。说您是混蛋、白痴、吝啬鬼。”华云看了看爷爷有些佝偻的腰和半花白的头发，忍了很久，但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这倒不是华云想告状，往常华云被揍了很多次，都从来没告过状。但是在很多时候，比如今天学堂里的风波，在某种程度上，华云觉得陈二狗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爷爷真的是有些混蛋、白痴，而且吝啬。

不过这样的话华云是说不出口的，是因为感情，也是因为华云熟读《孝经》，知道伦常，所以此时借着陈二狗的嘴说出来。

“嗯？”华老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愣了愣，不过似乎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说我混蛋、白痴，多少还有那么一点道理。但说我吝啬，这从何说起？”华老爷子想了想，年纪已经很大的他粗略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平生，觉得的确有些混蛋、白痴，但自己在能力范围内也没少帮助穷人，不明白怎么会得了“吝啬鬼”的外号，于是有些疑惑的问道。

华云愣了愣，没想到爷爷竟然会直接承认自己是混蛋、白痴，只是对被称作“吝啬鬼”有意见。

华云有些措手不及。

在牛头镇上，华老先生据说年轻时曾经做过朝廷的低级官员，算是个有一点身份地位的人。所以自然没有人当面骂他，但背后的议论却不少。再通过学堂里那些童言无忌的学生，那些难听的评价最后都传到了华云的耳朵里。起始的时候华云不服，多次与同学吵架、甚至打架，但说的人越来越多，华云终于也相信了，所以一直觉得很羞愧。今天借着陈二狗的嘴，一口气说了出来，就是希望爷爷能给自己一个解释。那样的话无论别人怎么诽谤，至少自己是心安理得的。没想到爷爷自己都直接承认自己是个混蛋、白痴，华云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说左邻右舍的婚丧嫁娶，您从来不送礼，不近人情；还说大伙儿凑祈雨、攘灾的的份子钱，您也从来不出钱，所以是个‘吝啬鬼’。”这里没有外人，华云还是放低了声音。

“婚丧嫁娶，本来不过寻常事，非要弄得或喜或悲，虚伪；至于那些假装祈雨、攘灾的玄真观杂毛，都应该剁碎了喂狗，一帮愚夫愚妇还给他们送钱，难道还要我捐钱？”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华老爷子神情还很平静，仿佛看透了世情，看透了悲欢离合；但说到后一句时，却是眉毛耸动，连华云也觉得有一股隐藏的戾气爆发了出来。

不送礼、不捐钱，华云本来以为是穷，因为这间小学堂的收费不高，勉强能养活祖孙二人。看看华云着一身破乱的衣服就知道了。

穷虽然难堪，但毕竟也是客观的理由，是无可奈何的。然而爷爷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态度。

爷爷在这两件事上的态度，华云都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玄真观里的仙长们……”华云欲言又止。他听过很多次爷爷用恶毒的语言骂玄真观里的道士，一直很不解在爷爷为什么那么厌恶甚至仇恨那些别人眼中的神仙中人。

当然那些人也是华云眼中的仙人，华云多次见过他们施展仙人神通：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喷火碎金。

“那些只会装疯弄鬼的小杂毛也配被称作‘仙长’？而且即便是真的仙人，也不过是一群贪婪的蠢货罢了。”果然，华老爷子一听到华云称呼那些人叫“仙长”，本来只是眉毛耸动变成全身颤抖，就快摔倒了。

华云赶紧上来扶住爷爷，不敢再提玄真观的事。

“爷爷，先前陈二狗的问题我都知道答案，您怎么不告诉他呢？白白被人骂。”华云扶着爷爷做到椅子上，轻轻地给爷爷捶着后背，提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惑。

其实陈二狗提的这个问题在整个人族的所有典籍里都有标准且唯一正确的答案：女娲大神第一日就是创造了人，所以毫无疑问人族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人族会走到“生人百不遗一”的凄惨境地，不是因为人族弱小，而是因为人族善良、讲礼仪，但妖魔两族甚至还有其他的所有种族都是残暴无道的，用了很多卑鄙的手段来残害人族的百姓。但整个人族在昙明祖师的带领下，击败了魔族和妖族，正义最终战胜了邪恶。

华云都知道这个答案。而且他相信自己都知道的东西，爷爷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才不解先前爷爷明明只需要两句话就能回答的问题，但是爷爷却不去回答，甚至连敷衍陈二狗“自己去看典籍”都不说。

为人师表而如此做派，真的显得有些混蛋、白痴。

“书上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你以后少看那些什么《天道本源考记》之类的胡言乱语、颠倒黑白的书。”华老爷子刚刚气顺了一些，但一听华云这话，朝夕相处的祖孙，自然知道华云在心里想什么，怒气差点又被点燃。

“嗯。”华云只能低声应了一声，但是疑惑更深。不明白为什么被奉为世间经典的《天道本源考记》，在爷爷的眼里却是本胡言乱语、颠倒黑白的书。而且也不能问他人，因为爷爷的这些话连华云都觉得很大逆不道，更不要说别人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华老爷子看了眼华云，只见他一脸的郁闷之色，知道华云心里有疑惑，但完全没有给华云开解的意思。

华老先生摆摆手，示意华云出去。

至亲骨肉之间如此做派，的确很是混蛋、白痴、吝啬。

华云也觉得气闷，不想呆在这里，也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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