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贾右甲》免费试读_江南布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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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邻居赵阿四捧着一碗粥到我家来喝，他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心里不讨厌他。

“阿四兄弟，我看你来就开心，快快快，快坐下来！”

阿四笑嘻嘻地坐我对面，把筷子横夹在一只手上，又把头埋到大碗里呼哧呼哧猛喝了两大口，可是舍不得咽下去，含在嘴里，抬头鼓着嘴巴看我，我也就只好赶紧低头喝几口白水再抬头和他对看，看了一会，终于阿四的嘴巴不再鼓，慢慢地瘪了下去。

“腊八粥，呵呵，呵呵！”阿四说，我看到他把筷子捏在手上在碗里挑出几个大蚕豆一个接着一个夹放到张大了的嘴里使劲地嚼！

“是的，腊月初八，好快！”

“你的粥里放了几样？”阿四又挑起两个蚕豆叠夹到一起放嘴里使劲地嚼！

“我么，早吃过了，十八样！”

“嘻嘻，这么多，右甲，你发达了？”

“呵呵，发达倒未必是发达，大家都是穷朋友，可是吃粥嘛，总要讲究点的好！毛豆，蚕豆，青豆，豇豆，大米，小米，粘米，花生米，山芋，芋头，小青菜，大白菜，这些照例都是应该要放一些！”

我看着阿四，看到他埋头在碗里搜着蚕豆，透过他耷拉在碗上头的头发缝，我隐约看到他失落的眼神，看着他慢慢抬头，再看他右手捏着的筷子，上头也是空空。

“你的腊八粥里只放蚕豆吗？阿四”

“当然还有，光吃豆子不饱，我放了很多米，米多了太厚，我不喜欢，又放了半锅的水！人要多喝水，右甲，即使是喝粥，也总应该要有一大半锅的汤水”

“嗯，可是阿四，水也不要多喝，喝多了尿急！即使是吃粥，也总是应该要有一大半锅的米”

我刚说到尿，阿四就要尿，阿四匆匆地说：“家去了，要尿尿！”

我很开心地冲阿四的后背笑，又喊:“阿四，你是说尿就要尿么？”，阿四不回我，只匆匆地走，我笑了好一会，才觉得肚子叫，其实我的腊八粥里也是几颗蚕豆和几根菜叶，再有十几粒的米，天刚刚晚，就被我急吼吼地喝光了，刚刚阿四来，看到他手里捧着的碗，肚子就开始叫，现在似乎叫得更加来劲。这叫声从肚皮里一直窜到喉咙，又冲到舌头，让我的舌头忍不住在嘴巴里搅动，可是却只有空空的口水咽下肚皮，于是肚子里更加感觉到了饿。

至少也要吃饱肚子才好！我想

家里也就是喝粥的命，去哪里找饭吃？

我想起大前天，跟我从小光屁股一起长起来的钱老三回到村里，来我家里坐。老三这两年在外头走江湖跑码头，话也变多！坐在长凳子上头说得口水四处飞。我劝他喝水，他却意兴未尽，抹着嘴巴说:“右甲，你知道不，离我们村子不远，有座主意山，这些年聚了一些人好不热闹，那里吃米饭可是不要钱的呢”！我说:“兄弟你扯蛋呢，主意山我是知道的，那么大，那么多人，吃饭也不要钱？哪里来的这许多的米饭？却不是扯，老三兄弟，出去走江湖跑码头好是好，却也是容易听人家瞎说，自己也跟着乱传，这样却不是太好！”老三搓着手，使劲点头咽口水说：右甲，真的，那里吃饭也是不要钱，不要钱，真的不要钱。我又跟老三东拉西扯了半天的江湖和码头，谈了谈村里最近人人都喊肚子饿，然后站在凳子旁边目送老三左右摇晃着肩膀走出去。

现在想起来心里却是狐疑。老三一贯老实，特别是他使劲点头咽口水的模样，似乎刻在我的脑子里，他跟我是光屁股的交情，总不至于骗我，这个样子的点头吞口水，却又让我感觉他似乎很有把握，我想，于我总归也没有大损失，至多也就是空跑而已，就当做出门看风景，在家里也总是饿，，我去撞撞运气也好！

一夜跑了七趟茅坑，到天蒙蒙亮，我决计要上路去撞大运

我昂头走着，屁股后头的家，我也不想回头看，只勉强在腰后面别了把砍柴刀！

太硬，让我的骨头疼，也沉，让我的腰想弯，我想，可是或许路上碰到老鼠可以砍，就还是决计忍痛把它带上了路。

路过赵阿四的家，在蒙蒙的亮光里，看到阿四的影子在茅坑边上，我喊他：“阿四、阿四，你又在尿吗？”

赵阿四说：“嗯嗯嗯，在拉呢，蚕豆吃多了，而且没有吐皮，嗯嗯嗯！”

天气总是冷飕飕，腊月的早晨也总是清冷，我甩开膀子，迈起了大步，奔向主意山。走几步，腿却软，再走几步，肚子也叫。走啊走，走啊走，看到天越来越亮，路上很少的人，弱弱的阳光洒下来，多少也有点暖意了。冬日的风景也是美的，霜草白冰，光枝枯叶，清清爽爽，空气也真是好。路走得多了，身上也就暖和，连脸色也感觉红通通，我想，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地好！

主意山本不远，中午的时候，我就看到远处的山脚下，有一座房子。房子的旁边，有许多的山坡，这山坡的顶，应该就是那座主意山。我顺着一条碎石小道走，看到道边插了一块木头牌，字我本是认识一些的，于是凑过去看，看了半天，觉得应该是路牌不差的了，因为上头有几个字：主意路，可是又不光这三个字，主意路下头，还画了许多黑漆漆的字，都仿佛小鸟的模样，有的似乎在飞，有的似乎在睡，有的似乎在唱，有的似乎在笑，这些字写得比主意路三个字都大都黑，横竖立在那里看我，让我觉得他们真他娘地阔气！

“劳驾，受累，请问这个可是路牌么？”正好有个和尚过来，我于是很客气地问

是的，这就是主意路，通往主意山的，很有名气，和尚很是面善，客客气气地对我讲，我看到他脸上是新刮的胡须，嘴巴四周很是发光。

“主意路我是认识的，可是，这下面呢，好像小鸟的？”我指着黑漆漆的小鸟问

“兄弟，你讲得很对，哥哥跟你讲，这个就是黑话，此去八百里，有座西边山，据说那里吃肉都是不要钱的，他们都讲黑话，写字也都是小鸟的模样，所以又叫鸟文，这鸟文，我们主意山人人要学，还要考功课，考不好半个月没有饭吃，只好天天喝凉水！”

和尚很热情，口才也好，看我是外地人，就给我讲：“兄弟，哥哥跟你讲，你看这条碎石小道，短短的，窄窄的，石头也铺的不细不匀，可是，哥哥跟你讲，你不要小看了它，它可是大大地有名，在想当初。。。。。。”和尚的嘴巴大，说得吐沫喷我一脸，听他想当初了许久，我却全没有半点的兴致，都当做瞎扯，我现在只是肚子饿，想当初能让我吃饱了么？我心里莫名地愤愤。

“和尚，你可是要去化缘么？”我打断了他

“兄弟，哥哥跟你讲，主意山管我们饭的，刚刚吃了两大碗，好饱，我去路口的小店买点椒盐花生米来吃！”和尚乐乐呵呵地说，我看他嘴巴四周好像又光了许多，更加莫名地愤愤不平了起来。

我想，有一天，我也会去买椒盐花生米来吃的，还要再买点五香茶干吃，黑黑的、软软的，咬到嘴巴里，满口的香！

二

“和尚，回见回见啊！”

“鸭鸭拉拉乖乖怕怕”和尚说，我却没听懂，我想这应该也是讲的黑话，一个和尚，嘴巴刮得那么光，可见一定不是个正经和尚，吃饱了两碗米饭，还想着出来闲逛，去吃花生米，却不肯念经修行，可见一定是个不晓得知足的馋嘴和尚，而且，和尚不是都应该喊人家施主的么，却满嘴的兄弟，自己不是应该叫做贫僧的么，却自称哥哥，可见是个地地道道的假和尚。

胡乱想想却也有趣，和尚也算是蛮热情，做人倒也不错，于是一直走，走到房子门口，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紫红的木牌，幸好我也算是识字的，于是又大着胆子凑过去看：上主意山的先进门，然后是一个紫红紫红的大箭头直指着紫红紫红的大门，箭头旁边又是几个黑漆漆的大鸟文横竖看着我，我叹气，想，真他娘的阔气！

这个时候我的肚子已经叫了不停，这饥饿让我大步冲了进去，我想，横竖都到山脚了，怕什么，我总要吃饭的，总是要赌一赌的好！

可是门里面一个高高的柜台里就有个声音冲我喊：“你，干嘛干嘛？”

我平日总痛恨别人对我吆喝，即使是喝粥，可我总是追求我的尊严的，喝粥，那又怎样？吃饭，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地要出来，我想。

于是我头也不扭，只是冲进去，把话丢在屁股后头让他听：“我么，上山！”

“那你来，来来来”

我这才扭转头仔细看他，高高的柜台上露出一个也是光头，而且还是个老光头。

老光头从架子上抽出一张纸头，我看到上头是雪白的，除了有一条紫红紫红的线，老光头说：“上山，总要先在这个纸头上写些什么的”

“哦，那么，写什么呢？”

“你读书么？”

“认字的”

“那么，你写点诗吧，自由体的”

“写诗很难的，但我还是可以试试”

“每个人都要写的，都要写-我给自己出个好主意”

“哦，我给自己出个好主意”

“嗯，是的，我给自己出个好主意”

我是识字的，作诗对我也并不难，尽管天天喝粥，但脑子总是清爽，老光头看看我说:“给你个小板凳，你坐下来，把纸头铺到大腿上写”，我却不回他，站在老光头的面前一口气写好了自由体。

我给自己出个好主意

冬天里

喝粥总是让我烦恼

喝了一会后

就要去尿

热气腾腾的尿啊

热气腾腾的尿

就一点点的粥啊

也跟着尿全跑掉

我给自己出个好主意

上山好好地干

把肚子吃饱

我要吃饭啊

我要吃饭

我不想再喝粥了

我要把肚子吃饱

老光头粗粗看了两遍，点头说：“喔，写得很自由的，确实是自由体”

“那么，我可以上山了？”

“先交个写纸头的钱吧，然后我告诉你“

“可是这纸头是你要我写的，怎么还和我要钱？”

“个个都要交的”老光头说

“可是这纸头明明是你要我写的，你不感谢我的辛苦，怎么反而要和我要钱呢？”

“这个样子白的纸头也不是大风刮到我的桌子上头，而且，这个也是规矩，这个也是个个都要交的”老光头依旧说

“那么，要交多少呢？”

“六七四十二文！”

我摸摸自己粗黑布衣服的口袋，里头有七七四十九文，看到老光头眼睛发了光，心里直发慌，写个纸头

也要收钱，那么我到了山上呢？还有谁会跟我要钱？我一慌，头上就直接冒了许多的汗，我想，都说是穷酸穷酸，人穷的时候先应该是滴滴地流汗，叫做穷汗，然后才能轮到酸，才是穷酸！

我无奈排给老光头六七四十二文，老光头的眼睛才不发光，看着他把铜钱全抓在手里，五个五个地数，又把两个指头伸到嘴边蘸一点吐沫，拈起最后两个铜钱放到眼睛前面看一看，点一点他的光头，哗啦啦地一把全扔到了柜台上的竹筐里。我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很满足，钱一到手，心情自然会很好，我知道的！

老光头低头从柜台下面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小木牌，大约有两个老光头的鼻子那么大，上头刻了紫红紫红的四个字：预备山人，老光头说：“从此你就是主意山上的预备人了”

“那么，我可以吃饭了么？”

“嗯，饭是可以吃的，但是你是预备的，正式的一顿两碗，你只能一碗”

“什么时候我也吃两碗呢？”

“等你正式了就能吃两碗”

“什么时候正式了呢？”

“两个正式的在你的木牌牌上刻两个月亮就行”

“去吧，去吧，好好吃饭，好好做一个给自己出好主意的人，”老光头挥挥手说

我冲老光头匆匆抱一抱拳，扭了身去上山。我本要大步流星地飞奔了去，举着我有两个老光头鼻子一样大的木牌牌，然后灿烂地笑，可是我的腿却发软，而且打晃，我只能一步一步地走，我想，贾右甲啊贾右甲，你慢慢地走吧，好好地爬吧，就快要吃米饭了啊，就快要吃米饭了啊！

爬了七步台阶，就有两条黄狗远望我，狗眼发射出阴冷的光，我想起以前家里也养狗，比这两个东西还高还大，后来我实在是饿极，就杀掉吃进了肚子里，如今我快要吃上米饭了，两条狗却阴惨惨地晃出来，对我射阴冷的光，我又饿又累，已经全没力气，连爬山都吃力，这两个畜生会不会咬我？我很害怕！

这就是做人的命，总是如此。我想

我站着不动，用胆怯的眼神偷偷地看它们，看了一会儿，它们就掉头走了，只让我看到了那摇摇晃晃的两条尾巴，这让我舒一口气，心里还是隐约地忐忑，畜生们会不会还在路上等我呢，站着我还能看到，躲好后再恶狠狠地扑过来呢？说老实话，这让我忐忑！

这是一条上山吃饭的路，这条路让我又喜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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