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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们这辈少年,出生在九零年代,是见证改革开放巨大变化的一代人。生活在安徽省的无名小县城里,没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也没吃过贫困地区的苦。
记得小时候,家里也可以看到电视,只不过城里面是彩色的,家里却是黑白的,城里面开小轿车,家里面骑摩托车而已。
而小地方自然有小地方的乐趣,看不见高楼大厦,却可以看见夏季雨前成群在上蹦哒的土青蛙。玩不了碰碰车,摩天轮,也可以在城郊的土坡野岭里捉迷藏。
故事里有很多的主人翁,但大体上沿着一条线,我,也就是黄允的人生经历及朋友圈的脉络延伸。
我的家庭呢,是正儿八经的三代贫困人家,可偏偏和农字不沾边,打爷爷那辈儿起,就从大山里面走出来了。
爷爷出来之后就进了国企的工厂,是一个顽固至极且清高的老头儿,对一切偷奸耍滑之事都是深恶痛绝,所以为人刚正,但也清贫。
而父亲呢,则是刚好赶上国企改制,提前下岗的大潮,做一些小本营生,家里温饱有余,但是若是想要有个好吃好玩的,却也是力所不能及。
这样的家庭,似乎和我们所说的故事毫无关系,祖宗没有传下来的分金定穴的诀窍,也没有搬山卸岭的秘术。
可是,偏偏世事便是如此的诡异莫测。
在我六岁的时候,同龄的小孩只有两个,且都是女孩,所以我只好同一群小区里面的大孩子玩耍。
我们的小区是国企工厂建的房子,前后总共就三栋,早时用的不是自来水,是修的一个水塔,周边都是农田和山坡。
小区里面的孩子都是工厂职工的孩子,后续各有发展,也早已不联系了,名字也早就忘了干干净净,如今为了让故事更完整,便都统一起了绰号,希望当事人看见,不要介意便好。
好了,言归正传。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空气闷热的不行,到了用电高峰的时候,小区的变压器又砰地一声跳了。
大家三三两两出来纳凉,妇女们摇着蒲扇,男子们喝着啤酒,吃着西瓜,相互串门儿聊天,而我们小孩,便是都成群结队的打打闹闹。
约摸到了快十点的时候,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人唱,有人哭。
近来一看,原来是隔壁庄子的老人去世了。家属晚上给她下葬,就葬在我们小区西北处的一个土丘那里。
送葬的车队走过我们小区门口,大人们吐了口唾沫,说了句晦气,怎么大晚上下葬。
而我们小孩,不知道死为何物,只觉得好生热闹,便好奇的观望着。
车队渐渐远去,到了土丘那里,家属下葬之后,烧起纸钱,火光闪闪烁烁的,在墨一般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个时候,我们这群小孩中的领军人物,大概是叫浩子的男生,看着远远的火光,拿出了一个单筒望远镜,爬到小区的水塔上面,冲着火光的地方看着。
浩子那年已经15岁了,比起我们这帮小屁孩不知道成熟了多少,他生日时他爸送了他一个望远镜,军绿色的,可以调节远近,浩子平时就跟宝贝一样,不许我们摸一下,此时拿出来,也不免有点炫耀的意思。
浩子在水塔上看了半天,没做声,我们这群小孩可等急了,一个个顺着阶梯爬了上去。
这时,一个我们平时喊他大鼻涕的小孩说话了:“浩……浩哥,那边有什么啊?”
浩子又看了几秒,才不缓不慢的放下望远镜说道:“死人啊,人老了,死了,就得埋在土里。”
我们那时候哪知道死的含义是什么,一个个被浩子说话的语气给弄懵了。
“那……浩哥,我们是不是也会死啊?”大鼻涕吸溜了一下鼻涕,怯怯地问道。
“当然,人都会死的,我们,我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有一天都会死的。”
“那死是什么?”
“死就是死啊,像你家那只老猫一样,老了,走不动路了,也吃不下饭了,然后,就是死了……”
我记得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思考死的含义,那就像一个网一样,包裹住了我的躯体,我开始去思考,去寻找死的答案。
这时浩子说道:“明天……嗯,就是明天,有没有人敢跟我去探一探那个坟!”
我们当时不明白死,当然也不明白坟的含义,见浩子这么说,便都当作探险一般,就像《冒险小虎队》里面一样,去寻找神秘的地方,也许还能遇见奇怪的人,还会有人给我们画上SOS的记号。
于是到了第二天,我们一行七八个人,在小区门口集合,在浩子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奔向那个葬着死人的土坡。
先前曾说过,我们的小区是厂里修建的,除了正门的一条大马路,周边都是农田。
我们要到达那个葬人的地方,必须走过很长的一段田埂。好在我们都是小孩子,全当是春游了,一个个兴奋的不行,叽叽喳喳地,一路走一路打闹。
浩子是领头人,自然不能和我们一样,他一边走一边用望远镜不时地看着。
其实就在西北方向,也没有任何阻挡,一眼便可以看到。但是浩子偏偏像是走迷宫一般,带着我们绕来绕去,避过一些断了的田埂路,还有一些小水洼。
夏天的午后是有些燥热的,我们大约是三点钟走的,日头有些西斜,但还是晒着我们汗流浃背。
水稻田边生了许多杂草,划在腿上刺啦啦的疼,还有一些蚊虫,和一些不知名的蓝粉色的小花。
我们就这么走了约摸一个多小时,一个个口干舌燥,焉儿巴巴的,连大鼻涕都任由他鼻涕搭在嘴巴上,不往上吸了。
大家都快磨去了精气神,这时候只听见前面传来一声。
“到了。”
大伙儿一下子起了劲,往前一看,大概百十米外,便是昨晚看到的那个土坡。
土坡远看是极小的,走进一看,却发现内有丘壑,里面高低起伏,林木茂盛,大约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我们赶紧一路小跑过去,出了田埂,便是一条被人踏平的土路,沿路还散落着没有被燃尽的纸钱。
走到路的尽头,便是土坡的里面了。浩子带头走的,到了路口,却犹豫不前了。
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走向前去,抬头一看,土坡里面是中间低两边高的地势,中间一条狭长小道,两边是郁郁葱葱的大松树,松树下面,零零散散的,放眼望去,竟然有几十座墓碑。
我们小孩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但是成片的松树遮天蔽日,林子里倒是有些寒气,再配着这几十座墓碑,一时间也都没了玩闹的兴致,只是默然地跟着浩子往里面走去。
走过大概十来座墓碑,终于到了昨晚下葬的坟墓前,一个清灰色的墓碑,上面写着汪余氏之墓,墓碑后面是一个隆起的土丘,这便是棺材放置的地方。碑前有两根燃尽的香烛,还有纸钱,祭品。过去的祭品不兴纸房纸车那一套,都是一碗饭,一瓶酒,还有放些水果。
我跟在浩子后面,有些恍神,不知道是走累了还是有些贫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时浩子他们已经走到前面去了,风吹着纸钱沙沙作响,我恍恍惚惚的,想跟着往前走,只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天好像突然暗了下来,我好像是被封闭了五感一样,就觉得应该留在这里,浩子已经走远了,我想张开嘴喊一下他们,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一种莫名的恐慌侵袭上身,对于六岁的我来讲,不可名状,甚至连思考的选择都没有。
恍惚间看见浩子好像回来了,好像是和刚才一样,在我前面,背对着我。
突然,他回过头来,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冲我大声喊到。
“你踩着坟了!”
“你踩着坟了!”
“你踩着坟了!”
声音像是炸在我耳边。
“我踩着坟了!”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缓缓往脚下看去。
果然,因为土坡里面的路极其狭窄,坟墓一座连着一座,我的脚恰好踩在一座坟茔的边缘。
我已经不能再行动了,一种莫大的恐惧笼罩着我的全身,脚下的土壤里似乎有绿莹莹的光点,我听浩子讲过,这是死人骨头里面的磷火。
面前的浩子依然冲着我笑,脸色惨白地笑着,他嘴唇嗫嚅,轻声在呢喃什么。
我分明听见,他说的是!
“留下来!”
“留下来!”
“留下来!”
我扑通一下,冲着坟茔跪了下来,是与踩着的坟茔交接的汪余氏的坟茔。
不知道是怯懦还是恐惧,这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讲,跪不是屈辱求生,而是超出他脑海意识的一种本能反应。
他,站不住了。
不知道跪了多久,终于听到轰隆一声雷响,外面的阳光终于透过树叶的缝隙射进来一丝,直直的照射在我的脑门上。
身子像是一下子轻了起来,机械的向前面走去,走过汪余氏坟茔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一道目光,一直送我远去。
还有,树叶沙沙作响。
出了土坡之后,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走了很久,才走到马路边。
看见爷爷骑着二八杠自行车,慌张地找寻着我。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而浩子他们早就回去了,幸好大鼻涕心细,才发现我走丢的,赶忙告诉了我爷爷,这才有了这一幕。
后来,我坐在车上,迷迷糊糊地抱着爷爷,到了家之后妈妈用了白醋,烧了很久,然后坐在我床边,给我喊了一夜魂。
再后来,老人们说,我身子虚,容易入邪,那天要不是汪余氏,我就会被孤魂野鬼占了身体,就回不来了。
巢湖鱼坑1
安徽最出名的应该是黄山,可最大的山脉应该是大别山。大别山麓下比较出名的县城应该是金寨县,这是一个人口几十万的小县城,但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出了五十多位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县。
而我的同学,周星,便是一个在将军县出生但没有任何老红军后代气概的红三代。
我和他是大学室友,那时候我们大学很苦逼,没有空调,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冷的要死。
寝室里面一共六个人,我们的寝室长呢,成天忙着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成天给社团的学弟学妹的买奶茶,从来不给我们带一杯。
寝室的其他室友呢,主要是沉迷于打牌,电脑游戏等各种娱乐活动,就剩下周星和我两个无所事事。
所以我们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周星是一个万金油一样的人,外表憨厚老实,看起来一副农民伯伯的好儿子的样子,实际上行为举止相当不端,他是我们寝室唯一一个成天QQ上添加附近的人聊骚,而且成功勾搭上一个女朋友的人。
当然,在他没有成功勾搭到妹子之前,他枯燥的人生主要是由我陪他侃大山度过的。
其实作为一个老红军后代,金光闪闪的红三代,周星是明显不合格的。
虽然他没有参军保卫边疆,而是选择在一个三流大学里面陪我们虚度光阴。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作为一个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红领巾的继承者,他居然特别相信算命。
每年年初,他都会把生辰八字给算命先生,然后在某个日子,开展一个叫做“避生人”的迷信活动。
简而言之,就是找个宾馆,买够吃的喝的,然后不见任何人,不接任何电话,不准用手机看一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美女图片。就这样,一个人待够整整一天。
我当然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再加上小时候闯过乱葬岗的buff,我一贯相信,邪神恶鬼是专门欺负老实人的。
像周星这种万金油一般的恶人,鬼都不会惹他。
当然,他的迷信活动在一件事情后让我改变了看法。
那是大学第二年,端午节那天。我们已经是学生会干部的寝室长,盛情邀请我们去他家游玩。
对了,寝室长大名叫张天,家在巢湖边,他们那里每到端午时节便会举行赛龙舟的活动。
到时候会选择巢湖岸边一块比较窄的凹口,十几条龙舟竞渡,敲锣的,打鼓的,岸上的人们欢声喝彩,好不热闹。
寝室的其他室友都选择回家了,就剩下我和周星两个逍遥散人,在张天的盛情邀请下,我们决定去为巢湖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我们是从合肥坐火车到巢湖的,大约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时间倒是挺快,就是绿皮火车里面混合着泡面、汗水、脚臭等一体的味道着实让人受不了。
下了车,是一个小车站,老远便看见张天的爸妈冲着我们挥手。
张天他爸妈都是五十来岁,本本分分的农村人,家里世代捕鱼为生,这几年日子变好了,再加上老夫妻俩岁数也大了,便弄了一辆农用车,自己不打鱼了,专门把鱼往菜市里面贩。
这回他爸妈就是开着农用车来接我们的,车不大,只有两座。张天爸妈坐在前面,我们仨坐在后面拉货的地方,一路上吹着巢湖岸边潮湿的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大概傍晚的时候到了张天他家,一个很小的村子,大概就二十来户人,村里的房子是典型的徽派建筑,一层或两层小楼,密密的叠在一起,中间仅留可一人通过的小巷,一泓溪水断断续续的从村前流到村后。
张天他家就在村头的第一天,是两层小楼,一个窄窄的门,里面是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一间房,走道上有个通往二楼楼梯。
农村晚上睡得早,吃完饭没过多久,我们就歇息了。房间也比较多,张天父母住在一楼,我们住在二楼,张天一间,我和周星一间。
朦朦胧胧睡到半夜,突然感觉身边有些异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周星正坐在我床头,使劲的掐我脸。
我特么一阵无名之火从天而降,正想张嘴骂这个晚上没事找事的鳖孙,却被周星一把捂住了嘴。
“小黄哥,低调低调,小点声!”
“唔……卧槽,你有病啊,大晚上不睡觉折腾什么!”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怕吵醒了张天一家,只好小声的咒骂着。
“小黄哥,小点声,我刚才出去撒了泡尿,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周星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精神,张天家的屋子是没有厕所,晚上厕所就得到外面的公用的茅坑。一般晚上大家撒尿什么的就在屋里的尿桶里面解决,周星夜里闹肚子,只要爬起来出门找茅坑。结果刚好给他发现了屋外面的一个神龛。
那个神龛在一个破败的屋子里,也久未有人居住了,门口是用木门横拦着的,所以我们白天也没注意。
周星晚上出来拉完稀,发现那屋子里面有隐隐约约的灯光,他胆子大,慢慢的摸过去,发现里面有个神龛,里面有个人正在拜祭,诡异的是,周星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拜祭的不是神仙菩萨,也不是祖宗先人,而是一个描眉画眼的纸人。
周星一看,心里面咯噔一下,连忙偷偷摸了回来,把我摇醒了。
我听完以后,也来了兴趣。自打小时候被鬼缠过一次之后,我妈给我算了个命,说我的身子虚,容易招邪,所以这些年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也接触了不少,就手上现在还挂着寺庙里和尚开过光的檀木串。
“我说小星哥,革命队伍里容不得弄虚作假,你丫可是红军后人,你确定眼见为实嘛!”
“我靠,你星哥走过南闯过北,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这颗对马克思主义的拳拳之心,我能欺骗自己的革命战友吗!”
“好,小星哥,你对革命的赤胆忠心我已经看在眼里,也替在天上的马克思他老人家谢谢你!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明显有人在从事封建迷信活动,作为革命小将我们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要不……咱们去看看?”
“行,再去看看,妈的这邪门的东西不弄清楚你星哥晚上是睡不着了!”
说走就走,我和周星两个人悄悄地摸出了屋。村子里小道七折八拐的,又没有路灯,我和周星找了半天才找到那间屋子。
屋里面人已经走了,莹莹的烛火还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烛火摇摇晃晃的,像是有些发绿。
“小黄哥,看来人走了,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去,当然去,一个小小的木门是阻挡不了我们探求真理的道路的!”
我手一挥,和周星两个使劲把木门推开,木门咔嚓一声,靠在墙上,落了一地的灰尘。
我和周星两步跨进屋里,屋里面只有一间堂屋,两边房子都是封死的。周边凌乱的堆积着塌落的木材和石块,堂屋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一个神龛。
我和周星两步走上前去,来到神龛前面,只看见神龛里面供着一个描着人样的画像,远看像纸,近看却不是纸,有点儿像什么东西的皮。
画像是贴在灵牌上面的,灵牌上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写。神龛前面是一个香炉,香炉两边各有一支香烛。我和周星一靠近,香烛便刺刺啦啦的响着,绿光也越来越盛了。
我看着心里有点发毛,便说了一句。
“小星哥,咱是不是该撤了,马克思老人家让我们做事求根问底,可是老祖宗告诉咱这有点玄乎阿!”
我问了一句,周星半天没回话。我回头一看,发现他脸色惨白地现在那里,声音颤抖地问我。
“小黄哥……刚……刚才咱们不是说这木门好久没开了么……那……那个人是怎么进来……拜祭……的……”
我一听,陡然一身寒意,冷汗止不住的冒,转过头就打算往外跑,回头一看,门外一双枯黄的眼睛,正恶狠狠的冲着里面瞪着。
我赶忙拿手电一照,那东西被光一射,转身一跳就躲开了,隐约像是一只狐狸。
“小星哥,咱这怕不是惹了什么周边的灵物了吧,看着样子它不想让咱走啊。兴许人家看上你了,想留下你和它成双配对呢!”
“不过妖怪大大,我们是根正苗红的唯物主义青年,俗话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您老人家看在我们有些坚定的科学信仰的情况下,高抬贵爪放了我们,咱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生灵,就不要互相叨扰了对吧!”
“小星哥,你不是给妖怪大大吓傻了吧,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得风紧扯呼……”
“小……小星……哥……”
“你……说……句话呀……”
我嘴唇有些发麻,缓缓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哪里还有什么小星哥,只有一个纸人正贴在我身后,冲着我邪诡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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