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收藏品》免费试读_鬼师父》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灵魂游曳》——蒙古草原鹰。
死
死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救命啊——”一声声凄惨的哭嚎声穿过蒙古高原苍朗的天空,远远地飘来。
刚刚种子下地,五月农闲,正在羊耳朵家里聚在一起的塞北汉子们听到这样凄厉的哭嚎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家顾不得黑油放光的“掏宝”桌上零零散散的毛币,“轰”地挤出有些走风漏气松散的杨木双节扇门,奔着声音跑去。
不远处李罗锅在疯了似的一边双手刨土一边竭嘶底里地哭嚎。
“咋了?咋了这是?”大伙儿摸不着头脑地问,已经有人不自主地加入刨土的行列。
“俊蛋儿埋里面了,快!”一旁答话的是邻居虎娃,急吼吼地拿着铁锹在气喘吁吁地刨土。
李罗锅老婆这个像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的婆娘瘫软在地,气息奄奄。
没几分钟,大家就七手八脚地把压在墙下面的俊蛋儿抬出来了,只见灰土盖满了俊蛋儿的脸,撕裂的深蓝粗土布、打着补丁的衣裤下面露出青紫的皮肉。
这个刚刚走过青春期的后生像母亲一样高挑的个头,只是也像母亲一样发育不良,瘦得跟麻杆一样。
放在门板上的俊蛋儿毫无气息,虎娃扑打、吹散俊蛋儿脸上的灰土,学着电视里人工呼吸的办法,开始给俊蛋儿吸气。
虎娃对着俊蛋儿的嘴使劲吸气,也有人手忙脚乱地按压俊蛋儿的胸口。
也有人飞奔着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
塞北高原这个名叫塔拉乌素的小村子,住着零零散散的十几户人家,一年四季三季干旱,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后生疙瘩娶媳妇成了老大难问题。
李罗锅准备翻盖几间砖瓦房给俊蛋儿买一个南方卖过来的女人做老婆,把三间土坯房拆掉,在原来的院子里翻盖新屋。
这不,刚刚拆旧房时,俊蛋儿被倒下的土墙盖住了。
赤脚医生听了来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话,鞋跟都顾不上抽起来,便一路小跑来到了李罗锅的院子。
看着俊蛋儿乌青发黑的面色,摸一摸心跳脉搏没有一点点动静,捂一捂口鼻,气息全无,摇摇头转身离去。
俊蛋儿妈一口气喘不上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李罗锅像一摊烂泥一样委顿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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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蛋儿只是觉得身子在千斤重压之下突然轻飘飘地飞起来了,他似乎飘在空中,俯瞰着脚下的人们,他看到一伙人围着他转,看到母亲晕死、父亲哭泣,他搞不明白:明明自己个儿好好地飞起来,怎么又躺在地上?
他甩一甩脑袋,好像用力过猛,一下子就飘出去好远,他又努力飞回来看着地上的人们。
“哦!我明白了,原来我是在做梦。”俊蛋儿暗笑起来。
他努力想让这个梦结束,使劲摇摇头,努力睁开眼睛,像平时睡魇住一样,过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他便不着急了,随着身体轻飘飘地飞,能这么随意、自在的飞翔,哪怕是做梦都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情。
在梦里,再也不用愁了。不用为多病的母亲犯愁、不用为找不到老婆发愁、不用为每日里做不完的营生发愁……
在梦里,真是个好去处,但愿这样美好的梦不要醒。
他自由自在地飞过村东头的小树林,五月的塞北还是春寒料峭之时,西伯利亚的北风还会吹来,树林里倔强的杨树已经开始有些绿芽冒出来,柳树还没有动静。平时高高在上的喜鹊窝他根本看不到,现在他在梦中可以飞,当然就能飞上去看一看了。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抵御住刮过来强劲的风,飞到那棵老榆树的树梢,喜鹊窝就搭在那里,原来在树下看到不大的喜鹊窝,现在看来是那么大!足足有一个拾牛粪的大箩筐那么大,一个成年男人合抱起来是不可能的,像他这么大个子的长手臂抱过来估计都费劲。
想到他的身高,他有些自豪,有些难过。本来比别人高是优势,但是因为他的瘦弱,一起耍的娃娃们总是叫他“瘦骆驼”,这让他一直不开心。但是他就是比他们高,他抬手就可以拍到每个人的脑袋,只是因为力气不够,他不敢跟他们打架,他打不过他们,虽然他一直想为自己出口气。
他看到喜鹊窝都是由手指粗的干树枝搭建而成,里面还有花花绿绿的碎布头和鸡毛啥的,他在想,喜鹊妈妈可能也像自个儿的母亲一样,哪怕破烂也不要让娃娃们受冷冻吧?
想到母亲,他突然有些愧疚,母亲这么些年都是病病歪歪的,刚刚看到母亲又晕过去了,虽然是在梦中,他还是觉得心痛,他赶紧想到飞回去,想到赶紧醒来,看看母亲,母亲别是真的晕过去了吧?
这回好像没费力就飞回来了自家的院子里,他看到院子里散乱的铁锹、扒犁、三抓子,还有村里围在大门口的人,唯独不见父母。
他再飞回家里,看到自己躺在没有屋顶、没有后墙的大炕的炕尾,怎么还躺在一扇门板上?脸上盖着一张白麻纸,母亲就躺在自己身边,父亲蹲坐在地上,两个妹妹哭得声嘶力竭……
不是人死了才停门板盖扇面纸的吗?梦里我是死了吗?俊蛋儿更加糊涂了。
得想办法赶紧醒来,这样的场景即使在梦里也是够瘆人的,何况他向来不是个硬朗的人。
他想弄醒自己,使劲掐自己的嘴,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痛呢?他企图钻入他停靠在坑尾的身体,可是,那一具身体像铜墙铁壁一样,他怎么使劲都钻不进去,他想安慰母亲,摸一摸母亲死气沉沉的脸,可是摸上去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母亲在他的抚摸下也是毫无反应。
他转向两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妹妹,他想告诉她们他只是在做梦,他没有死,张开口说出去的话,飘在空中,她们居然像没听见一样,依然哭得死去活来。
怎么办?他跺跺脚想把自己弄醒,不小心踩到父亲瘫坐在地的脚上,父亲居然没有像平时那样暴跳如雷,艰难的生活把刚刚四十岁的父亲逼迫得脾气暴躁、未老先衰,他其实一直能体谅、理解父亲,即使他有时候骂骂咧咧,甚至动手扇他一巴掌,他都忍着,他知道父亲的不容易。
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他也跌坐在更加罗锅的父亲身边,靠着父亲,想为他擦掉腮帮子上混杂了泥浆的泪水,可是怎么努力都不能够。
他忽然惊醒:莫非我是真的死了?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流过眼泪,虽然他暴躁、他骂人甚至打人,他从未见过他如此颓然过。
他站起来,再一次想回到他的身体里,想醒过来,但是,那一具曾经属于他的身体,再也不接纳他,他进不去。
他只好靠着自己的身体躺下来,他希望父母可以看到他就躺在那里,他们能够帮他醒来。
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匪夷所思,父母居然把他的身体装进了棺材,没有任何仪式地埋到了后面的山坡上,他的身体被埋在那堆黄土里。他欲哭无泪,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把他丢了,不要他了吗?
他日日徘徊在土堆和家之间,好在现在他不用吃饭也不会饿,不想走路就可以飞起来。
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明白他死了。
他已经不在人世间,他虽然可以看到父母、看到妹妹们,但他们对他的存在却一无所知,甚至有时候他们会撞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他,他会被撞得飞起来,但他们却毫无知觉。
计划好要娶媳妇的房子也不盖了,买回来的砖瓦、椽檩都散乱地扔在院子里,母亲躺在炕上一天不挪窝,越发罗锅的父亲唉声叹气地喂牛喂羊,两个还未长大的小妹妹邋邋遢遢地料理饭食,看到这些,他的心碎了,可是他能帮他们做什么?
他想接过父亲手里的笸箩去给牛马上料,但是他拿不住;他想说说话安慰伤心的母亲,母亲听不到;他甚至想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一顿饭都不能够。
他蹲在墙角哭起来,可是他哭不出泪水。
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对看到的一切都无能为力,他恨不得去死,可是死了的他连死都不能够了。
他不得不回到那堆黄土里,他能轻而易举地来去自如,这堆黄土成了他一个栖息地,成了面对绝望和冰冷的现实时,他唯一可以躲起来的地方,他可以在黑暗里藏身,不要面对那些他不忍心看到的心酸。
活着
活着
李罗锅佝偻的背更加驼了,他也不愿意抬头看形形色色的人,他只盯着自己的脚板走路,目不斜视。
俊蛋儿的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使他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他甚至也不想活了,只求老天早一天收了他,让他去见俊蛋儿,去陪着他。
他时常在赶完家里的营生后,挪动不利索的脚步到后山的俊蛋儿墓前,萎坐在地,就这样默默地想念着儿子、陪着儿子。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连饿都忘记了。直到闺女丽萍来找,才想起该回家了。
拆掉一半的老房子还有一间半西房能挡风避雨,他实在没气力再盖什么房,俊蛋儿没了,盖房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多少清理拾掇了一下剩下的这半间土坯房,一家人挤进去生活。
每天的饭食都是两个闺女抓挖(凑乎做好)出来,能糊弄熟就行,煮熟的土豆疙瘩搁在黑乎乎的粗瓷碗里。从温壶里倒出来的温不吞的热水里飘着一直死苍蝇,李罗锅用漆黑的长指甲把苍蝇捞出去,端起碗喝水,就着土豆,生硬地咽下去。
俊蛋儿死后,李罗锅几乎不说一句话,他佝偻的身躯进进出出,完全成了一个暮年的老人。
老婆自俊蛋儿死后就一病不起,连屙屎送尿都要人搀扶着,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只是可怜了两个还没长大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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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蛋儿躺在冰冷的黑暗中,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是那么无助,看着父母的痛苦、妹妹们的可怜,他用力地把头撞向泥土,但是,他这一用力就飞出了黑暗,又在半空中飘着了。
他仍然不放心家里,一晃神已经又回到家里,母亲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父亲坐在牛棚里唉声叹气,妹妹们脏得连脸都看不见了,黑乎乎地房子、黑乎乎的脸,只看到黑乎乎的炕上两双转动着的眼睛。
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任由自己在空中飘来飘去。
没有了日出日落、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就这样飘在空中,看着塔拉乌素这个小村子的人们忙忙碌碌。
天气暖和起来,母亲的身体好了一些,可以出门坐在破烂的大门外晒太阳,两个妹妹退下了乌黑发亮的衣衫,换上了单衣,虽然脸还是被鼻涕黑乎乎地遮挡着,干巴的鼻涕在本该粉嫩的脸上像干裂的河床一样一块块分裂开来。小手经过几个月的料理家事而裂开一道道血口子,一接触水就痛得要命,这更加让她们不愿意碰水洗手而黑乎乎地皲裂着。
俊蛋儿眼睁睁看着这一家老弱病残的人,毫无办法。他最多只能偎在母亲身边坐上一会儿,而母亲并不知道她的俊蛋儿就坐在她身边,她茫然地望向远方、望向天空,她希望南坡地里走来的人就是她的俊蛋儿,是她寄托了一生期望的儿子。
多少有些力气之后,她开始埋怨、咒骂老伴儿,要不是他不当心,俊蛋儿怎么会就这么没了?她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话都骂了他,她甚至都咒他去死。
可是,所有的力气都耗完,都换不回俊蛋儿了,她骂一阵哭一阵歇一阵。
李罗锅从不还嘴,他只是把佝偻的背更加佝偻下去,仍然目不斜视。
眼看秋季来临,地里的庄稼该收了,虽说不死不活的庄户收不了多少吃食,但是总要收回来不是?李罗锅起早贪黑地劳作,但是收效甚微,基本上没什么进展,他不得不把两个小闺女也领上去地里干活儿,三个人一天的成果顶不上一个成年人的多,李罗锅还是不声不响地干着。
只是每天早上叫两个闺女起床时,费尽了心力,李罗锅暴躁的脾气又来了,捡一支青柳条揭开破被烂褥抽打两个孩子,孩子哭丧着脸,跟在李罗锅身后,哭哭啼啼地去到地里,饿着肚子磨磨蹭蹭干活儿。
俊蛋儿就在他们身边转圈圈,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看着暴躁的父亲和可怜的妹妹们。一个秋天,他天天陪伴着他们,虽然他知道于事无补,但他陪着他们至少心安。
眼看着霜冻要来,李罗锅家的荞麦还在地里,一旦霜冻,荞麦就收不回来了,李罗锅更加拼命起来,每天天不亮就揪起两个闺女出了地,直到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才回家,每天几个土豆蛋加几个馍馍充饥,几个人比不上城里乞丐的形体。
好在老婆能撑起来做上一顿饭,半夜回到家的父女三人有了一口热饭。
躺下来浑身酸痛的李罗锅睡不着觉。思来想去,他想到一个办法,与其让娃娃们跟着自个儿受罪,不如给她们找个人家,给人家做童养媳,长大了再圆房,现在也至少还有口好饭吃。
第二天,李罗锅破天荒地没有叫闺女们起床出地,而是安安稳稳吃了一顿早饭,李罗锅也不急着去地里,而是去了隔壁虎娃家。
俊蛋儿跟着父亲一起过去,他想听听父亲今天不去干活儿的原因。
只听父亲对虎娃说:“他叔,我想来想去,没办法。我这两闺女你踅摸着给找个人家哇,省得跟着我受罪。”
“咋?你这闺女才几岁呀?”虎娃吃惊道。
“丽萍12岁,丽晶9岁了。”李罗锅没敢抬头看虎娃。
“什么?”俊蛋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屋里跳来跳去,想要阻止这件事,可是就算他暴跳如雷,屋里的两个人都毫无察觉。
而接下来的对话更加让他火冒三丈。
“新来的商都家的,倒是想找媳妇,儿子今年23了,只是丽萍还这么小,也不合适啊。”虎娃说。
“不怕不怕,咱丽萍再过五年也该到能领料起一个家的年纪,只要商都家不嫌咱小,咱就答应人家。”李罗锅眼里似乎燃起希望。他有自己的打算:一旦定下这门亲事,商都家的小子正当年,就可以帮忙他地里干活儿,有些彩礼也能缓解眼下窘迫的生活。虽说后生比丽萍大了十几岁,但是为了活命,也不算的啥。
俊蛋儿跳上了虎娃家的大红柜,他瞪着眼睛喘着粗气,他想把虎娃供奉的财神爷推倒,弄出点儿动静,好叫父亲放弃了这样荒唐的想法,可是,却不能够,只好干瞪眼瞎着急。
“你要是有这想法,我就给你跑一趟,看看商都家同意不同意?要是商都家同意,我是觉得这是个好事,你看现在你没有了俊蛋儿,家里地里的活儿一个人根本料理不了,要是有商都家的小子帮忙,你就松快多了不是?”虎娃说。
“你今儿就给咱去问问,我是过不下去了,你看看你们大家的农活儿早就完工了,我还有一大块荞麦搁在地里呢。”李罗锅无可奈何地说。
“好,我现在就给你去问问,别待会儿人家出地了。”虎娃大步流星走出去,李罗锅慢吞吞地走出来。
“不多坐会儿了?”虎娃媳妇一大早趁着早起秋后雨天采蘑菇去了,手里提着半箩筐蘑菇。
“不了,该到地里去了。”李罗锅答道。
“你这么早过来,有事儿?虎娃不在?”虎娃媳妇问。
“在了,有点儿事儿,虎娃出去了。”李罗锅低着头走出去。
虎娃媳妇愣愣地看着李罗锅走出去,俊蛋儿的死对他实在是太大的打击了,看看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有60岁。
俊蛋儿顾不得父亲的忧伤、麻木,只亦步亦趋地跟着虎娃往前走。
虎娃来到商都家院里,勤快的商都家已经在院子里拾掇农具,虎娃大声说道:“早起哦!我给你提亲来了。”
“呀哟!真的假的?那好呀!怪不得喜鹊叫咋咋的。”商都家一口前山口音,热情地迎接虎娃进屋。
屋里还是一样的尿骚味混杂着各个人的不同体味,虎娃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适应一下这样的空气,才斜斜地跨坐在炕沿边。
“哟!他叔早啊!”商都家的女人拢一拢凌乱的花白头发,放下手里的柴火,招呼道。
俊蛋儿趴在虎娃的背上,恨恨地踹着他的腰,他要给点颜色给他看看。
可惜,无论他怎么用力,虎娃还是没有一点反应,这让他很沮丧,他只好哭丧着脸站在一边,看看虎娃到底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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