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无言》： 镇国老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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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镇国老铁匠

秦川地邪，尽出些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前朝朱子期，人称朱八斤，半生潦倒，穷到当和尚，倒霉到当和尚都差点被饿死。可年过四十，突然揭竿起义，一路杀至秦川。怎么看都有一朝地主人王的命。结果过秦川时，被一声虎啸惊了战马，从马上跌入山涧，踪影全无。

又比如，五大名将之一的赵庆隆，少年英雄，一身白盔白甲，胯下千里乌骓马，掌中三尖亮银枪，江湖人送绰号——赵无当，当真是风头一时无两。结果，带领二十万大军，欲过秦川，强攻长安城，未曾想，半路途中染了风寒，一命呜呼。

再比如，当朝镇国元帅，曾经只是秦川脚下一个小村子的铁匠。

李秋实，祖传五辈铁匠，普通的姓氏，普通的名字，普通的背景，普通的工作。每天主要工作就是为乡亲们修农具，修厨具，要么就是打造农具，打造厨具。

乡亲们很信赖这位十五岁就从父亲手中接过了衣钵的孩子，总找他打造或者修理铁器——毕竟，全村就他一户铁匠.........

他唯一的不平凡就是，在同龄人都结婚，甚至有了孩子的时候，他，李秋实，跟着一个叫赵金生的后生造反了。

赵金生后来自己改了名字，叫赵天命，他更为人们熟知的身份是神龙王朝的开国皇帝。

但是，有得必有失。看看现在那些和李秋实同龄的乡亲们，茶余饭后看着儿孙绕膝，尽享人间天伦，羡煞旁人。再看李秋实，坐在元帅府的大椅上，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满座的王公贵族，一边叹气“老子这辈子最错误的选择就是造了反，你看看，饭都吃不香”，然后一边安慰满头大汗的帅府总管“没事，是老夫嘴刁，不怪厨子。”唉，可真是愁坏了李元帅。

这么看来，老天爷倒也公平.......

正月初一，按照中原人惯例，这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人人都喜气洋洋，家家是张灯结彩。小孩子们穿着厚实的新棉袄，来到长辈面前，结结实实的磕个头，爷爷奶奶拿出前一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娃娃们，欢欢喜喜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然后，大人们拿出一挂又一挂鞭炮，哔哩啪啦的放了起来，家底殷实的，甚至还能在晚上放烟花，每每这时最开心的永远都是小孩子。

但此时的帅府缺少了一些欢快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紧张，因为，帅府没有小孩子，但是，可能今天就会有了。

并不是说老元帅李秋实没有后代，确切的说应该是现任镇远将军，李秋实的儿子，李平生，没有儿子。

都说隔代亲，李老元帅一天到晚求佛祖保佑，让他老人家有个能亲近的孙辈，就差走火入魔剃度遁入空门了，李将军也急的头发一天天掉，现在他可比李老元帅看起来像个信佛的。

李平生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征战塞外，造的杀孽太多，遭报应了，可转念又一想，父亲当年杀得人比自己多得多，这不照样有后代。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有毛病，又不好意思找大夫，就听了偏方，使劲的吃壮阳药。想想看，帅府的财力和人力，就连这壮阳药都比别人来得猛。导致李夫人看了他就躲，没处发泄，又因为家训，不敢进那勾栏瓦舍，可怜的李大将军弯腰行走了快一个多月，平常没事都不敢乱动。直到有一天老爷子突发奇想，想和儿子喝几杯，这才发现儿子的异样。气的老元帅拔出宝剑追着儿子满院子乱跑，留下了老元帅老当益壮半夜和儿子跑步锻炼身体的佳话，至于李将军裤子里藏了什么，也就被人忽略了。

但是，就在九个月前，李夫人怀孕了！惊得李平生差点以为不是自己的，被父亲又一顿猛削。

这九个月以来李夫人的身份平地飞升，李平生天天端茶送水，连洗脚大将军都要亲自动手，他不放心别人。直到有一天，李夫人委婉的表达了，李将军的力气太大，每次洗完脚都要疼一宿后，洗脚的活才交给了小丫鬟。但他要在一旁看着，生怕谁谋害了自己的孩子。

而李老元帅更是夸张，每顿饭都要亲自尝，万一有毒呢。更是派出了一队死士暗中保护李夫人，并下令——如果李平生和李夫人同时遇难，先救李夫人。李大将军在高兴之余，难免有了落寞，甚至产生了质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一般来说，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才九个月，这孩子好像要降生了，似乎想过年了？

于是，张灯结彩的帅府，穿着喜庆的李元帅和李将军，在产房门前不停地踱步，地上的青砖都要被磨薄了

“孬货，大小是个将军，惶惶如丧家之犬，成何体统。就不能学学老夫，泰山虽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李老元帅怒斥自己的儿子，完全没有注意此时自己也是一脸的焦急。

李平生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谁刚才急的拿剑逼着人家接生婆立军令状来着？”

“咋还不生，不会出啥事了吧？”李老元帅自言自语道

“爹，您放心，不会有啥事的。”李平生赶忙宽慰道

“混账东西！这可是你儿子，生娃的可是你媳妇，你咋一点都不急呢？”李老元帅怒目圆睁盯着自己的儿子

李平生无话可说，心想“让我不急的是你，让我急的也是你，你这两头堵，让我怎么说？干脆我不说话。”于是李大将军选择了闭嘴。

李老元帅抬手就是一耳光“呀！有脾气了，我说话你敢不回？欠收拾了？”

李平生，二十六岁，第一次感觉如此的无助。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救了李平生，他“刷”的一个箭步冲到房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里，李夫人虚弱的躺在床上见李平生进来，强挣扎坐起半个身子，“夫君，你来了。”

听到这话，堂堂一国的镇远将军眼泪断了线一样，一下子将夫人抱在怀中，嘴里不停地说“夫人辛苦了。”李夫人一听这话，也“哇”的一声哭出来了。铁汉柔情，不外如是。

屋外的李元帅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儿子和儿媳都哭了？难道我这孙儿，有什么不妥？

关心则乱，李元帅赶紧进了屋，看见儿子和儿媳抱在一起，再看看襁褓中的孙儿，没有哭声......难道......

想到这儿，李元帅赶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襁褓，低头一看，愣了

怀里的孩子白白净净，圆嘟嘟，甚是讨喜。可有一点，这孩子不哭，睁着眼睛看着李元帅。

刚出生的孩子大都闭着眼睛，李元帅心中暗想“我这孙儿不凡呀。”降生就睁着眼睛，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降世临凡。

扒开襁褓，李元帅更开心了，是个男孩。

“哈哈哈哈”李元帅仰天大笑，十年了，自李平生结婚多年以来，老人家今天笑的最开心。

怀中的孩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李元帅。

第二章 李青山，满月酒（上）

帅府喜得一子，终归是好事，不管这孩子出生时再怎么怪异，李秋实老来得一孙子也照样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又加上正是新春佳节，一年的伊始，帅府上下自然是喜气洋洋。

但是这一切才刚开始，直到第二天，李平生才体会到隔代亲是什么样情形。

大年初二的早上，天刚蒙蒙亮，李平生睁开双眼，多年军旅生涯让他感觉到一丝的异样，李平生是何许人也？镇远大将军！在死人堆里打过滚，提着蛮子的脑袋当球踢。当年奉命镇压南蛮叛乱，一人坑杀一个部落五万军士，南蛮人听到他的名字是又怕又恨，不止一次深夜刺杀他，在一次次的刺杀中，李将军终于锻炼出了在睡觉时都能察觉到周围动静的神奇能力，可今天，他觉得有些不对，异样中还透着一丝异样

没有杀气！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只是一种被人盯着的别扭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自己扎马步，父亲在一旁看着自己，一旦松懈了就上来给自己一脚的感觉。

李将军身手敏捷，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没有吵醒夫人，他小心翼翼的来到门边，轻轻地推开门，果然，门外有个黑影，李将军心中大叫一声“好贼子，胆敢来我帅府造次，真真岂有此理，”他一把打开大门，并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第六感无比自豪，随即感到无比后悔。

果然如李将军的感觉一样，门外真的是自己的父亲，此时父亲手捂着鼻子，一脸的痛苦，手缝中还能看到一丝丝的血迹。

“咳，爹，您早，过年好呀”李将军窘迫的开口说道

“逆子！你想弑父！！”李老元帅此时痛的声音都颤抖了。

“不是，爹呀，您这大早上干嘛呢？站我房门口，吓我一跳。”李将军纳闷的问

“呃，我这晨练吗，然后走着走着就走你门口了，想着看看我大孙子吗”李元帅罕见的老脸一红，但只红了一瞬间，随即严厉地说“平生呀，不是我说呀，怎么今天起这么晚，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呀，怎能因为过年就不练早功呢，快快快，，随为父操练起来！”然后对着李将军的面门就是一拳。

李将军是欲哭无泪呀，心说：我这是造了啥孽，大过年，早上不能睡觉，还要和自己亲爹过两招？但是还是一个侧身闪过了迎面的一拳。

于是，大年初二，早起的家丁们看见了这样一幕：老元帅流着鼻血和李将军插招换式，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又成就了一番老当益壮的佳话。

吃罢早饭，李秋实坐直了身子，用力的咳嗽了一声，全家人精神高度集中了起来，因为每当有重要的事要宣布，李秋实的做派都是这样，先用力咳嗽，然后说“今天，说个事”

果然，老元帅张嘴说道“今天，说个事。”

老少爷们专注的盯着他，儿子李平生甚至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正襟危坐，准备记录。

“老夫思前想后，我这孙儿大不凡，我这老头也没啥文化，这起名字吗，大家觉得叫个什么好？”老元帅真诚的问道

底下人鸦雀无声，有那么几分钟，李平生手里的毛笔尖的墨汁，滴落到纸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又过了一会，李老元帅不耐烦了，没人说话，气氛很尴尬，老元帅一拍桌子“问你们呢，说话呀”

李平生一个激灵，从发呆中苏醒，壮着胆子问：“爹，您刚才说啥？”

老元帅瞪了一眼儿子，又说了一遍“我说，我这孙子叫啥名字好呀？”

“完了？”李平生又问“没别的什么边关战事呀，任命调度呀之类的大事吗？”

“这叫什么大事，老夫的孙子才是大事，快，一个个没文化的孬种，去把徐夫子请过来，请他给取个名字”李元帅大嘴一撇，这回他倒没说错，元帅府上下，虽然都认字，都能背点兵书呀，军纪呀，家规什么的，但是却都不是那文雅之人，起名字更是一生大事，总不见得叫李打仗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位花甲老人在李平生的搀扶下走进了大厅。

用仙风道骨来形容这位老人，一点不过。老人姓徐，名少陵，字知命，年逾花甲，但身体硬朗，鹤发童颜，唯一的不和谐就是一只眼睛瞎了。李平生搀扶他是出于尊重和礼貌，实际上老先生四十岁时自学道教典籍，悟了一套养生法——《小龟息术》，就是那武当山的掌教老爷看过之后也是啧啧称奇。老先生的成就不止于此，本身儒生出身，年少时走投无路，自学堪舆风水之术，给人看宅，选坟，后来不知怎么，慢慢研究起了六丁六甲之术，靠一套自悟的八阵图救了当年走投无路地李秋实，然后被李秋实忽悠进了造反的大军，再后来，李秋实当了元帅，徐夫子也跟着住进了元帅府，闲暇无聊的时候和人下下棋，一不小心下成了难逢对手的境界，有时写写字，画画丹青，又一不小心甲了天下。早几年倒也婚娶，但膝下无一子，妻子去世后也再不续弦，把李平生当亲儿子看。说来也怪，徐夫子谁都不服，就只服李秋实，两个人亲如兄弟，李平生见了他要叫一声干爹。

徐夫子进门也不客气，两步到了李老元帅面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坐在李元帅边上问“说吧，老匹夫，找我来干啥？”

李秋实大嘴一咧“读书读傻了不是，老夫我得一孙子你都不知道？”

“怎会不知，你都恨不得到街上去贴告示了，我再不知那才叫咄咄怪事”徐夫子一脸的鄙夷

“行了，就你有文化，来来来，老光棍，给你干孙子起个名字呗。”李秋实道

“行呀，来，孩子在哪？抱来老夫看看”徐夫子也挺高兴，隔代亲，隔代亲，管他干的还是亲的

不多时，李夫人抱着孩子到了近前，徐夫子接过孩子，挥手免了见面礼，仔细端详起孩子来。

“嗯？”徐夫子突然皱起了眉头，腾出一只手掐算了起来，李秋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他。

屋子里静的可怕。

突然，徐夫子仰天大笑，吓得李秋实一个屁股蹲坐到地上，惊得李夫人蹭的一下跳起来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你要疯呀，老光棍，你他娘的到底看出了啥”李秋实使劲瞪着徐夫子，要是眼神能杀人，徐夫子已经挫骨扬灰了。

“哈哈哈哈，老匹夫，不是我说，你这孙子，着实有趣的紧，是不是出生的时候双眼圆睁，不哭不闹？”徐夫子问道

“也不算圆睁，普通睁着。”李秋实挠了挠头，回忆道

“........”徐夫子看着自己的老友一脸的同情“多读书有好处，圆睁只是形容，睁着就对了。”

李秋实老脸一红，自知理亏，也不说话了。

“这孩子一脸的帝王相，但命里有没有帝王命，欲争帝王位，只会落得挫骨扬灰。但只要不争这帝王位，那便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徐夫子说道，看着李秋实一脸的迷茫，他又补充道“意思就是只要不想当皇帝，就算他挑粪赶马车都能名扬天下”

“那这，岂不和你一样？”李秋实问

“你这是抬举我了，你知道我一只眼睛为啥瞎了？”徐夫子问

“自己作的？”李秋实回答

“放屁！”徐夫子勃然大怒，随即泄了气一样坐在椅子上“唉，自我习得奇门遁甲之术的皮毛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推算了一下，卜出的结果是：我这一生虽不平凡，但终究不能出将入相，我便继续推算破解之法，没想到天命难违，报应不爽，这一只眼便是窥探天机的惩罚呀。”

“但你这孙子，真正的百无禁忌，只要不当帝王，什么都行”徐夫子接着说道

“那我孙子到底将来能干什么”李秋实好奇道

“不能说，你想我再瞎一目？”徐夫子不肯说

“好吧，那我孙子的名字你总能给起个吧”李秋实说

徐夫子踱步半晌，大喝一声“笔墨伺候”

不一会一张上好的宣纸和狼毫准备好了，徐夫子大手一挥，两个字如银钩铁画，铮铮镶嵌在纸上——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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