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鬼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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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边的天空中浓云密布，天色越来越暗，仿佛就要塌下来似的，覆盖在黑城村子上空，压得黑城人心里沉甸甸的，慌闷闷的。

躺在炕上的捣蛋老汉，吃力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环视着四周，眼睛里布满了迷茫，尘世的留恋，还有对几个子女亲属的不舍，然后又疲惫无力的闭上了。

云层布满了整个天空，屋外一片沉寂，平时那些鸡鸣狗叫声，瞬间都消失了，连房屋里经常“嗡嗡”飞动的苍蝇都不知道钻进那个缝隙里去了，圈里的牛羊更是不敢发声，这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只有那不知死活的猪发出几声“哼哼！”藐视即将来临的末日。

屋子里更是寂静，人们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或等待着即将离开人世了捣蛋老汉，等待的目的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带给屋里人痛苦和灾难，谁也不愿意期盼的。

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紧接着一声炸雷从房顶滚过，仿佛将要落下来，砸在屋子里每个人的身上，引起了身心一阵惊悚和颤抖。

抱在怀里的吉先吓得“哇！”哭出声来，三梅急忙把外衣裹在他身上，搂紧了身子，又小声哄骗道:“不能哭啊！雷神爷专抓哭的小孩，快不要出声了，雷神来了奶奶挡着啊！快！不能出声。”

也许三梅的哄骗起到了作用，吉先的哭声戛然而止，把头塞进三梅的衣襟里，屋子里再次趋于安静，时而传来吸鼻涕的声音，或黄烟味儿的刺激，有人咳嗽几声。

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这一开口，将要大难临头似的，沉默，继续沉默。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风雨即将来临。

屋子里一片漆黑，每当雷鸣电闪狂风大作时，这照明电自动跳闸，不到明天来不了，腊月急忙点着了煤油灯。煤油灯的光亮在屋子里闪烁，火焰忽亮忽暗，在阵风中偏离的灯芯。

天空中电闪雷鸣，闪电光覆盖过屋子里的煤油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煞白煞白的，像戏台上涂粉的鬼脸，又似刚从白面柜里爬出抹面的五常，看着挺吓瘆人。

炕桌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离躺在炕上的捣蛋老汉很近，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黝黑的脸皮满是褶皱，像是裹在脸骨上的一层皱皮，在灯光下贼亮。

捣蛋老汉嘴唇塌陷，颧骨突出，额头焦黄，稀疏的白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蓝布枕头边。他紧闭着双眼，有时候眉头不自主的跳动几下，或鼻孔出气时胡子抖动一下。上唇边花白的胡子，像贴着的一撮羊皮，与黝黑的脸皮黑白分明，在呼吸中上下波动，看着极不牢靠，轻轻一吹都有掉落的危险。

躺在炕上等死的滋味可能不好受，可世事难料，世间无常，鹿活千年总有一死，人活百岁终有一亡，四季交替，六道轮回，乃自然之规律，除非是大金罗汉之身。

捣蛋老汉呼吸的频次急促起来，不再是用鼻孔出气，而是直接张口呼吸，死亡前的征兆出现了。坐在炕上的三宝对有云摆摆手，有云急忙拿起三张黄表纸，就烧化在炕头的地上。

围在捣蛋老汉头顶前的人们迅速散开，留下了一块来去的自由通道，也许勾魂的无常鬼正在走进来，把铁绳套在捣蛋老汉的脖子上，然后牵着走出了房门，但这一切谁也看不见，谁也无法证实。

三宝也跳下炕来，从八仙桌上取下几个纸钱粮，走到屋外烧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啊！天有三十三天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地藏王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本地城隍老爷，本庙福神九天圣母，黑虎君主老爷，本寺天主骡子天王，家堂佛像，啊！我马氏门中黑头凡人，生死一命悬在空中，前不走路后不退，躺在炕上受委屈，啊！达报上天神佛，救苦救难菩萨，赐给马氏门中黑头凡人往前走的路！明灯指引，招幡魂魄，早升极乐世界去！”一边念词，一边焚化钱粮，完毕后，又磕了三个响头。

三宝刚想爬起来，突然头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声惊雷，雷声震耳欲聋，震裂心脾，几束光电冒着火花从窗子射进屋里……吓得三宝胳膊一软趴在了地上，嘴碰在地上磕着牙齿，一阵钻心的疼，用手一摸黏糊糊的血。

“啊！啊！”屋子里传出几声惊叫，有人哭爹喊娘，有人撞倒器物，一片混乱，一片漆黑。

三宝顾不得疼痛，急忙爬起来往屋子里走去，“咣！”他和第一个逃出门的腊月撞在一起。三宝想着要进门去看，腊月快速往外冲，把三宝撞退了好几步，最后一个趔趄又躺倒在地。这次不光是嘴疼，腊月的胸扣碰在三宝松动的牙齿上，两颗牙齿掉在地上。他的头又撞到花园墙上，一阵晕乎就昏过去了。

腊月撞飞了三宝，黑暗中她没看清到底撞到了什么？等到三宝“啊！”发出声音时，才模糊中看见躺倒在院子里的三宝，她知道闯祸了。

“三爷！你没事吧！”惊魂未定的腊月，意识到自己撞飞了人，就下意识的喊道。

躺在院子里的三宝没有回音，屋里的人哭喊吵闹着陆续跑了出来。腊月刚想过去看看三宝，又是一声惊雷从头顶滚过，紧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狂风大作，哭声雨声风声混杂在一起，漫过了小声呻吟的三宝。

蛋大的雨点打在三宝的脸上，迷糊中感觉疼痛，他醒了。刚想爬起来时，有礼和有福跑过来扶起他，拉到屋檐下面。

三宝脑子开始清醒，不知刚才屋子里哭爹喊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顾不得嘴疼，就喊道：“有云！”

屋子里又亮起了灯光，刚才那道闪电扑灭了煤油灯，白炽的闪电光耀得眼前闪着雪***迫大家闭上了眼睛，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什么事？

大家哭喊着外逃时，有云紧闭着闪耀雪花的双眼，身上摸索着寻火柴，他想点着炕桌上的煤油灯，可他就是摸不见。

火柴可能掉在炕沿上了，眼睛里雪花减弱，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面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一道闪电划过，他看见掉在炕沿上的火柴。

眼睛看不见，可鼻子里闻到有股棉布烧焦味儿，一股燎烧猪蹄皮毛的味儿，夹杂着炉子里烧骨头的味儿，刺激着有云的鼻粘膜打了一个喷嚏，屋子里哪来的这混合味儿？

他听到儿媳妇腊月急促的喊三宝的声音，外面可能出事了？他刚才混乱中听到三宝和腊月的撞击声，那时他离门近，但他没想过逃出去，所以声音听得清楚。

躺在炕上的捣蛋老汉是他老父亲，现已经病入膏肓，只等今明日。此时，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能不顾躺在炕上的老父亲而自己去逃命，不能做不孝的忤逆子。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点着煤油灯，黑暗中屋里屋外什么都看不清！

煤油灯光照亮了屋子，有云急忙拿着灯去照看躺在炕上的老父亲，天哪！老父亲身上冒着烟，一股刺鼻的骨肉焦味儿从他身上发出来，面目黑焦，连嘴唇上花白的胡子都没了，刚才的雷电击中了躺在炕上的捣蛋老汉，他死了。

“啊！爹！爹啊！”有云爬上炕抱着捣蛋老汉哭喊，惊魂未定的屋外人，听见有云的哭喊，就知道屋里出事了。

“大哥啊！你死的好惨啊！”三宝急忙跑进去，看见烧焦了捣蛋老汉，就大声哭喊起来。“老天爷啊！我让你指引明路，少受委屈，这下可好，雷神抓走了啊！可怜的大哥啊！”三宝哭鼻子抹泪的抱怨老天爷。

屋外人听见哭声，就急忙跑了进去，再也顾不上害怕闪电雷鸣了，看见烧焦的捣蛋老汉就放声大哭，哭爹的，哭伯的，哭爷的，还有哭哥的连成一片，哭声夹杂着雷雨声，盘旋在黑城的上空，久久未能散去。

活在世上的捣蛋老汉，临死前被闪电劈中，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第二章

暴风雨没有停止，电闪雷鸣还在继续，狂风中夹带着雨点，敲打在房屋的玻璃窗子上，甚至落在房门内。

雨水从窗子缝隙流进来，炕上湿了一大片，屋里地上也渗进水来。腊月急忙拿起笤帚往外扫，可是外面雨太大扫不干净。

捣蛋老汉直挺挺的躺在炕上，脸上盖上了一张黄表纸，身子骨比平时缩短了些，可能是死后收缩的缘故吧！三梅抱着孙子吉先，领几个女人到东厢房去了，因为几个男人要给捣蛋老汉清洗身子，然后要穿寿衣入殓，这么大的雷雨，没办法通知村里人。

腊月没有去，她要帮着找入殓的衣服，整理鞋帽。爷爷那干瘪的老骨头，她不知见过多少次。捣蛋老汉在病炕上躺了一年，腊月接过尿倒过屎，还好几次擦洗过他的身子，见多了不避讳。

“腊月，你也去吧！”有云哽咽着小声说道，虽然死者为大，但他是公公，在儿媳面前难为情。腊月把寿衣鞋帽放在炕沿上，就走出屋去。

几个男人忙着清理捣蛋老汉的尸体，雷电从脖颈处击入，在脖颈肩胛处有好几个烧焦的洞，那些洞从大腿部穿出，其它地方没有损坏。铺在身子底下的褥子也烧了几个大洞，有福把褥子抽出来，发现褥子背面就缠绕着电褥子，原来雷击是电褥子惹的祸。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的雨水从水洞来不及流出去，已经漫淹到东厢房的房台子沿上，马上就要涨进房屋里去了。

“爹！水快流进屋子里了！”腊月没办法处理，只得喊公公有云了，要是雨水进入东厢房，后果很严重，房屋有倒塌的危险。有云从堂屋里走出来，看见齐台沿高的雨水，急忙接过腊月递过来的塑料布，披在身上想办法疏通雨水。

有云家四面都有房屋，雨水从屋檐槽如柱而泻，落在院里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从高山飞落而下的瀑布，雨点溅在南房未出檐的墙壁上，浸湿了一大片，若再不疏通雨水，南房可能马上倒塌了。

黑城从未下过这么大的暴雨，黑城人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雷鸣电闪，狂风大作，这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礼和有福都走出屋来，现在顾不上躺在炕上的捣蛋老汉入殓了，先疏通雨水最重要。水已经漫进东厢房里，女人们大声喊叫，吉先也大声哭喊，雷声，雨声，风声，吵闹声，哭喊声又混杂在一起，很快又被黑夜吞噬。

“快！危险，有福有礼挖开大门过道通水！”有云疏导了一会儿出水洞，但还是流不出去，看见水流向大门过道那边，就急忙喊道。

有福有礼拿着铁锹，腊月照着半明半暗的手电筒，在大门过道里挖开一条水沟，再从门槛下面掏个水洞，雨水急速从水洞流出去了。

院里的水开始下降，已经露出了东厢房的台沿，险情已经排除，雨水慢慢流出。

“爹！这么大的雷雨，家里没事吧！”有礼有点不放心自己的家，就对着屋内的三宝喊道。

大伯病重，有云哥说过不了今晚，他和老爹三宝，还有媳妇香梅饭后过来守望，与死者见上最后一面，这是每一个亲人的愿望。没想到一道闪电要了大伯捣蛋老汉的命，雷神爷抓走了！这是个不详的预兆。

今晚这雷雨下的太猛太大，让人心里慌颤颤的，眼皮跳了好几下。有礼家里有他老娘，还有女儿冬花和儿子永辉，这电闪雷鸣的，她们家里也可能害怕，可是没办法，大伯已经亡故了，作为侄子他得烧纸守灵，以表达自己的诚心敬意，对亡者的祭奠，他只能喊老爹三宝，能不能回去看看。

“没事吧！”屋子里的三宝嘴上这么说，可儿子有礼这一问，心里开始有点慌乱和担心。他们家地势较低，村子里的雨水都从门前经过，要是有大雨山洪，也有可能从大门口流进家里。

“要不你和香梅回去看看？这里我和你有云哥有福哥张罗，也不急于一时。”这么大的雨，三宝又掉了两颗牙齿嘴疼，他还是不放心，就让儿子和儿媳回去看看。“这大雨窝里棺材也没办法抬进来，你们还是去看看吧！家里老小不放心。哎！这倒霉天气，雨下的太大了。”有云也补充道，雷电劈死他爹，心里肯定怨恨老天爷。

有礼喊过来媳妇香梅，每人身上披了一件塑料布，拿上一把铁锨拄着回家了。

有云从西屋搬来火盆，放在房门前，火盆上放上木块，上面摞上几块油面饼，几把草香，跪在地上开始烧纸，一边烧一边低声哭泣。

活了一辈子，人前争了一辈子的老爹，就这么走了，现在躺在炕上就是一具尸体，哎！人生苦短，争什么都没用，死了带不走，有云心里感叹。

几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着烙油饼，搅发面，为明天的丧事做准备。

闪电还在继续，倾盆大雨变成了小雨点。有礼和香梅走出大门时，外面山洪响得震耳欲聋，山摇地动，就似黄河壶口瀑布惊天动地，阵势吓人。

外面一片漆黑，远处闪电划过，看见到处水流成河，枯枝杂草顺着水流往下淌。回家的路变成了湍急的河流，向下路面很滑，要是不小心滑倒掉进水里，眨眼间就会冲走的。有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想折回去，等会儿水小了再回来。要是强行冒险回家，可能会搭上自己的小命，这水太大太急了，时不时还冲下一棵小树来。

可是香梅回家心切，这么大的雨水她更着急，家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活着也没意思了。

她不听有礼的劝阻，拄着铁锨试探着往下走去，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幸好旁边有棵小树，她用力抓紧了树干，身子已经泡在水里飘起来了。

有礼顾不得许多，急忙下去抓住香梅了胳膊往上拽，他用力过度脚下一滑，身子溜进水里。进水的瞬间把香梅往外一推，香梅推上去了，自己滑进水里冲走了。

爬上水岸的香梅还在抓紧树干，吓得她魂魄出了七窍，惊魂未定之时，她想起刚才从水里推她的男人有礼，男人呢？

“冬梅她爹！永辉他爹！”香梅大声喊叫，可是除了震耳欲聋的水声外，没有有礼的回音。

“有礼！有礼你在哪里啊！”她用尽全力再喊，也许有礼回到大伯家去了。香梅一边喊一边向上爬，爬上去在雨水泥泞中飞跑，好几次滑倒在地，满身泥污，爬起来再次又喊又跑。

“有礼！”香梅进门就喊，在村子里女人从来不直呼男人的名字，就喊孩子名或名后加个爹字，今天香梅情急之下只喊名字，她要证实有礼是否回来。

跪在火盆前烧纸的有云，从远处听到香梅的声音，就以为她黑夜中看不见路，喊有礼确认方位。等香梅喊到门口时，发觉不是那回事，声音里全是焦虑和惊慌不安。

“香梅怎么了？”听到喊声，有福急忙走出去，看见满身污泥的香梅问道。

“有礼呢？”

“刚才不是跟你一起回家了吗？”有福疑惑的望着香梅。

“他没回来吗？”

“没有！”

香梅转身飞跑，她往刚才掉进水里的地方跑去，“有礼！有礼啊！”她多么希望听到有礼的回答“我在这儿！”可是这里除了水声和风声，再也听不到有礼的声音。有礼出事了，刚才救她时可能被洪水卷走了。

有福发觉香梅不对劲，就急忙追了过去，他也喊着有礼的名字，可是听到水声和香梅的哭喊声外，没有看到有礼，也没有听到有礼的声音。

香梅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喊声破裂，她想爬下水边去找，危险！有福看见一把拉住了她。此时，有福知道有礼出事了，可能被洪水卷走了。

一个被闪电劈死，还挺尸在炕上没入殓；要是有礼被洪水冲走，天哪！这可怎么办？老天活杀了他们黑城马家人了。

有礼被洪水卷走了，很快就变成了一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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