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玉》——银色加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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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蜀道难于上青天

当今天下，诸侯割据，征伐不休，加之妖魔肆虐，外族入侵，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入山修道，出家为僧者日众，盖因可保性命于乱世。

蜀中一带，山水形胜，层峦叠嶂，秀木佳荫，奇峰怪石，飞瀑曲溪，聚天地之灵气，乃道家修仙上上之所。峨眉，青城，太玄三大上门天下闻名，其余旁门左道更不知凡几。

“淳儿，你且行得快些，明早便是玉屋仙师接引之时，今晚无论如何要赶到那玉屋山脚。”青衫中年人拖着一名八九岁的幼童，在这崎岖的蜀道上奋力前行。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那玉屋山明明就在眼前，可二人行了大半日，依旧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叔父，我省得的。”这登仙之缘乃是叔父李守成荡尽家财为其求来，李完淳虽感脚底火辣，依旧咬牙行进。

忽地有车轮之声从后传来，伴着些许叫苦声。

“怎地如此颠簸，早知道便乘飞梭来了，何必贪看这沿途山色，悔煞我也！”

只见一老头赶着辆牛车缓缓赶将上来，车上还坐着一名约莫十岁出头，捶胸顿足的公子。

那公子当是出身富贵人家，身上绫罗绸缎，珠鸣玉响。若不是牛车太煞风景，真个是翩翩少公子。

“这荒山野路，你二人为何在此处盘桓？”许是发现李守成李完淳叔侄正在打量于他，这少公子立刻收起苦脸，掏出把折扇轻轻扇动。

李守成拱拱手，把李完淳带到身边。“公子见笑了，乡野粗人李守成，听闻玉屋剑派招募童子，特带小侄李完淳前去一试仙缘。即便不成，也可留下做个洒扫童子，总好过这山外打打杀杀，朝不保夕。”

“原来是同路人，后进萧注有礼了。既知童子试之事，为何不见二位佩戴接引木符，困顿于此界迷阵？”萧注取出腰间的一块木牌，探问李完淳叔侄二人。

李完淳与叔父李守成对视一眼，怪不得他二人行了大半日光景，也不见离那玉屋仙山近得半寸，原来是有仙家阵法隔绝。只是这接引木符又是何物，怎从未听那出售仙缘之人说起一星半点。

半晌，李守成苦笑一声：“我二人不知还有此节，许是被那兜售仙缘之人骗了。”

饶是李守成修养甚佳，言语中也难掩不平之意。

“无妨，我这木符最多可带两人同行，这牛车又不好再往前去。淳弟正可与我一道，做个伴，解解闷。”李完淳走动之时，分明有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闪过。萧注看得清楚，哪里不知李完淳已是一脚血泡，暗叹李家儿郎好坚忍的性子。

“如此甚好，我叔侄在此谢过萧公子高义。”事情峰回路转，李守成自然大喜过望，拉着李完淳，要给萧注行跪拜大礼，但被萧注抢先止住。

“以后便是同门师兄弟，不必如此。”

依依不舍地送走叔父李守成，李完淳擦了擦眼泪，走到萧注身边。此番上山，少则三年，多则五载，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叔父。

萧注对着他点了点头。“萧某今年十一，痴长两岁，便忝称你一声淳弟。此去玉屋别院尚有十里之地，你且将此物拿去涂抹在脚底。酥麻过后，血泡自除。到时我们再上路。”

李完淳恭敬地接过一块黑色的湿泥。也不知此泥为何物，涂在脚底，清清凉凉，火辣之感果然大大减轻。

“我们快些上路吧，些许刺痛，不碍的。”日头已经西沉，李完淳怕误了时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萧注白了李完淳一眼，盘腿坐在路旁一块干净的大青石上休息。

待到一阵令人舒爽出声的酥麻过后，李完淳揭去那层血黑泥块，重新套上自己的布鞋，跟在萧注的身后。

这次萧注不再推辞，当先行出。

月明星稀，虫鸣鸟叫。李完淳两人借着点点星光，行至一处青墙宅院之前。

萧注上前叩门。“刘师兄？”

“怎地如此之晚？”一个方脸青年把门打开一条缝，从中探出头来。

“那牛车坐得我屁股开花，只得在路上多歇息了会。”

“早劝你乘坐飞梭，你偏不听。他又是谁？”

“我新收的书童。”

“下次不要再让我难做，今次就算了，进来吧。”

那刘师兄似乎与萧注颇为熟络，虽然口中骂骂咧咧，但还是给李完淳二人开了小门，放他们进得院子。

“西北角，给你留好的房间。没算着你带了书童来，今晚只能让你这小书童在地上将就一晚了，我再去寻一卷被褥来。”这刘师兄是个麻利人，转出去不到半柱香便抱着一捧被褥走进房间。

“成了。小子，你就睡在这吧。”刘师兄摸摸李完淳的头，又和李完淳交代了许多需要牢记之事，让他不要乱跑。

初听叔父和父亲商量把自己送往那玉屋山之时，李完淳只道那些仙人个个上天下海，脾气定然大得很，不曾想见到的头一位小仙师刘光明刘师兄竟如此和善好相处。

“小刘仙师，你会飞吗？”李完淳抱着被子，大胆问道。

“你说的是御剑飞行吧，我现在还不成的。那可是金丹道长才能修练的神通。”刘光明摇摇头。

眼看李完淳的表情从希冀万分变到哀怨无比，刘光明哈哈一笑，打了个响指，从指尖上燃起一簇火来。“不过，些许微末技法我还是会的。”

李完淳看到那突然出现的火团，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兴奋地绕着刘师兄来回转，看刘光明摆弄各种火焰造型，诸如火蛇、火鸟、火鞭之类。

稍稍玩乐了会，刘光明怕碍着邻近房间休息，便告辞离开了房间。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小刘仙师一样操控火焰，或者更进一步，在这云深雾绕的山间御剑飞行。山间地凉，李完淳年纪尚小，又没有法力护体，只好把被子裹得一紧再紧。

“淳弟，你上来吧，我俩挤挤也睡得。”萧注是个细心的主，知道李完淳不停地扯被子一定是冻到了。

“不用了，我就寝素有翻身的习惯。这床太小，很是容易翻将下来。倒不如在这地上，可随意翻转。”李完淳推脱道。

萧注索性把自己的被褥也扔到了地上。“巧了，本公子也喜欢睡宽敞的地方。淳弟不会嫌我抢地盘吧。”

睡到李完淳的身边，萧注开始询问山外的事情。他从小便在这蜀地群山中长大，最远不出城都府，听说那北地万里冰封，东海万里碧波，南方火山绵延，实在是好奇得紧。

李完淳也没真个儿去过这些地方，只能拣书院教习和长辈们茶余饭后说的一些奇闻逸事说于萧注听。

即便如此，萧注也已听得大呼过瘾。“他日若我修炼有成，定要游遍这世间奇险瑰丽之地！”

第二回 道险不及人心恶

李完淳和萧注一直聊到夜半才沉沉睡去。

天色微亮，五彩雄鸡飞到屋顶引吭高歌。梆梆梆的敲门声响起。

“快起来，各位道长马上就要到了。”刘光明在外面催促。

李完淳推了推萧注，萧注也醒转过来。两人揉着眼睛爬起身。

“整理下仪容，来前院候着。”

刘光明一走，萧注指指李完淳的眼屎，李完淳比划着萧注嘴角的口水。两人哈哈大笑。

匆匆来到前院，已有数百名少年少女聚在这里，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议论仙师会用何种手段考较他们。这些少年男女有的是玉屋山附近人氏，就近来投；有的是远方来客，自知无法拜入其他大门大派，便托了关系来玉屋剑派碰碰运气。

李完淳见过最厉害的仙人就是刘光明，哪里知道道门高人会用什么手段选拔弟子。此刻他正佯装欣赏清晨之色，竖着耳朵站在三位锦衣少年旁偷听。一会儿听那青衣少年说刀山火海是如何如何恐怖，寻常人绝无可能通过，唯有大毅力之人才成；一会儿听那黄衣公子讲油锅虿盆有如何如何痛苦，叫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几乎没了人样。

吓得李完淳缩回了萧注身边。

“你不是去打探消息吗，怎灰溜溜地回来了？”萧注调笑道。

“这仙家手腕端的恐怖，莫说通过试炼，我怕是连试上一试都不敢的。”李完淳泄气答道。

“你当那仙山道门是何等处所，岂会用这些泼皮酷刑？依我所知，这蜀山诸派在当今天下最是正气，挑选弟子首重心性，次看禀赋，无非是走问心道、过机关林之流，并不像北域南疆一般注重比斗，也不似东海蓬莱那样强调根骨天资。问心道内，有金银财货，有美人珍宝，有狮虎猛兽，有蛇蝎毒虫，但是只要你遵循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欲念所扰，便能通过考验。”萧注语气轻松地说道，好像他就是这次试炼的安排者一般。

遵循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欲念所扰。李完淳听得似懂非懂，只在口中反复诵念这句紧要之言。

“仙师到了！”不知哪个眼尖的喊到。众少年争先恐后地挤往门口。

三柄飞剑自那楚江之上飞来。当先一柄赤红如火，迅疾如雷，其上负手立着一红眉道人，仙风道骨，不怒自威。随后两剑亦是流光溢彩，御剑之人乃是一男一女两名年轻弟子。

三人下得剑来。火石仙剑嗡鸣一声，自行飞入红眉道人的剑鞘之中。男女弟子各掐一道剑诀，御剑归鞘。

“吾名赤眉，玉屋剑派紫烟峰峰主，亦是此次童子试炼主考之人。接引弟子何在？”赤眉峰主朗声问道。

“弟子刘光明见过峰主，见过二位监考师叔。”刘光明奔出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今次有几人参加试炼？”

“禀峰主，共三百六十三人。”

那边赤眉峰主正在问询刘光明，萧注发现李完淳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可是见到那假卖仙缘之人？”

“欺我叔侄之人便在那里。”李完淳直直地盯着跟在赤眉峰主身后的男弟子。

萧注把李完淳拉到身后。“低头，别往前看。”

那年轻男弟子似有所感，朝二人站立处望来，扫视良久，并未找到窥视之人，终于摇头作罢。

待对方视线移去，萧注才让出身后的李完淳来。

“修道之人感应敏锐。你还未开光，天机不受蒙蔽，窥视之举最易暴露。你知此人是谁？此人乃是通天峰峰主陈青松座下首席大弟子卓不群，年仅三十便一举结丹的天才人物，玉屋剑派唯一能与峨眉、青城、太玄三派同辈竞逐高低的年轻一辈佼佼者。我还纳闷他为何会出现在童子试炼的监考之中，看来他正是冲你而来。我不知他昧下了你家何等宝物，但既然他昧下了，就要承担此事的因果纠缠。你已是他修道路上的心魔。你不出现就罢了，你若出现，他大道难成。我若是你，现在便回头，此生不再踏足蜀地。”

李完淳本想等自己成就仙师之后，替叔父讨回公道，哪想到当初欺他叔侄二人的就是一位仙师，还是一名有望大道的厉害人物。好一番纠结之后，他摇摇头道。

“我既然得到大哥帮助，往事便一笔勾销。”

“只怕你愿和解，他还不愿。唉，既然你不愿离去，且小心他从中作梗，刁难于你。一切等你进了玉屋剑派再说。”

李完淳点点头，把萧注的话一一记在心里。他越发觉得萧注来历不凡，眼界竟如此宽阔。

半柱香后，赤眉峰主与卓不群二人商议已定。那女弟子飞身出来。

“吾乃神女峰座下秦红玉。鉴于此次人数众多，我等已决定开放问心道为尔等童子试炼之所。”

果然是走问心道，李完淳和萧注对视一眼，心中已定三分。其他少年少女则都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不知这问心道是何物。

赤眉峰主是个急躁性子，也不耐多解释，大袖一挥，直接将这三百多人卷了去。

待李完淳自那浑浑噩噩中醒来，身旁已不见萧注身影，只他孤身一人。前方是一条两人宽的窄道，四周一片雾气迷蒙，看不真切。

“朝前走。”耳边传来卓不群的声音，李完淳身子一颤，以为卓不群已然发现了他。

不对，这三百多人，他岂能一个个叮嘱过来。这必然是法力传音，并不独独我一人听到。

李完淳整了整衣裳，正式踏上那所谓的问心道。

不出数十步，两边迷雾变幻，逐渐消退，显出地上大堆大堆的金银珠宝。

李完淳想到家中父母生活清贫，叔父更是为自己荡尽家财，现下以代人写信为生，日子十分窘迫。不若捞上几锭金子，只要我不踏出这问心道，应是无妨。正当李完淳弯腰捡拾之时，萧注的叮嘱在他耳边回响。

不义之财，取之无益。罢了。

复行数十步，金银尽去，换作四名春兰秋菊，环肥燕瘦的美人，有的故作媚态，有的神情高冷，只可惜李完淳乡野之人，又年方九岁，岂知个中滋味。其中一丰满女子弯腰相应，薄衫大开，怀中春色尽显，羞得李完淳掩面而行，快步通过此处。

其后有狮虎扑杀，毒蛇吐信，但俱皆幻影，只要一心向前，不左右腾挪闪避，很快就自行消失。

终于，李完淳走完了问心道，成为了玉屋剑派弟子。日夜修炼，十年功成，一剑既出，天下皆惊。南秦国主嬴昭邀请他担任国师。自此之后，南秦在他的带领下横扫八荒六合，一统天下。而他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并肩王。嬴昭驾崩，太子无德，众大臣恭迎李完淳登基，他推辞再三，终究黄袍加身，成了九五至尊，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

不对，这不是我。我只想家人无事，太太平平；我只想自由自在，潇潇洒洒。那宫殿画卷一寸寸剥离脱落，怀中美人笑容逐渐僵硬。

这几十年岁月竟不过问心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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