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阴天的孤舟》——阿米米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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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后来，他有一天晚上在新居里给自己准备晚餐，生活阳台的门开着，风涌进厨房，挟杂着街道上传来的警笛声，急促的由远及近又消失不见。

他觉得有片刻的恍惚，昏黄的橱柜灯映到他切好的食材上面，没关好的水龙头还在往水槽内滴水，炉子上的炒锅里面油已经热得滋滋作响。仿佛一刹那都又回到了过去的某个瞬间。

他转过头去，以为还会有人从后面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要么说话要么微笑，但除了穿堂而过的风，再无他物。

那是他离开后的第四周，他独自一人在新居里生活的第三天，他怀念从前的那些日子，无时无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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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时候召何就觉得天气开始转暖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是早春却也有了夏日才该有的暑气，有些花都提早开放又凋谢了。

他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因为季节交替引起的风寒，错过了开学典礼，还好教务处的主任提早打了电话告知他这学期课程的安排情况。除了周四上午有教研活动，所有的课务都给他排在下午和晚上。

对于召何来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这些刚毕业而且专业方向又很轻松的年轻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懒惰的通病，早上是要睡懒觉的，晚上才属于他们正常活动的时间。

召何到学校的时候才早上九点多，整整一个冬天他一次都没到过学校，开会也是请假。他记得年前难得下了几天雪，同事们约到学校一起玩也被自己婉拒。

一教旁边的林荫道上有的樱花都打了花苞，要不了几日就会盛开了吧。召何之前选这所学校任教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喜欢这里的环境，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而且离城区较近却不纷杂。他对于植物的喜爱胜过自己所学的专业，有时候他都后悔当初选了资源环境科学而不是植物学的，但总体对他来说其实也并无差别，无非是换一个其他院系和校区混到毕业罢了。

穿过一教旁的林荫道有一个小型篮球场，围了铁网，平日是不对外开放的，门也长期锁着。召何从旁经过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里面打篮球，他眼睛不太好，只是依稀的辨出是一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少年，头发是很短的寸头但染成了黄棕色，上身穿了件浅灰色的T恤，下面搭的好像是这个学校学生的校裤。

他停了下来，隔着栅栏向少年问了一声，“喂，你哪个班的学生？”少年刚好投出一个三分球，他立在原地，扭头望了召何一眼，没有给出回应，只是慢悠悠的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和堆在篮框下面的衣服，从一旁开着的小门出去了。

召何有些纳闷，他看着少年出了门转身拐进体育室后，撇了撇嘴，继续朝办公室的方向走。他心里面盘算的不是想要责问少年为什么上课期间却在操场里面打篮球，也不是为什么要把头发染成奇怪的颜色，虽然他是老师但他总觉得这些并不归他管，相反他担心的是少年穿得有些少会不会着凉，因为自己才从医院里面出来更深刻新鲜的体会那种生病的滋味还是不好受的。

他笑了笑，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才从象牙塔出来还是没有办法很好的转变这个角色，不过其实两者也并没有差别，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模式而环境几乎没变。

第一堂课下课时召何才进了办公室，他把背包扔到自己的座位上去门后的储物柜里找这学期的课本，刚好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撞得他有些没能站稳。他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无意撞到他的人连忙扶了他一把，不停的道歉，反而让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边摆手一边说着没关系，抬头却看到的是一个生面孔。

是个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大但高了他一头的男青年，不像是学生更不像是家长，也不会有谁在这个点来他们这间闲职办公室办事，唯一可能的是新同事。不过按理说这个学期是不进新人的，正在纳闷的时候同办公室的王姐也推门进来了，她笑盈盈的看着召何说：“听说你病了，还以为你这周也不会来的。”召何吐了吐舌头说：“怎么会…才开学嘛，况且病假也是要扣工资的。”

王姐穿过僵直站着的两人，边去饮水机前接热水边指了指男青年对召何说：“新同事，安洛安老师。上周你的课都是人家在给你上的呢。”召何尴尬的冲新同事笑笑，伸出手去握了握：“真是不好意思，害你麻烦了。”对方的手又宽又厚，有力且温暖，召何怯怯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叫安洛的新同事，脸却有些不自觉的发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是紧张还是焦虑，对方脸上一直都挂着笑，蛮有亲和力的样子。

王姐啜了口茶水说：“小安接了李姐之前的那个班，你们也算搭了同个班，不过他是教数学的，高二数的办公室没空位了来我们这边挤挤。”召何和安洛也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彼此又问候了两句。

他们对立的坐在办公室最里面靠窗的那两张桌，中间隔了两台显示器。王姐一直在说话，但召何一句也没有听到耳里去，只是敷衍的随意应答然后偷偷的观望安洛。摆件的缝隙太狭窄，但只是看到对方脸上一直挂着的笑都会让他好一阵紧张。

也许吧，召河想，是因为生病才好身体虚弱的缘故。

第二堂课的预铃响了以后王姐出了办公室，只剩召何和安洛两个人坐着，一瞬间安静了很多。召何起身去储物柜里拿课本，他问安洛：“怎么你是这学期来上班的呢？”安洛说：“之前在的那个单位有些小变故，被调职过来……以为是来做财务，没想到被安排了课务还当了个班主任。”他无奈的笑了两声，问召何：“我听王姐说你身体不太好才从医院出来呀？”召何说：“也不是的，最近气候变太快，衣服穿少了染了风寒，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抱着一摞书回自己的座位上，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朝安洛那边瞧，不小心和安洛的眼神撞到了一起，他又觉得自己脸开始发烫起来。

安洛说：“不过也难怪，你看起来太瘦了，身子骨单薄自然生病吃不消呀，不过应该没事了吧。”召何随口嗯了一声，想要表示感谢对方的关心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然后两人再无话可说，都各自做着手头上的工作。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暖融融的让人觉得很快乐，召何还是时不时的瞥几眼安洛，他觉得他身上就有股太阳的味道。

春天里的风光实在太过好看，尤其是落到某些与之匹配的人的身上，让人有种意乱情迷的错觉在心头疯长。

二

从召何他们的办公室看出去，就有两株较大的荷花玉兰屹立在窗边，花开得好的时候会有一阵一阵的暗香流窜进屋，花谢的时候会落得窗台上到处都是花瓣。召何总是喜欢趴在自己的桌上盯着窗外的这两株玉兰树看，有时忙了他会停下来发呆，有时闲了他会打开窗户去摘一片叶子来耍玩。

他记得去年四月在这里实习那会也是在二教的办公室，只不过是在一楼跟班，只到二楼拿过两次资料，就被这窗外开得繁茂的玉兰吸引。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又温暖又明亮，沿着血管在身体里面流动，仿佛还有一些甘甜的味道迂回于口腔中，让人欲罢不能。就因为如此，毕业以后可以去到其他更好的单位和公司都被他推脱了，选择定向分配到了这个学校。

午餐过后召何和安洛都回了办公室，王姐下午没有课便回家了。召何在储物柜里翻找下午上课要用的地球仪，找来找去才发现不知被谁挪到了顶层，他有些够不着，便朝安洛求助：“安老师，可以请您来帮我拿下那个地球仪么，我够不着…”

安洛本来打算泡杯咖啡提提神的，听到召何呼唤便把杯子随意放置到茶几上过去帮忙。他要比召何高个五六公分，总得有个一米八二的样子吧，只是踮了踮脚便把放置在顶层的地球仪给拿了下来。他举着底托问召何：“这玩意儿挺沉的，先放哪呢？”召何说：“就放茶几上吧，谢谢啦。”那个地球仪的确有些小重，虽然体积不大，但是球体是实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茶几上的杯子，把地球仪刚放上去被球体那么一靠，杯子直接掉到地上碎成了几块。召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歉，反而安洛找来垃圾篓收拾碎片还安慰他：“没事，是我自己没看到的。”召何觉得过意不去，一边弯腰跟着安洛一起收拾那些残骸一边说：“不然我明天给你买个新的吧……”

那是个蓝绿色的骨瓷马克杯，上面印的花纹是梵高的画作《杏花满枝》，摸起来的手感比较厚实，不像是那种从茶几那么点高度掉下去就容易摔碎的质地，显然是之前也掉到过地上，或是用得有些久了太过老旧大限已到也说不一定。安洛说：“不用不用，我明天从家里自己再带一个来就是了，反正这杯子用挺久了也想换了，倒是你当心点啊召老师，别割到手。”召何还想再坚持几句，但是听安洛这么说也再没提，只是悻悻的抬头看了安洛一眼说：“那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罪好不好，你晚上没晚自习吧？”安洛一愣，笑了起来：“也，也可以，我今天晚上没自习的。”召何说：“那就好，你想好吃什么吧，我下了课来叫你就是。”

他把最后一块碎片扔到垃圾篓里，却觉得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和安洛收拾好了一切各自回到各自的坐处，隔着两个显示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到上课时间召何便抱着地球仪去上课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慢热的人，也很闭塞，但是他觉得今天莫名其妙的会对一个才刚见面的人说这么多话，并不是出于礼貌的回应，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与之交谈。他觉得或许他们两个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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