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里的灵魂》：第1章：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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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古楼

民国四年冬，陕西渭河与汉江分水岭，太白山北麓斗母宫定心峰正下。

一座用暗红圆木作墙围起来的院落，每根圆木上浅浮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楷书文字，高约五米，围墙的正北是用同样木材做成的双开朱红院门。院门两侧立着跟院墙一样高的黑色石头雕刻，石刻的下半部分像是一条蜈蚣，长着密密麻麻的腿，上半部分是一个硕大的人头，眼睛却是蛇眼，阴冷的注视着前方。

离院门十五米远的皑皑白雪里站着一对30岁左右的年轻夫妇，雪只淹没了脚踝，看脚印是从林子里深处走来的。男人身穿黑色的马褂长衫，双手相互插在袖筒里，怀里别着一把汉阳式步枪。女人身穿小皮夹，脸冻得发紫，怀抱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用厚厚的棉袄紧紧的裹着，脸色惨白，双眼迷离。

夫妇两面露焦急，站在原地望着院门。

“陈孚厉，带云儿进来吧。”院子里传来平静的声音。

男人听闻，把枪背到了背后，从女人手里接过男孩，疾步走向了院门。

走到院门左侧的黑色石像前，男人一只手揽抱住男孩，伸出另一只手石像的蜈蚣腿上有规律的敲了几下，然后又走到右侧以同样的方式敲了几下，紧接着院门发出“咯吱”一声，左边的一扇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缝，男人见状，抱着男孩大步走上前，侧身挤了进去。

进入院内，最南边是一座明代样式的五层古楼，古楼能看见的一面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最下面的一层有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似乎是居住在古楼里的人在躲避亮光，而刻意如此建造。古楼紧紧挨着山峰的峭壁，东边四五米的地方是一棵巨大的华山松，看起来像是一座耸入天际的古塔，用来建造院墙的圆木也似这种树木，只是被漆成了暗红，又雕上了文字。

男人没去细想院落内的景象，只是快步走到了古楼的门前，跺了跺脚，将脚上的浮雪抖了下去。然后才低着头轻轻推开了门，一丝亮光顺着半开的门渗在了屋内，屋内的地面似乎是用青砖铺成，很是平整。男人没有犹豫，推开门的瞬间就走了进去，进入屋内也没有抬头去看里面的请况，而是立刻反身关上了门，屋内顿时又是漆黑一片。

“前三左五，将云儿放下。”屋内缓缓地传来略带苍老的声音，跟之前唤男人进来的声音似乎有点不同。

男人闻声照着暗中声音所示，在黑暗里走动了几步，便将男孩轻轻地往下放去，下落到高出所站的地方半米左右的高度的时候，男人的手碰到什么东西上面，仔摸了摸，似乎是一块石头，有些冰冷，男人将男孩放在了上面。

“怎么，来这儿还带杆枪，你现在连山里的野兽都斗不过了？”说话的声音跟之前不一样，很冷，让人感觉身处在冰窖里一样。

男人似乎没注意到这个与之前不同的冰冷声音，只是平静的说道：“还望族长救回云儿的命。”

“我既然让你带云儿进来了，自然会医治云儿。不过作为代价，下一次听世你和陈汝得去。”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汝儿也得去？”

“族里能用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陈汝必须得去。现在正赶上又一次大收，待在外面，或许还不如去听世。”

男人沉默了一会，问道；“下一次听世什么时候开始？”

“明年四月初。”

“好，到时候我会和汝儿一起去。”

“半年后老三会去找你们。”

男人闻声，没有再说话。伸手将戴在脖子上的黑色石头摘了下来，摸黑挂在了男孩的脖子上，男孩似是有所感应，发出了轻微的喘息声。男人没有多理会，按着进来的步伐走到门前，低着头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的将门关上，这才抬起头转身，缓缓地向着院外走去。

女人透过院门开着的一条门缝，努力地向院内张望着。男人看见，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坚定了心中的某个想法，迈开脚步，快速的走出了院门，紧接着院门便关上了。

男人刚出院门，女人就拽住男人的胳膊，问道：“族长救云儿吗？”。

“嗯，先回去吧，这里太冷了，路上再慢慢说。”

......

第2章：马有三

民国八年，陕西西关中道境内发生了一件事。

时任陕西督军的陈树藩，他的表兄有一儿子在他管辖境内任县知事，名叫马有三。马有三出生的时候，接生婆没抱稳给摔倒了地上，于是额头上磕出了一条横着的伤口。马有三爷爷一看，发现像极了是长着三只眼睛，于是便给他起名叫有三。至于为什么不叫马三眼或着马二郎之类的，谁也不知道了。

马有三平时满口脏话，又好赌，因此陈树藩对于自己的这个远方侄子非常不喜，但碍于亲戚的这层关系，所以只得让他做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但马有三自己认为陈树藩低看了自己，也时常抱怨老天不给自己施展天赋才能的机会。

这一年陈树藩为了保住自己督军的位置，于是用尽各种手段从当地人民中捞取财务，这让当地人怨声四起，甚至展开了驱陈运动。马有三看在眼里，心想要是自己此时能发一笔横财，解决陈树藩的燃眉之急，陈树藩肯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到时候自己有了大权，肯定也能干出一番事业。

这一天中午，马有三也没去赌，躺在床上正想象着如何发财。这时就听到屋外有人喊:“三爷，三爷在吗？”

马有三听声起身走出门外，抬头一瞅，原来是开赌坊的何掌柜何五。马有三平日里赌钱，这何五没少帮他从中运作。

何五看到马有三从屋里出来，马上张着满口黄牙的大嘴说道：“三爷，今天怎么没去我那玩会，我可是等急了您啊！”

马有三的瞪了何五一眼，说道：“你个断袖的王八蛋，一天没看见老子就急了，老子可不好这一口。有什么事直接给老子说，别说这些恶心人的话！”说话的时候额头上的疤也随着动了动。

“三爷，您可真是二郎神下凡，我还没开口，您就知道我有事要说。不过您也别急，咱能不能先到您屋里，我要说的事保证您听了高兴。”

马有三听闻，哈哈大笑了几声，转身走向了屋内，让何五也进了屋。

何五到了屋里，坐在马有三旁边，手身进怀里拿出了一个瓷杯。这瓷杯是用斗彩的形式烧制而成，上面画的是一只暗红色的蜈蚣，围绕着瓷杯，首尾相接。马有三虽然不懂这些，但看何五的样子，就能知道这东西一定是个值钱的玩意。

还没等马有三开口说话，何五接着说道：“三爷，这东西是今早一个小子输光了钱押在我那儿的。我拿去问了问懂这行的人，都说这玩意是明朝时候的，值不少钱，而且这东西如今也就古墓里带的出来了。于是啊我便去问那小子这东西是从哪搞到的，这一问还就真给问出来了。原来这小子是附近的猎户，这杯子是前些日子在县北边的山里打猎时捡的。三爷啊，我猜肯定是附近有个古墓，前阵子下雨被水冲

塌了掉出来的。位置我已经打听好了，三爷可有心去走一趟？晚了只怕里面的东西被别人先捞了去。”

马有三一听大喜，一拍大腿说道：“我刚才还在想怎么去弄些财物，好帮督军解决眼前的困难，没想到你这就送来了，你可真是老天给我送来的福星啊。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召集人手，我们去走一趟。要是里面有好东西，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何老五的。”说着站起身来走向屋外，招呼起了人手。

傍晚时分，马有三、何五以及马有三带的八个亲兵已经骑着马到了山脚下，再往里就是一片片树林，平日里去林子里的只有附近村庄的猎户，所以这一带没有什么像样的路，马没有办法再往里骑了。见此情景，马有三让亲兵把马栓在了路边的树上，一行人徒步向着林子里走去。

一行人在林子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行人打起了几个火把，继续赶路。不久就来到了一个树木相对较稀少的地方，何五告诉马有三，这里就是猎人捡到瓷杯的地方。马有三便让众人停下，心想，墓肯定是在周围，于是就让几个亲兵在周围去找有塌陷的地方。

过了没多大会，就有一个亲兵发现了塌陷的地方。马有三听闻便召集其他的人赶了过去。

塌陷的地方离猎人捡到瓷杯的地方有五十米远，地势稍高一些，周围很是空旷，都是一些矮小的灌木和杂草。

塌陷是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接近圆形的形状，整个塌陷的平面是斜向下的，以东南角坍塌下去的最深，有五米深左右。马有三看到这里，匆忙让随从的两个亲兵下到陷坑里去挖掘。

亲兵下去之后把表层的泥土铲开，下面是一堆杂乱的青色的方砖和泥土，马有三让一个亲兵把外套脱了，用绳子拴住衣服的四角，把青砖全部吊了上来。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东南角便清理出了一个能容人俯身进去的小口。马有三顺着塌陷的斜坡滑下去，从一个亲兵手里接过火把，弯下腰向里看去。

墓室高有四米，长宽大概是六七米的样子，左侧墙壁斜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块，石块应该是用来封锁墓室的自来石，抵着一扇双开的朱红门，门的顶部是青色的琉璃瓦，红门非常高，几乎快到了着墓室顶部，显得与墓室格格不入，墓室的三个角用三根石柱顶着墓顶，墓室的右侧是一条黑通通的甬道，甬道的右侧角落堆放着一大堆金银器物。看到这里马有三双眼放光，再也按捺不住，让四五个亲兵跟着他进去，何五也赶紧跟着挤了进去。进入墓室马有三就让亲兵把角落的金银器物用随身带着的布袋装起来，他自己也拿了个布袋开始装。

在马有三正装的起劲的时候，一旁已经装满一小布袋停手的何五突然说话了，“三爷，我感觉不对劲啊，这些个随葬物品怎么都胡乱堆放在一起，好像墓主人提前知道这墓的另一角要塌，把东西都挪到了这边的角落，而且这边的这块墙壁太干净了。”听到这里马有三举着火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墓室，发现确实如何五所说，随葬品堆放的地方正好避开了坍塌的地方，而堆放随葬品的这面墙壁特别的干净，但又找不上来具体的问题，只是觉得这种干净让自己很别扭。

马有三想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去想了，转身对何五说道：“你娘的，你哪来的那么多疑问，你跟着老子只管发财就好了，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到墓道后面的墓室里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说完也不去管何五，举着火把向甬道走去。

何五听马有三这么一说，心想“也是，能拿到东西发财就行了，想这些干什么。”想到这，何五也不在纠结了，从亲兵手里拿过一个火把，紧跟着马有三的脚步向甬道走去，甬道只有两三米长，也都是用青砖砌成，走过甬道，进入后面墓室，映入何五马有三眼帘的却是一个诡异的画面。

墓室的正中央是一整块用黑色石头做成的棺床，棺床长约三米，宽一米多，高半米。棺床上只摆放着一个棺椁，整个棺椁是暗红色的，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棺椁只有一米五左右长，宽也就半米多一点，放在如此大的一个棺床上，显得很是“娇小”，更诡异的是这个棺椁上面居然放着一个人形雕刻，雕刻比棺椁还要长，整个雕刻的脚都悬空在棺椁的外面。

看到这里，何五直感到背后发冷，这个墓也太诡异了，虽然自己不懂墓葬，但也没听说有这么个葬法的，不说棺椁太小，哪有在棺椁上放个人形雕刻的。

墓室的诡异让何五心里发毛，此时的何五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了，就对马有三说道：“三爷，这棺太诡异了，我看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要不别动这棺了，咱拿上外面的那些东西赶紧走吧。”

马有三看何五这副模样，哈哈的大笑起来，说道：“平日给老子做老千的时候可没看出来你何五这么胆小啊，一个棺材能有什么诡异，还能翻上天了不成，要我说，肯定是躺在这里的这位天生个子矮，活着的时候一直为此苦恼，死了就把棺床做大些，再在棺材上放个大点的雕刻，希望自己下辈子能长的高一点。”

何五听马有三这么一说，不由的感觉脸上有些发烫，觉得马有三说的有些道理，便嘿嘿的笑了笑，马有三也不再去理会何五，叫过来两个亲兵，让他们上棺床去撬开棺椁。

马有三让亲兵先把棺椁上的人形雕刻抬下来，心里盘算着说不准着玩意值不少钱。两个亲兵听了马有三的话，各抓住雕刻的头和脚，刚一用力却都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马有三看见，心生怒气，骂道：“抬个石头都这个熊样，平日里的饭让狗吃去了！”

一个亲兵匆忙说道：“不是啊，三爷，本来以为这是块石头雕刻的，这一抬才发现是块木头刻的，手上的力气用多了，这才闪了一下。”

马有三听亲兵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一喜，他曾听人说，一个巴掌大小的古时漆木人偶，就可以从洋人手里换几千个银圆，这个跟真人一样大的，岂不是比外面那一大堆金银还要值钱。

马有三压住心中的兴奋，走过去蹲在人形雕刻前，用火把贴近仔细一看，顿时一身鸡皮疙瘩，原来这雕刻也不是木头做的。这本就是一具尸体，只是死状非常奇怪，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衣物首饰，身上的皮肤紧巴巴的贴在骨头上，像是被什么把身体的水分吸干了。

马有三随口骂了几句，然后似乎是自己催眠自己，说道：“这墓主人的家属也太混蛋了，棺材做小了尸体放不下，就直接把尸体放在棺材上面。”说完他也不觉的自己的逻辑有什么不妥。就直接起身让一个亲兵别尸体挪到一边，然后让另外一个去把棺椁撬开。

亲兵听马有三说完，就把铁锹顺着棺盖与棺椁的缝隙插了进去，准备把棺盖翘起来，但这一撬才发现棺盖是用铁钉钉死的，马有三见状走上前去，摸了摸棺椁，想看看用什么办法才能把棺椁的钉子拨出来。

正当马有三手摸着棺椁想办法的时候，棺椁里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显然是棺椁里面有“东西”在敲击棺椁。

马有三听到声音，头皮立刻炸了起来，身上的冷汗直往出冒，感情躺在棺椁外面的不是墓主人，而这墓主人正在里面敲棺材，马有三还没来及想外面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敲击棺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整个棺椁也随着晃了晃，马有三看着墓主人像是要从棺椁里出来，来不及多想，反手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盒子炮”，对着棺椁就是几枪。

“盒子炮”的威力奇大，几枪下去，棺盖已经完全被打烂掉了，敲击棺椁的声音也不再响起，马有三心想，管他妈里面是什么东西，自己这几枪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要被打个稀巴烂。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马有三还是不敢去看棺椁里的请况，转身想让亲兵把打碎的棺盖清理掉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一转身，才发现身后的亲兵和何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马有三狠狠的骂了几句，心想着出去一定要让这几个王八蛋好看。此时墓室里只剩下马有三一个人，他自己更不敢去看棺椁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于是他想还是先出墓室再说。想到这里，他便转身向甬道的方向走去，可刚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马有三身上的汗毛立刻炸了起来，刚下去的冷汗又开始往出冒，惊吓之下他没敢做其它的动作，这次连自己手里的枪也都忘了，只是机械般的慢慢转过头看身后的棺椁，这一转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棺椁里的“人”已经坐了起来。

马有三一动都没敢动，静静的站着，那个“人”也一动不动的坐在棺椁里，整个墓室安静的可怕，马有三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第一次感到时间是这么漫长，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棺椁里坐着的“人”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之所以说是奇怪，不是因为那个“人”做的动作难度有多高，而是这个“人”居然用手挠了挠头。

看到这副场景，马有三只觉的被人当猴耍了，心生一股怒火，骂道：“你他娘狗日的，在老子前面拿了老子的东西也就罢了，还躺在这里埋汰老子，今天老子要是不打的你个龟孙子叫爷爷，老子就是你孙子！”

说完，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把“盒子炮”别到腰上，大步走向棺椁里的人，准备先抽这个人几个大耳光再说。

棺椁里的人听到声音，转头看向了马有三，还没等马有三动手，就站起身一跳，落在了离马有三五六步远的地方，接着开口说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疗病的地方，什么叫我拿了你的东西？”奇怪的是，这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马有三听到对方说话，声音似乎是个小孩子，再加上本来他就是来偷东西的，于是心里的怒火也消了不少，就没有再追上前去，他想着先把事情问清楚。

顺着火光马有三看清了对方的样貌，还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面色煞白，一张很普通的脸，头发很长很乱，胡乱的别在耳朵后面，身上什么也没穿，胳膊很自然的吊落着。

马有三看了一会儿这个男孩，说道：“你说这是你师傅给你治病的地方，你师父呢？”男孩看了看马有三，也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棺床前坐了下来，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马有三看了男孩的样子，出奇的也没有再发问，站了一会有点累了，把火把插在地上的砖缝里，在棺床的另一侧也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就在马有三要按捺不住的时候，男孩说道：“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这里的一切你就都明白了。”

马有三从古墓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墓室外也看不见何五和亲兵的踪影，马有三暗骂了一声，便迈着步子向林子外的山下走去。

何五和马有三的亲兵后来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只听说在民国十六年的时候，有人在甘肃省兰山道皋兰县地境内见过何五，那时候何五开了家赌场，娶了两房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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