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蝶》——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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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车上邂逅

01车上邂逅

火车驶出隧道，霍然凉爽起来，竟仿佛那隧道便是夏秋二季两重天的分界线。

隧道彼端，依然夏草萋萋，苍翠欲滴；然而，刚刚穿过一条隧道，这边却已是草木枯黄，花色惨淡的一片秋色了。

火车开始驶入了下坡路段，速度自然又加快了许多。不过，依旧改变不了穷乡僻壤铁路支线那种“咣当咣当”，催人欲睡的单调、呆板节奏。

金田一耕助，此刻就置身于这种单调、呆板的节奏之中，一任身体随着列车的颠簸摇摇晃晃，两手托腮，神情茫然地凭靠在车窗旁边。在一顶皱皱巴巴，已经不成形状的锅形帽子下，露出了乱蓬蓬亚赛鸟巢的头发。身上穿的，同样是一套皱皱巴巴，松松垮垮的和式单衣裙裤。那神情茫然投向窗外的视线，俨然睡眼朦胧。

蓦地，近在咫尺，遮挡眼前目光的山峦断去，视野顿时豁然开朗。只见远方出现一泓湖水，波光粼粼；湖畔人家，青堂瓦舍，星罗棋布，炊烟袅袅，点缀在暮色苍茫之中，显得分外悠闲宁静，怡然自得。

“那里，就是射水城呀。”

一位坐在对面，似乎是本地农民的男人，告诉金田一耕助。因为金田一耕助曾经向他打听过射水城的远近。

“啊，是吗，谢谢你。”

金田一耕助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射水城的方位。不过，顷刻之间，那矗立于铁道两旁，上面秋草瑟瑟摇曳的高大护坡，便又遮挡了金田一耕助的视线。

金田一耕助一看手表，七点差一分。在列车时刻表上，预计到达射水市的时间是七点十分。

金田一耕助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坐在通道对面的汉子走到金田一耕助的身边坐下。

“请问，您是到射水市内去的吗？”

“嗯。”

金田一耕助略显局促地应了一声。

“请问，您要去射水市内的什么对方呢?”

来人的腔调之中，带有几分盘问的意味。

“哦，我打算拜访一下矢部家族。”

“您去矢部家族……？”来人十分惊讶地重新打量了金田一耕助的衣着打扮之后，又问：“请问，您和矢部家族交情深厚吗？”

“不，不，素未谋面，十分陌生。”

来人显然以为金田一耕助支吾其词，不肯直言，就面色不悦地皱起眉头，怒气冲冲地问：

“难道矢部家族全都万事如意，人人安然无恙吗？”

“哎呀，这个……。刚才已经说过，鄙人和矢部家族每一个人都素未谋面，十分陌生的……嘛。”

来人以一种半是吃惊半是见怪的目光，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那含糊支吾，难以为情地直搔头皮的猥琐模样。

实际上，处在当今时代，外出旅游观光，却穿一套皱皱巴巴，松松垮垮的单衣单裤，无论谁人看到，都会引以为怪，迷惑不解的。再加上，金田一耕助那雀巢一般的乱发，身材矮小，一副寒酸猥琐的模样，让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探。更何况，金田一耕助说起话来，还有几分口吃，结结巴巴的。

来人死死地盯视着金田一耕助，不过，这位老兄自己，也十分古怪，让金田一耕助不敢恭维。

来人的年纪，大约四十五、六岁上下，眼睛黑亮黑亮，炯炯有神，目光犀利，咄咄逼人，脸颊上留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身上的西服皱皱巴巴，破旧不堪，一副穷困潦倒的落魄形象。

“那么，您去矢部家族，有何贵干……呢？”

一双毒蛇般锐利逼人的眼睛，死盯着金田一耕助，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弄清他的底细和为人决不罢休的架势。

对于来人咄咄逼人的问话，金田一耕助张口结舌，穷于应答。此时，刚才告诉金田一耕助射水市快到了那位农民，由前面一排的座位上接过话茬，为他救驾。

“啊，这位老兄看来认识矢部家族咯？”

“哦，有过一些交往吧。”

或许看到对方不过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吧，来人疤脸怪汉的腔调十分傲慢。

“不过，最近，矢部家族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哟。”

“哎呦，要说最近嘛，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通过音信了……，也不知道一家之主杢卫先生，是否健在呀？”

“啊，要说杢卫先生嘛，倒是身体健壮，精力过人哟。年纪已经七十出头了吧，可是，却精神矍铄，威风不减哟。”

“噢，那可太好啦。”然而，面前这个疤脸怪汉的话音里，却似乎有一点怏怏不快，悻悻不乐的意味，与嘴里的话语恰恰相反，仿佛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不过，疤脸怪汉立即又开口说：“记得矢部家族还有一位名叫慎一郎的少爷，……正好与我同庚，我们当时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单身，没有娶妻结婚呐……。”

“至于说慎一郎少爷嘛，他早已经娶妻生子了。女儿阿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亭亭玉立，聪明伶俐，对于慎一郎来说，她可是个掌上明珠呀。”

“啊，啊，我想起来了，他原来订婚的是峰子姑娘，是他们结婚的吧。”

“对，对，峰子少奶奶，就是阿都的母亲嘛。在她和慎一郎少爷结婚的时候，可是惊天动地，闹出了一场大乱哟。您不认识慎一郎少爷的弟弟英二少爷吧？他在钟乳石溶洞里，惨遭凶手杀害了……。”

在钟乳石溶洞里，惨遭凶手杀害了……？

金田一耕助情不自禁地心头一惊，暗暗扫视了二个谈话人的神色。

然而，疤脸怪汉却是冷冰冰毫无情感地说道：

“哦，知道，知道。英二的尸体，就是我发现的。”

那位说话的农民似乎也吃了一惊，抬头重又看了看疤脸怪汉的面孔。

“啊？那么说，您当时就在射水城里咯？”

“哦，我当时就在矢部家里呐。我和矢部家族是一门远房亲戚，所以，那年暑假期间，我住在他们家里。这是老早以前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有好多年了。”

“听说，今年是英二少爷过世二十三周年，就快到忌日了。”

“哎呀，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吗？”疤脸怪汉的脸上微微罩上一层感慨系之的阴霾，接着，他又仿佛突然想起似地问：“对啦，那个玉造家族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就是杀害英二的姑娘……。”

“是朋子姑娘吧。”

“对啦，对啦。朋子的尸体，后来找到了吗？我在办完英二的丧事以后，不久就离开了射水城……。”

“哪里还能找到？跳进那么一个无底深井里面，谁还有那份闲心去打捞呀。”

“无底深井……？”

金田一耕助情不自禁地在一旁接上了话茬。

“嗯，是呀。射水城里有一口很深很深的无底深井，深不可测，深不见底，据说，井底一直通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深处。二十三年以前，一个杀害男人的姑娘，为了洗刷自己，跳进了井里。唉，那个姑娘也够可怜的呀。不过，要说起来，也算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吧。大概玉造家族的千金，爱上矢部家族的少爷，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吧。”

“大叔，那是怎么一回事呀？难道是门不当户不对吗？”

疤脸怪汉已经闭口无言，不再说话。故而，金田一耕助自然而然就成了谈话的对象。而且，金田一耕助的好奇心也刺激了谈话人的兴趣。

“哎呀，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玉造家族，矢部家族，可是射水城里旗鼓相当，并驾齐驱的首富豪门哟。”

“那也是为什么呢？大叔，难道还有什么规矩，不允许玉造家族的千金，和矢部家族的少爷相好吗？”

“哪里会有这种规矩！”谈兴正浓的老农民哭笑不得地说：“不过，无论他们多么相爱，哪怕是情投意合，也不可能如愿以偿的。我刚才已经说过，玉造家族，矢部家族，都是豪门望族，人称射水二虎，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这两家世代不和，互不服气，勾心斗角，水火不容。不论下一代青年人多么相爱，终究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临了，就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来。唉……，就那，他们也不接受教训呀。这不，最近，又……，嗨，年轻人哪，真是没法子哟。”

那位老农民正和金田一耕助滔滔不绝地谈得起劲，却突然戛然而止，目光投向了坐在金田一耕助旁边的疤脸怪汉。

只见那个疤脸怪汉，紧绷着脸，嘴唇嘬成了个“ヘ”字形。忠厚老实的老农民见此情景，大概发觉自己有点多嘴多舌，也就缄口不语，默不作声了。

三个人就这么笼罩在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默之中，列车缓缓驶入了暮色苍茫的湖畔小城——射水。

第02章 新灰姑娘

02新灰姑娘

此时此刻，金田一耕助的好奇心，却是大发特发，不可遏止。

说实话，金田一耕助自己也不明白，这个湖畔小城——射水，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案情，等待着他这个小有名气的私人侦探大显身手。

那还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了。

当金田一耕助将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理出头绪之后，才得以喘了口气，稍事休息。就在此时，金田一耕助接到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寄来的书信。写信的人，名叫矢部杢卫，家住信州的射水市内。

理所当然，那一封来信之中，还附有一位德高望重，可以信赖的人物开具的引荐信。该人乃是金田一耕助以前在信州办理案件的时候，曾经打过交道的。据该人介绍，矢部杢卫为人忠厚老实，十分可靠。

矢部杢卫在来信之中，写道：

今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请阁下接信后，即刻驾临寒舍一趟？拜托之事，简言之，乃是恳请您对于目前仍然滞留此地之某某人进行秘密调查，详情届时当面禀告。至于费用以及酬劳事宜，一切悉听尊便。此外，阁下在敝处停留期间，不妨屈尊下榻寒舍。

仅仅是上面这番话语倒也罢了，可是，乡下人办事情也太过性急，太过实在。竟然还在信中，附寄了一张数额颇巨的银行支票。面对这封来信，金田一耕助不禁一阵苦笑。

看来，这位委托人根本不管自己的忙闲，就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一定会欣然同意，接受委托，即刻动身复命。对于这位不无唐突的委托人，金田一耕助并没有火冒三丈，反倒哑然失笑了。一旦打定主意，便会迫不及待地付诸行动，毫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这种乡下人特有的单纯朴实，既有点滑稽可笑，而又十分值得称道。

再说了，金田一耕助还要顾及引荐人的脸面。

于是乎，金田一耕助翻开了旅游手册，查找到了信州古城射水，因而，也就下定决心，前往人地两生的穷乡僻壤。

信州射水城，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小市，倒也是一座环境幽静，山清水秀的湖滨城镇，作为赤日炎炎，酷热难当的消夏避暑胜地，倒是实至名归，恰到好处。旅游手册上，还特意注明，射水附近有一个浑然天成，美轮美奂的射水钟乳石溶洞。

恰逢前面的案子顺利了结，大功告成，金田一耕助正在盘算着如何安然度过首都东京的盛夏酷暑之时，接到这一委托，真是恰逢其时，正中下怀，他感到天公作美，顺便去射水避避暑，消消夏，倒也两全其美，实在不错。射水附近还有一个浑然天成，美轮美奂的射水钟乳石溶洞，这不也别有一番情趣吗？

金田一耕助回想起，自己曾经办理过的八墓村连环凶杀命案之中，那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钟乳石溶洞血淋淋的杀人一幕。

于是乎，金田一耕助立即回寄了一张写明“日内前往”的简短明信片。在处理善后扫尾工作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来，最近似乎在那一天的报纸上，看到过射水市这个地名。

哎呀，究竟是在哪一篇新闻报道之中，提到射水市这个地名的嘞……？

已经记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就仿佛在茶余饭后，牙齿缝隙里塞有食物残渣一般，让金田一耕助感到骨鲠在喉，放心不下。于是，金田一耕助便翻开了报纸合订本，翻看起来。翻着翻着，金田一耕助蓦然发现了一件让他十分激动，兴奋不已的事情。

那是一件与当时曾经轰动岛国日本的特大新闻有关的惊天大事。

就在今年的五月底，一位来自巴西里约热内卢的至尊贵宾访问岛国日本。那是一位年方二十，天真烂漫的美女，属于巴西籍日裔第二代。日本名字叫做鲇川玛丽，巴西名字叫做玛丽娜·冈萨雷斯。

这位异国美女，为什么竟然会引起岛国日本如此轰动呢？因为这位玛丽娜·冈萨雷斯已经被明确认定为，巴西赫赫有名，举世公认的咖啡大王阿尔丰索·冈萨雷斯的法定继承人。

阿尔丰索·冈萨雷斯本人系西班牙裔巴西人，是巴西声名显赫，举足轻重的亿万富翁。据说，阿尔丰索·冈萨雷斯除了在圣保罗州经营大片大片的咖啡种植园之外，还拥有举世闻名的金刚石矿山。

这位鲇川玛丽，或称玛丽娜·冈萨雷斯的绝世美女，便是那位亿万富翁阿尔丰索·冈萨雷斯的养女。

这位鲇川玛丽，怎么会成为亿万富翁阿尔丰索·冈萨雷斯的养女呢？据说，那主要还是归功于其母亲的。

鲇川玛丽的母亲，名叫鲇川君江，她曾经在阿尔丰索·冈萨雷斯的府上，长期担任过家务总管之职。

据说，阿尔丰索·冈萨雷斯之所以会收下这位鲇川玛丽，作为养女，乃是出于对其母亲鲇川君江那种忠于职守，无私奉献服务的感谢与信任，不过，事情绝不仅仅如此。无论阿尔丰索·冈萨雷斯多么感谢鲇川君江，如果他并不喜欢鲇川玛丽，那么，他就绝对不会将她指定为自己亿万家产的唯一继承人。

实际上，一看到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便会知道，鲇川玛丽乃是一位楚楚动人，美若天仙的绝色美女。并且，据说，鲇川玛丽聪明伶俐，胆略过人，天性温柔，心地善良，活色生香，秀色可餐，这一切都使得阿尔丰索·冈萨雷斯赏心悦目，爱不释手，视若掌上明珠。

总而言之，在这位鲇川玛丽，或称玛丽娜·冈萨雷斯的背后，有着阿尔丰索·冈萨雷斯家族富可敌国的巨阿资产。这笔资产，如果换算成当今时代的日本货币，那么，它就简直可以说是一长串令人惊讶，难以置信的天文数字。

无怪乎报纸上以特号大字通栏标题，赫然登出：时代宠儿，新灰姑娘。并且，连篇累牍，浓墨重彩，铺天盖地，狂轰滥炸地大肆宣扬了很长时间。

这位鲇川玛丽，或称玛丽娜·冈萨雷斯，之所以高调来到日本访问，似乎立意要在青春年华，尚未婚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黄金时日里，走遍迄今为止从未踏上半步，一亲芳泽的扶桑群岛，身临其境，亲眼目睹，尽情领略祖国日本的青山绿水，风土人情。与之同时，母亲鲇川君江似乎也希望趁着自己依然行动自如，尚未老态龙钟之时，重睹阔别已久，终日朝思暮想的故国大好河山，稍慰梦牵魂绕，难以忘怀的离愁别绪。

于是，鲇川君江母女二人，征得了阿尔丰索·冈萨雷斯的准许，携手来到了东瀛日本。

鲇川君江母女二人，来到日本之后，当即便在首都东京的豪华旅馆安营扎寨，早出晚归，四处参观游览故土的名胜古迹，湖光山色。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不过，在此期间，由于舟车劳顿，母亲鲇川君江的身体，却稍有损伤，精力不济，似乎是岛国日本初夏时节的潮湿气候所致。

故而，母亲鲇川君江提出，想要寻找一个安宁静谧，远离尘嚣，有益健康的环境，清心寡欲，颐养天年。据说，选中的理想目标，就是信州的射水城。

目前，鲇川君江母女二人，就在射水市内一户世代豪富的深宅大院里面，包租了一套房屋，住在那里。

“哎呦呦，谢天谢地，说不定此次射水之行，还会让我获得一种殊荣，竟能有幸亲近童话世界里女主人公一般的新灰姑娘哩。”

在翻阅报纸合订本之后，证实了上述的事实，金田一耕助喜出望外，竟然搔着雀巢一般乱蓬蓬的头发，喜滋滋笑逐颜开地自言自语起来。金田一耕助感到自己过于想入非非，不禁有点难以为情，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心境着实不坏。

然而，此时此刻，金田一耕助简直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自己日后将要被卷入的神秘案件之中，竟然真的会大量牵涉到这位鲇川玛丽，或称玛丽娜·冈萨雷斯以及她的母亲鲇川君江身上……。

却说，案件的善后扫尾工作，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准备，总算理出了眉目头绪。金田一耕助即便启程，离开了首都东京，拿是七月十五日的早晨。然而，就在金田一耕助临出发之前，还发生了一件颇为蹊跷诡异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提着行李，正要走出寓所，突然接到一封来信。但是，来信的信封上，并没有签署寄信人的姓名。

不过，金田一耕助并未十分在意。然而，当金田一耕助漫不经心地拆开信封，扫视了一下内容之后，骤然大惊失色，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信文如下：

射水深莫测，射水来不得！来了会送命，要命切莫来！

一封不折不扣的恐吓信。

看着手中这封杀气腾腾的恐吓信，金田一耕助却依旧喜气洋洋，无所畏惧。当然，不言而谕，金田一耕助还在一如既往地咯吱咯吱，起劲地搔着自己头上乱蓬蓬的雀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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