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客天行》——呵哈嘎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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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孤雁小城，年根雪

宁安四年冬，腊月二十九。

孤雁城下了一场雪，没了城外的青麦，没了行进的马蹄。

城外有一条古道，原本坑坑洼洼，现在却被雪抹平，成了一张铺好的宣纸。

两行马蹄印在这宣纸上作了画，继而是车辙印，最后是无数的马蹄印与人的脚印，这张宣纸被画上了杂乱的一笔。

大真国的一队银霜铁骑竟然来到孤雁城，这实在是一件极为不合理的事情。

……

一只粗劣的木质箭射了出去，正中一个孩子的身上，引起了一片欢呼。幸好箭是孩子们自制的，没有尖锐的箭头，也没有箭羽平衡，半大的孩子也无法把弓撑得太开，要不然这把黄杨弓射出的箭能够穿透人的头骨。

被射中的孩子没法躲，因为他被绑在了木桩上。

“你们谁去找把刀，把箭头削尖。要不然射在这个傻子的身上根本就不疼，他都不躲一下的。”

“我去我去！”

“快去！”

一个孩子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其他人则开始比赛谁用雪球砸中那个傻子的次数更多。

砰！

视野被分散的雪割碎，被绑在柱子上的宁独只能看到点散的孤雁城，这座充满了陈旧与破败的小城，实在是让人生不出什么欢喜。可他还是睁着眼睛向外看，说不出为什么，大概是跟野草都想活着一样的情绪。

刀很快被拿了回来，箭头立刻被削尖，弓被重新拉开，只是这箭没有射出去。孩子的目光都被进城的一行人所吸引了，那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威风凛凛的铁骑，高大华丽的马车，一切都如老人口中的故事。

整支队伍停了，窗帘被人掀开，露出了一张小脸，精致的有些过分。她向着周围瞧了瞧，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失望。

“就算是大明王朝的边城，也该这般破烂吗？”

“以前不是，现在是。”从马车里传出了洪钟般雄厚的声音，让人很容易想象出马车里坐的是一个巍峨的将军跟一个美丽的女儿。

女孩看到了那一帮满脸鼻涕的孩子，带着些许兴趣问道：“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单单是女孩的肤色，都足够让雪色惭愧的了，这些满脸鼻涕的孩子更不知该如何躲。莫名而来的阶级差距感让这些孩子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个女孩。

“你们在射箭？”

没有人回答。这些孩子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

女孩走下了马车，来到了这群人的面前，看了看孩子手中那张陈旧且沾满了污垢的黄杨弓，又看了看不远处绑在木桩上的宁独。

“你们在用箭射他？”女孩轻皱起了鼻子，好似有些不喜欢。

孩子们听出了这种不喜欢，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

自从眼前的雪都消散了，宁独便看到了那个女孩，之后就一直愣住了。这个女孩实在是太漂亮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那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漂亮。羡慕、渴望、自卑……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宁独低下了头。

书里常说富家小姐救下落魄书生，宁独也做过类似的梦。

女孩忽然露出了微笑，拿过孩子手中的弓箭，将那把陈旧的黄杨弓拉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轻松地说道：“就射你的左耳好了。”

铮！

黄杨弓直接崩断了弦！

箭也猛地飞了出去！

“大明王朝的二十年前的黄杨弓都有这样的劲道，确实厉害！”女孩赞叹了一句，将断弦的黄杨弓随手扔了，然后登上了马车。

没有人注意那绑在木桩上的宁独怎么样了，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队人马。

笃！

木质的箭扎在木桩上，崩出了无数木刺，如同一朵木头花炸开，大半刺在了宁独的脖子跟脸上。

大概是因为最后弓弦直接崩断，也可能因为木箭太过劣质，所以木箭稍稍偏离了目标，否则这只木箭一定会钉下宁独的左耳。而现在，只有一些木刺所产生的疼而已。

然而，这却很疼。

宁独真的觉得很疼，疼到他想哭。

原来，美丽未必善良，丑陋也未必邪恶。一切美好都只是骗人的故事，卑微的人只能蜷缩再蜷缩，在别人看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更加卑微地活下去。

……

孤雁城里的校尉郭守襄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大真国银霜铁骑。好赖他也上过战场，知道眼前这一队铁骑有着多么恐怖的战斗力。即便这里仍是大明王朝的国土，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能表现的足够卑微。

只是，处于大明王朝东北的大真国，为什么会派人来到大明王朝的西北？又为什么来这座肮脏的小城歇脚？还是在这年关？马车里坐的又是谁？

为了招待好这一队银霜铁骑，郭守襄将自己的屋子腾了出来，而大真国的人丝毫不理会，自顾扎好了帐篷；他又将原本准备明天过年的牛羊肉送了过来，却被侍女像垃圾一样扔到了门外。不敢暗骂，郭守襄只得祈祷这些老祖宗赶紧离开这里。当然，要是这些老祖宗能留下点垃圾那也是不错的，明年也就可以多长几两肉。

高大的白色帐篷内铺着厚厚的毛毯，即便不生火炉，也比青瓦房温暖许多。

女孩从水晶盘里拿起了一串葡萄，挑着吃了起来。这隆冬时的葡萄固然罕见，女孩也全无珍惜的意思，在吃过几颗后便厌弃地丢回到了水晶盘中。

“姑姑，我们为何要在这小破城中停歇？”女孩偏着头向着旁边的人问道。

与女孩同乘一辆马车确实是一个巍峨的将军，只不过这是个女将军。尖刀重眉，铜铃怒眼，颧骨高耸，方耳阔鼻。这样的相貌在男人身上自然是不怒自威，在一个女人身上却显得有些难看。

“若是我们早就被人盯上，逃入深山再死，不如死在这里。在这里等到明天，明天是东锦宫齐聚的日子，要是没有人追来，我们就真正安全了。”

“母亲的命令？”

“是。”

“母亲还真是把她女儿的价值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就算我死了也要死在大明的境内，这样总归能够再向大明国索要些许的利益了。”

“你要杀死她，成为大真的新皇，就只能跟陛下一样，并且比她更强。”

“我会办到的，姑姑。”

“在这之前，希望我们没有被东锦宫盯上，可以平安到达南国。”

“姑姑，你说我们姐妹八个，到底哪个手里拿的才是真正的涅龙丹？”女孩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随意把玩起来。

或许大真国的圣皇陛下都不知道八个女儿谁的手里拿着真正的涅龙丹，毕竟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别人更不可能知道。这样一来，真正拿着涅龙丹的那一个，安全到达南国的可能总归要大一些。

姑姑眉角微斜，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涅龙丹只能男性服用，可直接破开六境，你需要为其物色一个好男人。”

女孩一笑，颇有些顽皮说道：“姑姑放心，我没打涅龙丹的主意。手里的这个，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第二章 城上望雪，雪上望月

冷月弯成了一条线，悬挂在了小山上，只洒下了少许的清辉，但有了大雪的映照，站在城墙上就可以望出很远。

女孩跟姑姑起的很早，她们登上了城楼，看着东方。若是等到天明，还没有人追来，她们接下来的道路就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阻碍了。

大真国圣皇陛下的八个女儿，分别走了八条路前往南国，女孩跟姑姑是最远的那一条，她们要绕过整个大明王朝，借着大真国去古兰的商队进行伪装，在西北走昆仑古道进入南国。

一旦进入茫茫雪山，想要追捕一个人可就难了。从孤雁城赶回到天都，至少要一天的行程，而东锦宫的大人物必定会在大年初一聚首。如此看来，应该是安全了。

城上的人在望雪，雪上的人在望月。

有个白衣人站在雪上，仰望那一弯随时消失的月。

东方薄明，月隐孤山。

姑姑那张从来都是肃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真的没有人追上来，看来东锦宫并没有盯上她们。大概是她们隐藏的很好，并未引起太大的怀疑，也可能是东锦宫分身乏术，总之她们是安全了。

女孩忽然喊道：“姑姑，你看，一匹白马。”

稍微低头一看，姑姑脸上一丝笑容立刻消失，变成了凝重。

一匹白马，跟雪一样的白马，要不是路上有着枯柳树的衬托，很难发现这样一匹在雪上行进的白马。

孤零零的一匹白马，马上没有一个人，沿着古道向着孤雁城缓缓走来。

没有一个人。

只有白马带来的笛声。

白马到了城门，笛声也传到了城墙上。

姑姑那双尖刀重眉压在双眼上，好似一双铡刀，却还在狠命地往下压。她的焦点聚在那匹白马上，反复确认自己看到的这匹白马不是传说中的那匹白马。

足够隐藏在雪中的白马，只是在脖子上系着一个铃铛，而这个铃铛却是不响的。

“姑姑，怎么了？纵使这匹白马有古怪，也古怪不到哪里……”女孩说着说着便停下来，凝眸看着远方。

残夜跟雪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线，迅速变粗，魔幻般地变成了一队人马。排成横线的马队席卷而来，铁蹄带起雪下黑色的泥，将雪地撕出一道丑陋的疤。

从黑线出现到一队人马出现在城墙下，好似只用了一瞬的时间，一百八十人的队伍便包围了整个孤雁城。

从寂静到沸腾再到寂静。

这一切，只用了一刹那的时间。

而现在，残夜再次回归到了寂静，好似还未睡醒。

“东锦宫？”女孩看着城下整齐的队伍，目光中露出吃惊。

城墙下的一百八十人犹如石雕，一动不动，就连马匹都是如此。

笛声还没有停，吹笛的人还没有来。

姑姑背在身后攥紧的拳头呈现出青红的颜色，她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让其稳定下来，不至于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影响自己。笛声明明就在耳边，却察觉不到对方的踪迹，可见对方境界之高。

要是没有猜错的话，来的人应该是东锦宫的二当家——笛明月。若是东锦宫的五当家——叶红袖来，姑姑或许还可以舍命让侄女逃出去，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的可能了。

东锦宫怎么会排笛明月来？值得吗？

笛声淡了。

“久闻大真第一女强者平姑姑的大名了。”

平姑姑听到声音的时候，笛明月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镇定地说道：“大真国的女强者可不是我。”

“圣皇陛下不在强者之列。”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

“只能是我，才能对付得了平姑姑。”

“东锦宫还真是看得起我。”平姑姑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都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圣皇陛下的其他七个女儿现在应该也都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毕竟其他七位公主也倾国倾城，只比南星公主逊色几分而已。”

女人在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相貌时，尤其是出色的男人，总会高兴上几分。南星公主立时说道：“承蒙大人夸奖，不知这样的容貌是否值得大人放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星肩上的大衣滑了下来，只剩下一层薄纱。

冬日酷寒，只穿一层薄纱实在楚楚可怜。

笛明月笑了，说道：“古人云：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大概说的就是南星公主了。”

“大人还没有看骨，也没有亲肤，更没有看我的心。”南星公主最后一层纱也滑了下来，她也走到了笛明月的面前，仰起头看着对方。

笛明月先前的那一番形容一点都不假，看到这样的妙人，任何人都会心动。纵使见识过无数倾国倾城的女子，南星也是人间绝色。有所不同的是，南星是少女初长的那种美，处处都透着吸引力。

笛明月轻轻闭上了眼，说道：“非礼勿视。”

南星公主仰头看着笛明月，可能是太冷，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将死之人，无礼可言。大人何必那么迂腐。”

“其实，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南星公主的命运。”

南星公主盯着笛明月，忽然上前抱住对方，可对方的手指在笛子上轻轻叩了一下。

平姑姑一把抓住南星公主的脖子，不管会不会捏断，直接将侄女扔了出去，她手中的阔剑也随即落了下去，如同一座山落了下去，笛明月脚下的石砖在一瞬间被压成粉，石砖的崩裂向着四周迅猛传递而出，城墙随之崩塌，好似真的有一座山压了下来。

南星公主已经飘了出去，一丝不挂地飘了出去，她顾不得被平姑姑捏住脖子的疼痛，只能逃命。

纤长白皙的手指叩在了笛子上，一道笛声传了出去。

山岳一样重的剑便停在了笛明月的眼前，非但如此，这座山还被弹了出去。此时南星公主已经飘下了城墙。一眨眼的功夫就飘了这么远，南星公主的实力恐怕已经是四境了。然而那道笛声来的太快，容不得南星公主逃离。一被这笛声碰触到，南星公主的身体便僵硬了，垂直地落了下去。

轰！

城墙倒塌的声音这时才传出。

砖石成为粉末满天乱舞，仿佛昨夜的大雪重新开始。

平姑姑被笛声送出很远，一串红色的珠子便拉的很长，掉到地上成了一道很长的红线。平姑姑没想到实力差距这么巨大，南星的所作所为没有让笛明月有丁点失神，而自己也连阻挡笛明月一瞬间都做不到。

一百八十名东锦卫，一百八十柄凤陌刀，在一瞬间统一斩了出去。

老旧的城墙直接被削平，露出了城墙后面的七十二名银霜铁骑。

雪跟灰尘飘落了下来，模糊了人的视野。

笛明月飘到了白马的身旁，没有再向战斗的地方看一眼，转身离去。

银霜铁骑跟东锦卫对视！

马开始狂突！

七十二杆银霜枪与一百八十柄凤陌刀瞬间碰撞！

马蹄踏在雪上，踏在瓦砾上，踏在染红的雪上，踏在坚硬的铠甲上，踏在崩断的银霜枪上，踏在柔软的肉体上。

扬起的雪重新下了起来，落在了发热的凤陌刀上，立刻化成了水，融入到血中，从刀尖滴落了下来。

只一次对冲，七十二杆银霜枪就都断落到了地上，而凤陌刀都在东锦卫的手上。七十二匹马七十二个人，都成了碎块，撒落在废墟上，显得格外惨烈。

“南星公主还没死，找出来，其他人我就不想再看到了。”

笛明月牵着马走向了孤雁城外的麦地，那里还是雪白的一片，适合他的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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