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绿灯红》：

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2004之仗剑天涯》：1、前世 今生（上）》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酒绿灯红》：。

第一章

雪棉，是一个人如其名的北方女孩，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白皑皑的，欠了点血色。不过怎么看，也算是一个地道的北方美人。她站在碧桂园里一座大别墅的走廊上，向花园里远远望过去。雪棉到广东的岭南市已经两年了，但是对于富人居住的别墅山庄还是相当的陌生。这是第一次，她到姑姑家里来。姑姑家里的花园不过是一个矩形的草坪，周遭绕着仿汉白玉的矮墙，矮墙外就是一片荒芜的山坡，一条公路盘旋而下。这园子仿佛是草丛里跌落的孤盘子，里面绘有齐齐整整的常青树，疏疏落落两个花圃，种着鲜丽的南洋玫瑰，都是瓜剖棋布，疏密有致，就像一副艳丽的工笔彩绘。花圃的犄角，栽了一朵盛开的杜鹃，花蕊里红彤彤的略带些白，是煮熟了的虾子壳。这里的春天是人工的朝气，谁知尽带了点传染病，把这股子妖娆延烧到了矮墙外面去，漫山遍野的野杜鹃破土而出，灼灼的一路火烧连营，蔓延到了山脚下。从这再跑上几步，就是蓝郁的大海，白色的浪花激荡着星点白帆的船，微风徐徐刮来腥臭的味道，与这里的美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这华表的土壤里，竟裹藏着一具具业已腐烂的躯体。

回到这所别墅，是不规整的巴洛克式构筑，正如其对古典主义的背叛，这里住的都不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而是吃蒸笼长大的岭南人种，只是姑姑偏北点。再审慎下别墅的局部，屋顶也露出了破绽，盖着中式碧色的琉璃瓦。这样的中西搭配，绕着檐下宽绰的走廊，一直延伸到屋子里去。一间立体西式的客室，正中摆着一套酸枝木中式沙发，茶几摆着翡翠盆栽与西洋闹钟，沙发后围着斑竹小屏风，天花板吊着一朵硕大的西洋水晶灯，一切都是为了迎合那些改革开放先富裕起来的暴发户，是贵气里洋溢着土气的风格。

雪棉在落地窗里端相着自己的影子——它也是这个快进时代的一部分。她穿着外国语中学的别致校服——深蓝的西装外套，打着红色蝴蝶结的白色衬衫，长齐膝盖的褶皱短裙——她把裤腰带往里翻了几折，让膝盖完全露出，这是当下流行的一个作法，在西方的形式上突显东方人与时俱进的魄力，可惜骨子里终不是那回事，看久了难免会有一种非驴非马的窘相。

雪棉对着玻璃窗里的倒影扯了扯衣襟，理了理头发，鹅蛋脸是越发平淡而美丽了，这点在中国人的审美观上是永不过时的。她眼睫毛深而妩媚，直扫入鬓角里去，但尾稍翘了点，带着点英气。纤挺的鼻梁，丰润的小嘴，可惜面部表情稍嫌历练，使温柔敦厚的古典呆滞多了份供调教的价值。

她对于自己雪白肌肤，原是引以为恐的事，曾一心想要晒黑它，使它能融入这里合于族群的大环境里去。但转学到这儿以后，眼中的粤东佳丽却是拼了命地往身上抹增白护肤品，使她恐慌的想法顿时反成了引以为傲的资本，且物以稀为贵，嫉恨于她的白的女生们，真是远远的能瞧见一大堆；她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考语：糖醋排骨与粉蒸肉的区别，仅仅是食材的天然差异。雪棉看着倒影有点想入非非，不觉把下巴颏微微扬起，突然叮铃铃的报点声打断了她的美梦。她眉毛一皱，掉过身子，望着陌生如故的环境，深深地叹了口气。

姑姑这里住着好些女客，似乎都是本地之流，一个个都不换室内鞋，穿着带跟的皮鞋就是踢踏踢踏串来串去。这时候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阿梅，客厅里坐的是谁呀？”阿梅道：“像是王小姐的娘家人。”听那阿梅的喉咙，想必就是适才给自己倒茶的那位，长脸儿，水蛇腰；长长的秀发染成赭色，有烫过后的痕迹。雪棉肚里不由得纳罕起来，那“小姐”二字不知道指的是谁？虽然姑妈也姓王，但年龄上还不至于降格成小姐吧？姑妈自从嫁了粤东某富商做第二任太太，就和雪棉的父亲闹翻了，从此不通庆吊。那时雪棉还没有出世呢，但是常听家人谈起，姑妈年纪比父亲大个两岁，虽然丧偶，但算起来如今也年过半百，如何还称得上小姐，想必是这里定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心知肚明，装糊涂而已。正在寻思，又听见那阿梅说道：“真难得，我们小姐起这么一大早出门去！”那一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赵家大儿子那鬼精灵，说是带她到码头附近的海滩游泳呢！”阿梅哦了一声道：“那——我看今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那一个道：“可不是，游完水要到酒楼去吃晚饭，跳舞。今天天没亮就催我打点夜礼服，银皮鞋，带了去更换。”阿梅悄悄地笑道：“赵家那小子，逗弄人也逗弄够了！我知道小姐已经死了心，想不到她那样悔悟后，还是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去！”那一个道：“罢了，罢了！少嚼舌头，里面有她亲戚呢，小心把话传出去！”阿梅道：“叫她回去吧。白叫人家呆等着，怪怠慢的。”那一个道：“管她呢！你刚刚说是小姐家的亲戚，想必跟上回一样，又来揩油的。我们这些吃别人家饭的——可应酬不来这许多。”阿梅沉默半晌，然后细着嗓子笑道：“还是打发她走吧，一会儿那教声乐的老师要来了。”那一个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拍手道：“好啊，原来你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把这间屋腾出来，跟那个姓彦的鬼混！我就纳闷你怎么突然发起善心来呢？原来啊——”阿梅没等她说完，赶着就是一顿打，只听得一阵噼啪，那一个尖声叫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阿梅也嗳哟连声道：“这里可没男人被你吓唬！倒是你，还动起腿来，真是浪蹄子！——哎呀，你……你这浪蹄子，不分轻重的，还真踢起人来啦！”一语未完，门开处，一只镶花的公主鞋滴溜溜地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恰巧砸中雪棉的膝盖，痛得雪棉弯了腰直揉腿，再抬头看时，一个黄里俏的女孩，金鸡独立，一蹦蹦地跳了进来，踏上那鞋子，扬长而去，正眼也不瞧雪棉一下。

第二章

雪棉不由得生气，再一想：“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这就是求人的苦处。看这光景，今天是有求无门了，何必死乞白赖坐在这丢人现眼？只是大老远的来一趟，还给学校扯了个谎，空手而归总是心欠欠的，就算明天再扯个谎，谁又能保证姑妈肯定在家呢？日复一日，也不是长久之计，但电话里求人又极不方便！踌躇了半晌，她方道：“走就走吧！不见得她就肯帮我。”出了落地窗，迎面看见那阿梅斜倚在石柱上，搂起裤管来捶脚肚子，踢伤的一块还有点红印。那黄丫头在走廊尽头探了一探脸，吐了舌尖，就一溜烟跑了。阿梅叫道：“阿喜，你这杀千刀的，咱账可没完！”喜儿躲在暗处笑道：“我哪有功夫跟你胡闹？你还是留点力气去跟那姓彦的翻账好了。”阿梅哭笑不得，连骂她小油嘴该撕；掉转脸来瞧见雪棉，便问道：“咦，怎不坐呢？”雪棉含笑点了点头道：“不叨扰了，改天再来吧……呃，那个，难为你陪我到花园里去开一开门。”

两人横穿过草地，走进了那盘花绿漆的小铁门。岭南地气潮湿，富家宅第大都建筑在三四丈高的石基上，因此出了这门，还要爬下螺旋式的百级台阶，方才是马路。阿梅正在抽那门闩，底下一阵汽车喇叭响，喜儿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斜刺里掠过二人，噔噔噔跑下石级去，口中一路笑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阿梅抱着肩冷嘲道：“又不是哈巴狗看见骨头，值的这样舍命忘身！真看不惯那种下贱胚子！”说完一扭身便进去了。丢下雪棉一个人呆呆站着；她被喜儿乱哄哄的一阵搅，倒有点叶公好龙拔腿跑的意思。扶了铁门望下去，汽车门开了，一个娇小个子的西装少妇跨出车来，一身黑，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熠熠生辉，爬在她腮帮子上，一闪一闪，像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暗的时候又恰似一粒青痣。那面网足有两三码长，像围巾一样兜在肩上，飘飘拂拂。开车的看不清楚，似乎是个青年男子，伸出头来和她道别，她把脖子一僵，就走向台阶来了。喜儿早立在一旁，这会满面春风迎了上去，问道：“赵先生怎么不上来喝杯茶再走？”那妇人道：“就这白眼狼，还跟他歪缠？”喜儿听着口吻不对，忙收敛笑容，低下脑袋接过她手里的皮包，眼睛一溜，又道：“可该累着了！回来得倒早！”那妇人回头看汽车已经驶远，便远远啐了一口，吓得喜儿想躲不敢躲：“走了好，可别回来！咱俩算完了！”喜儿记得这话她说过不下三回，但眼下的脾气却是真真切切，便不敢再插嘴。那妇人瞅了眼喜儿，觉得刚刚动了真容颇掉价子，但很快，她又鼻里一酸，忍不住道：“喜儿你也听听，巴巴的一大早请我到海边去，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让我做幌子！……想约别家小姐你就去约呗！又怕她家门风深严吃闭门羹，就诓我出去做她护身符，真是……没这金刚钻就别搂这瓷器活啊，害我跟着丢人现眼！”喜儿忍不住道：“那您还真跟他去呢？”夫人道：“去TM的去，就他那点算盘，还敲得动我？”喜儿怕再碰上钉子，赶忙又换了一副嘴脸，拍手乐道：“呀，真痛快！还是小姐道高一丈……只是一件，明天请客，想必他那帖子是不作数了，但找谁补阙呢？”那妇人偏着脑袋想了想，道：“这倒是个问题……那些芝麻小官一来就算计我地窖里的洋酒，喝得烂醉如泥不说，还呕得满地都是，要他们多吐几个子倒是比登天还难——记住！像这等赔钱货色，千万别让进家门！”喜儿连点头称是。妇人又道：“对了，那姓彦的家伙来了没有？”喜儿道：“还没呢。”“那你可给我盯紧点喽，这王八蛋，一看没人就对阿梅动手动脚的，相当不规矩。”喜儿又连声笑应着。“陈老板有电话来没有？”喜儿摇了摇头，道：“唉，我真是搞不懂！从前先生在世，他们就成天巴结，电话铃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是剪不断理还乱！而如今呢，先生一过世，他们就把这里的交情给忘光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是什么地方呢？”妇人冷眼看着喜儿替自己委屈，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都是下贱胚子呗！给根骨头就说人话，不给，翻脸比翻书还快。”喜儿红着脸，又点头称是：“那小姐干脆再找个合适的人嫁了，有了主心骨，看他们还敢放肆不？”妇人一听，猛用手指戳喜儿肩窝道：“呸，你这没心肝的！我好不容易熬到了头，才等那老不死——”说到这里，石级走完了，见铁门边有生人，便顿住了口。

雪棉放胆迎上去，叫了声姑妈，可是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她姑妈向后倾了倾，眯着眼打量她半会。雪棉道：“姑妈，我是王国文的——”

姑妈劈头就问道：“——王国文死了么！？”雪棉愣了愣，道：“……托您鸿福，他老人家还健在。”姑妈收住了满脸期待，轻蔑了声，抱着肩，掠过雪棉走进铁门内侧，堵在那里道：“那你来，又有何指教呀？”雪棉紧张得把之前练好的说辞竟忘得七七八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哑巴半天。姑妈不耐烦地把手一扬道：“那你快请吧，要让你老子知道了，这可要闹翻天不成！对呢，你来之前没听他讲过这是什么地方吗？——**魔穴，他当初就是这么骂的，恐怕如今也改不了口！所以呀，你可别稀里糊涂地往我这火坑里跳，回头又让他来敲我竹杠！”雪棉赶紧从外套的内兜里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了过去，解释道：“姑妈您看，这不是父亲和您的合影吗？父亲虽然平时长唠叨您的不满，但私下里却常把它握在手里面看。在祖父母去世后，论长辈里他也就剩下您一个亲人呢。唉——，他的脾气您可比小辈的清楚，是刀嘴豆腐心，其实心里比谁都挂念您啊。”姑妈伸出手刚要接触到照片，但马上又像触电一样收了回来，把头撇向一边道：“你让他好好想想，当初是谁说不到黄泉永不相见的！还有，我也说过，他王国文有一天寿终正寝了，我第一个愿意乖乖出钱给他办口上好的棺材……除此之外，他家就别想从我这捞走一个子儿去。”被她单刀直入这么一说，雪棉的苦情戏也算到头了。原是浓浓的堆上一脸笑，这时候也只能冻在嘴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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