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沉默时》免费试读_当世界沉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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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阿基米德的悲剧重演

天历1432年9月16日，钟鸣岛。

“请各位学生、老师，有序撤离学院！”克莱斯校长声嘶力竭地对着话筒中咆哮，七十岁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失态了，“往撤离舰方向跑，不要管随身财物贪财误事，保命要紧！”

校长白色的大胡子剧烈地上下起伏，眼神中全是不安与愤怒。

按理说他也七十岁了，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失态。

这个平常总是慈祥的仿佛圣诞来人一般的校长此刻如愤怒的狮子一样白发白须根根直立，一边播报撤离一边紧盯窗外，时刻关注情况——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联邦军舰队指挥舰“蒙娜丽莎”号的下载弹药库发生了大爆炸，合金碎片飞向天空，散落在云海之中。在这艘巨舰旁，一台负责防御魔动甲胄低下头去，飞行员惊恐的注视着这艘舰队旗舰如同濒死的抹香鲸一样发出痛苦的呻吟、缓慢下沉，下方白色的云海虽然波澜壮阔无边无际，但却是水汽和魔素的聚合体，一旦落入这片云海，绝无生还可能。

“这怎么回事，”耳机中传来绝望的怒吼，“连旗舰都被击沉了，对面的炮手是怪物吗……”

飞行员抬起头来，尽量不去看燃烧的旗舰，但燃烧的浓烟滚滚升起遮蔽视线，他的眼眸中充满了绝望。就在这时，一台蓝色的魔动甲胄突然冲出了浓烟，举起手中的骑士长枪刺向他的座机。片刻分神导致躲闪不及，骑士枪的前端刺中了胸甲，内部的钢芯在火药驱动下弹出，直接将年轻的飞行员和他的魔动甲胄一起贯穿。魔动甲胄背后的灵子炉随着驾驶员的死亡停止了工作，失去了魔力的光辉和控制的魔动甲胄坠入了洁白之海。

更多的蓝色魔动甲胄出现在硝烟之中，那是帝国装备的“神鹰”型，它们采用了深蓝色的涂装，表明自己是飓风骑士团的一员。

“歼灭敌人！我们是帝国之剑、讨伐之手！”神鹰指挥官命令，“将胜利献给——哇呀……”

话未说完，来自上方的子弹群便将指挥官的魔动甲胄打的四分五裂，骑士们抬起头来，只见战场上空，81台联邦军的“火炬”型魔动甲胄进入了战场，它们采用深红色的涂装，组成严整的大型制空编队。大量装备火炬型魔动甲胄的，只有隶属要塞浮岛钟鸣岛的1011、1013和1014三个魔动甲胄联队。

“兄弟们，咱们虽然差不多是败了，但气势不能输！”联队指挥官苦涩的俯瞰着混乱的战场，可是语气坚定，“为了保护其他部队和民众撤退，咱们一定要干掉他们的炮台！”

“冲啊！”81台火炬甲胄分散开来，以中队形势向着下方的帝国巡洋舰飞去——

“帝国这是疯了吧！为什么要进攻我们！”一个男学生扛着大包跑向码头，他身边全是同样惊慌失措的学生和民众，“图灵学院一直都是中立的，攻打这里有什么意思！”

“钟鸣岛是交通要塞，他们进攻这不是没理由。”跟着他一起跑的一名男同学要稍微冷静一些，“不对啊，学院里也有很多帝国人，为什么他们会连国民一块打？”

“谁知道！我觉得帝国是疯了！”学生望见远处终于出现了码头，那里停靠着很多艘浮空舰，全部蓄势待发，只等人员满就启航逃离战乱之地。

秘书冲进办公室，二话不说上去拖走了校长，赶去逃难了。

——

随着旗舰蒙娜丽莎号被击沉，联邦军的撤退行动彻底陷入混乱，毫无秩序的撤退行动很快演变成一场灾难，如同踩踏事故的人为灾难。速度较快的驱逐舰和巡洋舰抛弃了它们本应掩护的战列舰，以最大航速拼命逃跑，而速度缓慢的、可怜无助的战列舰被抛弃在最后，在完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遭到帝国军魔动甲胄部队的围攻，而在更远一点的位置，帝国军战列巡洋舰分队正在兴高采烈的疯狂输出火力。

深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又一艘联邦军战列舰爆炸沉没，它的魔素动力炉被摧毁，弹药库发生爆炸，断成两节的船体向洁白云海坠落，就在船体即将接触那片美丽而致命的云海的刹那，被称为天火效应的魔素爆发现象席卷了整艘船，辉煌美丽的大片电流瞬间杀死了所有还活着的船员。帝国军战列巡洋舰编队从垂死的猎物身边驶过，不断用口径350mm重炮向逃跑的联邦军战舰射击。

编队最前方的是帝国战列巡洋舰无畏号，它的舰桥顶部的瞭望塔上，瞭望小组的士兵们正操作由王子殿下最新发明的、名为“精准测距仪”的设备进行观测，自从有了这个东西之后，帝国的炮击准头大大上升。突然，20mm炮弹接二连三的击中了测距仪，玻璃碎片四散纷飞，神秘莫测的光学设备顿时变成了一堆废铁。一台红色的火炬指挥型和一台普通火炬组成的编队从战舰上空掠过，战舰上的对空机关炮射出的火线如影随形的紧跟在他们身后，在通过火控塔的刹那，后方的僚机端起机关枪，12mm机枪弹将不知所措的士兵们打得血肉纷飞。

编队领舰失去了火控系统，帝国无往不利的射击战术被打乱，整个战列巡洋舰编队的炮火很快失去了准头，开始胡乱开火。战舰上的88mm高射炮好像复仇似的向两台火炬开火，对空弹在空中炸开一朵朵黑色的烟团。两台火炬以变幻莫测的飞行轨迹游刃有余地穿过对空弹幕，撤退到了防空炮火的射程之外。

“长官。他们瞎了。”

听到僚机的声音，指挥官扫了一眼下方，帝国军正在改变阵型，原来担任舰队领舰的无畏号战列巡洋舰正把领舰的位置交给后面的另一艘战列巡洋舰，自己向左侧脱离舰队。变换队形，重新进行精准集中射击，最后再次组成协同射击，这恐怕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这已经足够那些落在后面的联邦军战舰逃往钟鸣岛。

指挥官自言自语道：“兄弟们，我只能帮到这了。”随机提高声音在公共频道里喊，“各单位注意，破坏火控仪器！小心敌方甲胄编队来袭！”——

港口的工作人员努力维持着秩序，尽量不让现场拥挤起来。一个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大喊：“不要急，每个人都能上，不要急！”可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因为工作人员也是一副焦急的样子。

终于，大部分人都登上了逃难船，驶离这片是非之地。码头上只剩下一艘快船等待出发。

克莱斯校长并没有行使权力先跑路，而是和秘书一起协助学生登船，因为声望良好，学生和老师都听这位圣诞老人一样的校长，所以撤离速度快了不少。看着无人的港口，校长不禁悲凉地叹道：“完了，图灵学院完了。这个一直以学习风气著名的学府，彻底完了。”

秘书在一旁沉默了一下，没有底气的说：“可以重建的。”

这不可能了，帝国是彻底与联邦撕破脸皮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连两国通商都会停止，跟别提重建图灵学院这种各国学生不计前嫌共同学习的学院了。

校长似乎不想聊这个悲伤的话题了，于是转身登上快船准备跑路，但是最后一眼留恋这里的目光却看到一个向这边奔跑的女学生，她身上穿着图灵学院的校服，脸色苍白。校长一下就认出了她，赶紧招呼：“哎呀，舒奈尔，你怎么才来啊！”

校长认识一个学生并不奇怪，因为舒奈尔是图灵学院这几届的校花，她是联邦人，却以惊为天人的美丽征服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此刻的她呼吸急促，看到校长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求助道：“校长先生，你快去救救导师吧！”

校长从她惊慌断断续续的语句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舒奈尔本来是应她的导师要求去取材料，帝国突袭后她立刻回去想带着导师逃跑，结果帝国的先锋部队已经登陆了钟鸣岛，她无法接近导师所在的地方，于是一路逃来想搬救兵，回去救她的导师。

“求您了，校长，快去救救导师吧！”舒奈尔使劲憋着不哭，但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滚。她抓着校长的手，“那些士兵可能会对导师不利的！”

校长瞬间想起舒奈尔的导师是谁，顿时懊恼地拍着脑门：“真是老了，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作孽啊！”

还没等校长说什么，秘书就开口道：“先头部队已经登陆了，请校长和舒奈尔同学尽快逃难。这样吧，我去接应他，你们现在就走，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带着人回到联邦。”

舒奈尔闻言，用袖口擦掉眼泪，一手拔出腰间的配枪：“我跟着一起去。”

“舒奈尔同学，我的长项是潜行，虽然带着你去没有问题，但是带着你的导师和你一起回来就不行了。”秘书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身姿挺拔的老者，学院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多大了。秘书整理了自己的领口和袖口，像管家一样打了个手势，“请你现在登船，能跑多远跑多远，我负责把你的导师带回来，可以吗？”

舒奈尔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只是一时间乱了方寸。在稍微平静了心绪之后，她收回了枪，恳求道：“拜托您了！”

——

要说起舒奈尔的导师，学院里认识他的学生可不多，连知道他的老师都没几个。因为每一届只有一个或两个学生被派到他身边，接受他的指导教学。舒奈尔是他的学生之一。

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带过的学生也不多。知道他的人都叫他无名氏。

无名氏站在桌前，拿着几支笔在桌上的图纸上写写画画，窗外传来炮火隆隆声，他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工作。灵活的手指拿着五颜六色的笔在图纸上跳跃，仿佛蝴蝶穿梭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留下道道莫名的线条。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无名氏头也不抬地说：“材料放到试验台上就行。”

来者是一个帝国的士兵，他端着步枪搜查着图书馆里是否有未逃走的人。现在帝国的舰队群已经接触钟鸣岛，这里被帝国正式占领。

看到这个男人突然对自己说了什么，士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是把自己和某人搞混了。他举起枪，命令道：“双手抱头蹲下！”

无名氏抬头瞥了士兵一眼，对指向自己的枪口视若无睹，低头继续工作：“没事就不要打扰我。”

士兵感觉自己被轻视了，立刻上前抓住无名氏的领口把他放倒在地，这时他才看清这个奇怪男人的样貌：意外的不怎么邋遢的头发和衣着，消瘦的身体和脸颊，双目有神，平凡的五官。倒地之后他也没叫，只是默默地想要爬起来继续画图，却被士兵一脚踩在胸口起不来。

士兵看了一眼桌上的图纸，上面只有简单的条条框框，他不屑地伸手想把这张纸给推开，没想到他刚一动手，踩着的无名氏就挣扎起来：“不要动我的图！”

突如其来的反抗之猛烈，士兵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垂下的枪口射出明亮的火舌，一颗子弹击中了无名氏的胸膛，血瞬间涌出浸湿了他的衣裳。但他竟然不管不顾的还想伸手去扶桌角，就像僵尸一样，执着而可怕。

士兵惊了一下，又开了一枪，他脚下的人突兀的停止了所有活动。

“真是神经病………”

士兵移开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转身走人。

确认图书馆里再无其他活人，士兵就拎着枪带，哼着军歌往外走去，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就听得外面一阵凌乱的人声。一队近卫兵迅速跑到图书馆门口，分列两行，似乎是护送迎接某位大人物到来；士兵只是低级的列兵，没见过这阵仗，照葫芦画瓢地端枪站在门内。

远远的，走来两个年轻人，他们两人身上竟都穿着图灵学院的校服，干净利落的校服让两人身上增添了洋溢的活力气息。他们中一个是帝国王子，特兰斯·道列夫；另一个是他的妹妹，帝国公主，黛丝萌德·道列夫。

妹妹紧张地整理着发型，一边整理一边还问哥哥：“哥哥，你看我这样没什么不妥吧！“

“妹妹，你太紧张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导师的性格，就算不穿衣服去见他都不会说什么。”哥哥倒是很淡定，拿出腰间的造型异于其他的配枪，“导师的设计我终于做出来了，希望他会满意。”

妹妹想了想，觉得哥哥说得很对，不再整理仪表。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他们刚才还穿着军装，主舰登陆前换的校服，自然感觉不太规整。

气宇轩昂的兄妹两人就是本次进攻的指挥官，他们凭借出其不意的突袭和先进的装备轻松击垮了不可一世、号称“无敌”的图灵学院守军，以及联邦派来支援的第二舰队，向世人展示了兄妹二人非凡的军事天赋。再加上两人在军中声望很高，他们将会是争夺皇位的有力选手，所以更没有多少人敢得罪他们了。

走上图书馆门前的阶梯，特兰斯回头对近卫兵发布命令：“你们在这里等，不准进来。”

所有近卫兵一锤胸口的铠甲表示明白：“duang~~”

特兰斯点头，和妹妹走进图书馆。两人看到门内站着一个全身颤抖的普通士兵，没有在意，继续往里走，他们也曾是这里的学生，对图书馆轻车熟路。

当看到躺在地上的无名的尸体后，兄妹二人都愣住了。

黛丝萌德先惊呼一声，扑到尸体旁，不顾血泊浸染自己干净的校服，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脉搏，最后抱住尸体，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导师您醒醒啊！导师！啊啊啊啊！”

特兰斯面色苍白，缓缓跪下，还抱着希望的察看导师的伤口，确认导师已经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后，他双手抓着自己深蓝的头发，像一只缩水的虾米一样慢慢地弓起身子，额头碰地，但是没有发出悲鸣。

突然，特兰斯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门口。外面的近卫兵听到公主的惊呼和痛哭，正准备进来护卫安全，却见怒发冲冠、两眼充血的王子冲过来将门内那个普通的士兵揪着领子拖进图书馆里，同时头也不回的大喊：“你们不准进来！给我滚！滚！！！”

近卫兵从来没有听过王子殿下用如此沙哑的声音怒吼，他向来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对每个人。现在的王子很愤怒，也很伤心，所以最好不要去招惹他。近卫兵默不作声地关上图书馆的大门，在外面守候。

“你知道！你杀的人是谁吗！”王子殿下体型不是很高大，力气却大得惊人，一手就能拖着一个强壮的成年士兵和他的所有装备行走自如，“之前我就强调过很多次，攻上钟鸣岛后不允许伤害平民，不允许伤害平民，不允许伤害平民！你是聋了吗！啊？”

士兵早已被恐惧扼住了喉咙，在王子和公主出现在这里时他就意识到了什么，但事已做下就无法挽回了。他神色绝望，什么都不说，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黛丝萌德公主没有抬头看这个杀害导师的凶手，只是把脸贴到尸体的胸前，痛哭不止。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攻打图灵学院吗！图灵学院是绝对中立的至高学府，攻打它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弊大于利的，帝国很快就会被联邦和天京联合讨伐！包括帝国高层也有很多这里的学生，我也是！”特兰斯拖着士兵开始爬楼梯，“是我劝说父皇进攻这里的，就是因为被你杀掉的人，他是我的导师，所以我知道他的才能！他没有名字，但是他的奇思妙想和惊世骇俗的发明完全可以颠覆世界！只要得到他，帝国完全可以不惧任何敌人，而且统治世界！精准测距仪和那些设备，都是我按照导师的图纸制造的！”

“结果，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我、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很伤心！我很伤心！我来图灵学院上学就和导师一起生活，和我的妹妹一起跟随他学习，导师虽然不会照顾人，还需要别人照顾他，但他对我们、对每个自己的学生都很好！”特兰斯咬着牙，有眼泪从脸庞流下，不过没让其他人看见。

“我很伤心！我很难受！”特兰斯不怎么会骂人，也不太会表达感情，所以只能咬牙切齿地狂怒。

一路咆哮着走到图书馆顶楼，屋顶有延伸出去的一块，王子拖着士兵来到延伸出去地边缘，深呼吸一口气，用哽咽的语气说道：“违抗军令，滥杀平民，军法处置，现场处死。”

士兵沉默。

特兰斯补充一句：“本来直接枪决你就行，但是你不配死在老师设计的枪下。”

向前一扔，士兵就从屋顶上摔下。下面不是地面，而是翻腾着云雾的洁白之海。

钟鸣浮岛群位于帝国和联邦之间的空域，仿佛一个接触点，连接着两大阵营的空域。人类的浮空船存在航程，灵子炉和魔导引擎必须依靠精炼后的高浓度魔素才能驱动。灵子炉一旦停止，整艘船都经失去浮力，葬身于洁白之海。广阔的洁白之海成为了天然壁垒，将一个又一个浮岛分割开来。人类在九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才逐渐与那些失落的浮岛建立接触。

钟鸣岛的战略位置，简单来说就是中继站。

联邦和帝国的浮空船都不可能直接航行到对方的空域，因为航程限制，浮空船必须寻找停靠中继站点补充魔素。而钟鸣岛正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在和平时期，商船经过钟鸣岛停靠，补充魔素后前往帝国或者联邦，而在战争时期，为了进入敌方空域，攻下这座中继站是必须的，所以图灵学院建立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想要跨过虚空之海发动攻击，双方都没有能够航行这么远的浮空船。

每一座浮岛都是先祖制造的避难所，在狂潮来临时将人类带到空中。支撑浮岛的半永浮空机关的原理未知，它位于云海之下，人类无法企及的地方，对它的解析千年来毫无进展。但是相对的，高浓度魔素被作为副产品生产出来，几乎免费的供应给浮岛上的人类。在狂潮之后最初的岁月里支撑着人类艰难的生活下去。

没有活人可以在云海中活下来。

士兵自由落体向下坠去，身体在空中摇摆，在即将接触云层时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闪电，将血肉之躯化为焦炭。天火效应会杀死一切接触云海的活物，高浓度的魔素仅仅是放置就会自行产生链式反应，最终引发剧烈的放电燃烧。

一堆由有机物变成的焦黑无机物隐没于洁白的云中，就像世间一切肮脏的东西终归会被白净的谎言掩盖。

北方吹来寒冷的风，扬起特兰斯的发梢和衣摆。他原地盘腿坐下，紧紧的捂住脸，许久不曾抬头。

黛丝萌德停止了哭泣，痴痴地抚摸已经变冷的导师脸庞，慢慢合上他的眼睛，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衣服和头发都打理的不错，是有人在用心照顾您啊。”血污染在身上，显得很恐怖。

兄妹两人和在外守卫的近卫兵都没有看见，图灵学院的校长秘书，那个身形挺拔的白发老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远处一艘急速行驶的快船上，舒奈尔咬紧嘴唇，不安的望着后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归来。她腰间的配枪，和特兰斯的配枪一模一样。

快船舱内还有几个联邦军人，他们默不作声地看着脚下。他们是在悲哀战争的失败还是在想念死去的战友？

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场不亚于狂潮的巨变正在悄然来临，而巨变的起源，就是已经死去的某个人。

第二章：旧日的访客

“你好。”

唤醒无名氏的是一声简短的问候，他感到不同于死亡冰冷的温暖包裹了自己，所以他睁开了眼睛。

瞬间涌进他灵魂中的无尽的星空，黑暗中有无数闪烁的星辰，它们共同组成了璀璨的星河，而在这星海中，有无以名状的巨大物体在其中飘动，他无法用语言描述，也不能用人眼直接看见，但是就是可以知道他的存在。

“你好。”无名氏下意识地回道。他是个不善于交际的人，所以说完这句象征性的话后就不出声音，只是好奇的观察者周围以及自己。

无以名状的存在挥舞着自己的不可被观察到的肢体，等了半天也不见对面有什么反应，于是又说道：“你是谁？”

“我是无名之人。”无名氏简短的说完，又是沉默。

话题终结者。

无名氏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死了，所以按照宗教的说法，自己现在是灵魂状态。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死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一大堆问题出现在他的心中，他尽力去通过观察来解答这些疑问。

又是一阵沉默，那位说：“我也没有名字。”

“哦。”

“你难道不想说什么吗？”

“不想。我不善言辞，所以我的学生建议我不要说话。”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想。”

“我是来自虚空的存在，不过只是分身而已，像我这样的分身每个世界都有一个，我属于混的比较惨的，被封印在深海里上亿年了。”那位虚空的来者自顾自地说起来，“你是头一个来到这里的灵魂，按照生物的说法，你不应该恐惧或者高兴吗？”

无名氏发现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手脚和身躯，即使有意识地控制手放到眼前也是无用，好像自己只有视角没有身体。他一边想着问题一边回复：“我一直被人说是性情凉薄，我没有觉得恐惧或高兴。”

无以名状的阴影动了起来，即使无名氏完全看不清面前这个庞然大物，但他却产生了一种被很多人盯上的感觉，灵魂的战栗席卷了这个空间。在阴影中，仿佛有无数个眼睛睁开凑到无名氏的身前，要看穿这个单薄脆弱的灵魂。

不过这感觉也就一瞬间的事，很快便消失不见。虚空的来者说道：“你的灵魂生来就是残破的，所以没有人类应该有的某些东西。”

“是吗。”无名氏语气没有起伏，依然淡定，“原来是这样，可惜我不研究神秘学，否则会开心点。”

“你真无趣。”对方说了这么一句，无以名状的身躯扭了扭，不再说话了。

无名氏也不在意，继续研究起自己和周围的空间来。就如说得那样，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无趣的人，他只对某些东西感兴趣，比如世界真理，或者自己的奇思妙想；而且他也是一个务实的老实人，他看出眼前巨大的存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索性就不去研究它，反正也研究不出来什么。

——

钟鸣岛的沦陷、图灵学院的覆灭，引起了巨大的舆论热潮，全世界人民都在议论这场卓绝的战争。公认为无敌的图灵学院军，以及支援的联邦舰队，全都被帝国舰队摧枯拉朽的击破，粉碎了联邦与帝国一直保持的和平。

明面上指挥这次战役的是阿斯泰尔提督，实际上真正的指挥者是特兰斯王子和黛丝萌德公主。消息被封锁在帝国部队内部，外界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舆论在攻击替罪羊的提督，连帝国的报纸都在抨击这次漂亮的战役，毕竟有很多大人物都是图灵学院出身，见到自己的母校毁于战火自然会愤怒，舆论呈现一片倒的趋势。

在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后，帝国方面做出了惊人的撤出命令：撤出驻扎钟鸣岛的守军，将浮岛群归还图灵学院。

帝国撤走后，图灵学院重新回归钟鸣岛，在废墟中重建学园，最先恢复工作的是港口，学院发动学生在一个星期内修复了港口设施，并扩建了船坞和魔素储存设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港口的重建工作。以港口为起点，其他附属设施得到了重建，为这些工业设施提供支持的市民街也在学院的援助下焕发了生机。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虽然市区内依然能够看到被舰炮摧毁的房屋，但是街道上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但不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喜悦的笑容。

在学院的图书馆中，一个男生忙着收拾书架，把书放回应在的位置并整理放错的书籍，同时三秒就要看一眼长桌前坐着的少女，以防她突然自残。

男生名叫严华开，是来自天京的学生，在这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发现他喜欢的女生天天待在图书馆，于是主动担任起图书管理员的职责，接近心上人，结果他近距离观察之后才发现心上人好像有点问题。

他的心上人就是校花舒奈尔·洪谟斯，这位广大男生幻想对象失去了优雅的风度，甚至失去了活力：双目无神、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事物没有正常的反应、甚至会突然撞墙之类的自杀举动。整一个神经病，只有呆在图书馆里时会稍微正常一点，还会看着一个空的书架自言自语道：“没了，都没了。”

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严华开知道这个书架曾经装满了某个人的设计图，但是现在没了，不知道谁拿走这些图纸；不过用脚想也知道，肯定是帝国顺手牵羊拿走了图纸，其余东西全都没丢，好像只拿了这些图纸。

谅他严华开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帝国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于这些图纸有关，一开始是想要图纸的设计者，退而求其次才拿走了图纸。谁会想到呢？一场轰动世界的战役，只是为了一个无名的导师？

但是严华开可不是意志不坚定的男人，他没有因为心上人神志不清而嫌弃对方，恰恰相反，他认为这是获得美人芳心的最佳时刻，只要这段时间陪伴在她身边，趁虚而入，那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就稳了。所以严华开坚持不懈地履行一个监护人的使命。

时间过去这么久，舒奈尔总算度过了浑浑噩噩的阶段，从行尸走肉的状态进化到比较正常的状态，除了阴沉了还很多、不经常说话以外，跟以前几乎一样，给人以高冷的形象。严华开觉得自己胜利在望，因为自己是舒奈尔唯一会微笑面对的人，区别待遇，优势很大。

“严学弟，你回去吧，快到宿舍关门的时候了。”舒奈尔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这里就交给我。”

“哦，是吗，都这么晚了啊。”严华开遗憾的叹道，觉得两人独处的时间为何如此短暂。不过他并没有提出留宿这样送命的请求，已现在两人只能算朋友的关系说这话自然不太好，“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学姐。”

“明天见。”

目送学弟走出图书馆关上大门，舒奈尔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又是面如死灰的吓人样子。一声长叹，她慢慢伏下身子，趴到长桌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又像迟暮的老人，行动缓慢死气沉沉。

舒奈尔就住在图书馆里。每一届最好的一个或两个学生会被送到图书馆里接受无名的教导，学生和无名氏同住在图书馆里的小宿舍，同吃同住；而且无名导师专注于研究，没人管的话不出一个星期就能把自己整成灾后难民的模样，所以照顾导师的责任就落到了学生肩上。

这听上去很滑稽：导师交给学生知识和方法，甚至教他们怎么想象；学生负责让导师不饿死，衣衫整洁，每天刷牙……

现在无名氏已死，作为他死前唯一的学生，舒奈尔选择继续住在图书馆中，缅怀过往，沉浸在对逝去之人的思念中。

“这可不行啊，小舒奈尔。”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舒奈尔耳边。这么晚了，图书馆里应该只有舒奈尔一个人才是，于是舒奈尔微微抬起头，看到桌子对面坐着一个黑袍人。

出现了！每个作品里都会有的斗篷怪！

舒奈尔抬眼一瞧，又有气无力地伏下：“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这是斗篷怪的标准台词。

“你想为你的无名氏报仇吗？”

斗篷怪的声音非常好听，那是女性柔美的声线，仿佛有着魔力，一下子就抓住了舒奈尔的神经，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揉皱了桌上的书页。

“你什么意思？”舒奈尔抬起头，脸上满是狰狞，没有看过的人无法想象美人也能可以这么凶神恶煞，“导师不是被流弹击中而死的吗？”

“不是哦，那是秘书先生为了安慰你的谎言。”斗篷怪眯了眯眼睛，“是特兰斯王子和黛丝萌德公主哦，他们强迫你的导师跟随他们，你的导师不从，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我认识他们兄妹，是导师前几届带的学生。”舒奈尔慢慢地敲着桌子，“你……”

“我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真实性你不用怀疑。”斗篷怪从袍子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到桌上，推给舒奈尔，“你算是复仇的一员了吧。”

那是舒奈尔的配枪，导师送给她的礼物，在最初听闻导师死亡的噩耗时她曾意图吞枪自杀，被秘书先生制止并没收了配枪；但是却被斗篷怪取出放到面前。

舒奈尔伸手拿起造型怪异的配枪，眼中燃烧着复仇之火。

——

“我真是服了你了。”无以名状的阴影终于开口了，“用人类的计时方法，你已经一年没有跟我有任何交流了。你怎么这么能忍？你是人类吗？”

没错，在过去的一年中，无名氏都没有与虚空来者说过话了，他就自顾自的研究自己的灵魂和周围的星光，兴致勃勃地自嗨。如此定力，实非常人。

“一年了？我没啥感觉，毕竟灵魂不会进食和睡觉，我没有时间观念。”无名氏一边把自己的灵魂玩出个花一边说，“这么快的，都没感觉。”

“你这样子真是可怕，作为人类来说你着实独特。”虚空的来者话锋一转，“你想复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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