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杀》——黑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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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头篇: 秦爷短晌

沙湖岸上起了雾，稀薄的阳光穿过来有些发白，穿着黑褂子的秦巨白躺在河堤上的树下，望着正在河里挖沙的短工，嘴巴蠕动嚼着甘草根子。

前些日子这里来过军列，在码头装了十几车皮粮食去了前线，流言说是要打日本人了。秦家人很慌张，怕世道要不太平了，但秦巨白没想太多，天塌下先砸死个儿高的，于是一如往常惬意的躺在了沙湖边。

河风贴着水面赶了过来，虽然才是秋末，风却已经有了硬度，冷飕飕的风吹得秦巨白眯起了眼睛，开始昏沉。

马上入冬了，想在河里刨饭吃的人就要难过了。

“小秦爷，么子时候晌午饭才来哦，肚子没货，爷们儿几个都挖不动。”

河堤下面停了工，翻涌的沙湖水面有许多漩涡，挖沙把河床挖得稀烂，水里到处都是暗坑。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直起了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

秦巨白微微睁开眼睛，有些恼怒，顺起一块石头就扔了下去，大骂：“磨洋工等饭吃嗦？别聒噪，什么时候三船舱黄沙满了，啥时候送饭来。”

虽然秦巨白刚满二十岁，但是他的心智已经成长的非常不错，远胜同龄人。他生在了商贾家庭，骨子里就带着精明，血液里也流淌着奸诈，几个泥腿子压根不被他放在眼里。

根本没等下面的人再说什么，秦巨白扭过身子继续栽在树下，舒舒服服的继续打盹，他想把刚刚那个迷糊劲找回来。他梦到了日本人打来了，他举起火枪和乡民就要奔赴火线……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三船黄沙装满了，河堤下十几个汉子已经累的不行，翻在河岸边剧烈喘息，脱力发抖的手指甚至点不燃受潮的烟枪。

秦巨白走过来，散了工钱，每人十文铜子。按规矩请短工是要管饭的，不过此刻早过了饭点，秦巨白说，要吃饭的人便少得一文钱，不吃则全得。

十几个汉子恼怒得面色潮红，做苦力的工钱是高不了的，但求一餐饱肚饭，没想到秦巨白小小年纪，手段却已经玩得不比他老子弱多少。

沙湖里可以捞到螃蟹和沙虾，就近舀一瓢沙湖水，焖煮一锅河鲜倒也能骗过一顿，但是终究不顶饿。

一行苦力汉子领着十文钱，仔细的一枚枚数了几遍，最后都恨恨的走了，一路踩着干燥的河堤，留下水迹鲜明的脚印。

遥遥瞟着离去的十几个汉子，秦巨白的脸色全是狡黠的笑容，面前的空气带着薄薄的酸味，全是那些汉子挥发的热量。

秦巨白捏着从淘沙汉子嘴里抠来的晌饭钱，紧了紧大褂，开始往街上走。

白马镇的南边有条街，是这镇子唯一的一条商街，各种各样铺子，非常闹腾。秦巨白走的很快，商贩傍晚时分就收摊，他要去买点东西。

秦巨白才走到街头，路边的乞丐就让开了路，邋遢落魄的叫花子有的眼巴巴盯着他，有的怯懦的避开他，但总之都没敢靠近他。

溜达到米铺前，秦巨白称了十斤白米，又买了一些瓜果，倒了半壶清油，最后全提到了城隍庙里。

秦巨白把供桌上的贡品撤了下来，那些发霉的糕点和长了毛的果子，一股脑扔给了身后的那些要饭的，从新置换上新鲜的贡品。乞丐们接过那些发了霉的吃食，你争我夺，乱成一团，抢到了就往嘴里塞，没抢到的就愤怒的怒视好运的乞丐，苦大仇深。

一切收拾好了以后，秦巨白一屁股坐在神台上，翘着二郎腿对那些叫花子说道：“这次贡品没少，你们算听话没偷吃，小爷我专门买了十斤米，赏你们的。”

底下一群乞丐胡乱应承了几句，就开始去分米，很快又是乱成一团。

自打秦家人开始照料这座城隍庙后，乞丐们偷吃贡品的事件就少了，秦巨白绑了两个偷吃的叫花子扔进了沙湖里，很快就不再有人偷吃。

以往那些打理城隍庙的人，遇到馋嘴的乞丐总是打骂，却并不顶用，反而给他们养成习惯，用挨打就能换吃的。秦巨白接手后，直接就绑了两个叫花子喂了鱼，扔进河里的前一秒甚至不曾骂一句，这便让太多叫花子寒了心。

秦巨白晃着双腿，脑袋靠着老旧的神像，慢条斯理的说：“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路数。”

乞丐堆里钻出一个小乞丐，看模样十四五岁，脏兮兮的脸发黄，头发枯燥杂乱，但是两个眼睛骨碌碌的很有神，很精灵。

“小秦爷，好玩的东西多，只是我们的活动入不了您法眼。”

秦巨白鄙夷的发笑：“你们那些偷鸡摸狗，翻寡妇院门的事情就别说了，老子犯膈应。有没有硬点子！”

说完秦巨白扔出去两枚铜钱，落进了小乞丐的怀里。

小乞丐喜形于色，死死抓着铜板，然后凑到秦巨白身边，声音极小：“爷，镇南边的沙湖口子，停了一条船，是马山的人！个个身上雕龙画凤的，怕是在马山做些无本买卖的强人！”

闻言秦巨白来了兴趣，又掏出来两枚铜板，递给了小乞丐：“当真是马山的强人？”

小乞丐狠狠点头，声音却更加小了：“那条船昨天就来了，有几人上岸逛窑子，路边我们这儿的叫花子不小心挡了道，那几个抽刀就杀，尸体就埋在庙口的柳树底下。那些狗日的不拿我们叫花当人，但爷你也清楚，要饭的人，这命算不得命，杀了就地埋，饿死的杀死的，反正没个活路。”

秦巨白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群马山的土匪跑到白马镇来干什么，逛窑子还杀了挡道的乞丐，怪哉！

忽然，秦巨白猛的醒悟，这群土匪应该刚刚做了桩大买卖，是来褪晦气的！这十里八乡就数白马镇的窑姐能玩，过了这地儿，再往前的地方都是在沙湖里讨生活的，常年生活在船上，卖肉的娘们皮糙肉厚没法看。

虎头篇: 顶上红篷

秦巨白坐在神台上，想了一下，附近码头时不时能看到当兵的，这算是个依仗，土匪没几个敢在军队的地盘闹事。

稳下了心，秦巨白的脑瓜里就开始痒麻，鬼主意乱冒：“小鱼儿，带路，咱们去土匪船看看。”

叫作小鱼儿的小乞丐吓了一跳，他是不敢招惹土匪的，但是他也不敢招惹秦巨白，于是便苦着一张脸，没了应答。

秦巨白一巴掌排在小鱼儿的脑门上，哈哈大笑：“狗肉上不了席面，怕个么子？码头的兵油子没走，土匪不敢再随意杀人的。”

再将几个铜板递到小鱼儿的手里，秦巨白便去走了沙湖口子的路上。临走前小鱼儿对着乞丐们大喊：“小秦爷今儿打赏了老子六块铜子，回来了我请爷们儿们吃鸡。”

秦巨白回头望了小鱼儿一眼，眼里起了厌恶，这个小叫花子心眼太多。

沙湖边上有许多人，正在收船，脱了上衣的汉子背着纤绳在拉纤，肩膀上磨出来血印子，黝黑的皮肤全是汗水。

在水上过活的人家大多白天在湖里捕鱼，傍晚就拉纤，但有的人一辈子都活在水上，从不下船，死也死船上。

“小秦爷，看见那支红花顶的篷子没，停了好几天了，就是马山土匪的船。”

小鱼儿缩着脑袋，眼睛都不去看船的方向，指方向都是用后脑勺，生怕给自己招惹到祸端，显然已经对土匪怕到了极致。

秦巨白就近坐在一块石头上，直勾勾盯着那艘船，顶上红，这是手里有命案的意思！就在军队的地盘这样招摇，作死？

“笼统有几个土匪？他们一般作息规律在哪里？”

秦巨白摸着下巴，他对这船兴趣浓厚，如果擒住了几个土匪交给衙门，那这乱世也就不怕了。秦家靠挖沙赚了许多现大洋，但赚钱容易却守住不容易，兵荒马乱的，不怕流民乞丐，就怕当官的惦记。

“小爷我要做件为民除害的好事！到时端了这窝山匪，老子立了功，县太爷再伸手要银子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小鱼儿仍旧不看船的方向，低声下气的说：“五个，二三分出，两个守船，三个外出，现在船里面就两个，还有三个在妓院厮混。”

秦巨白在石头上坐了会儿，顶上红的篷子在水里起伏，突然他说，回去请乞丐们吃鸡。

街上现在买不到现成的做好的鸡，秦巨白就买了许多活鸡带去城隍庙，让叫化子们自己做。

叫花子们欢天喜地，烧水的烧水，杀鸡的杀鸡，对于吃鸡而言，这简直是乞丐要了命的瘾头，但他们却又几乎吃不到。

秦巨白看见那些缺了口的锅冒着热气，沙湖水煮的咕噜咕噜翻泡，乞丐们熟练的洗葱，拍姜，煮肉，一番烹饪有模有样，秦巨白自己也看得有了食欲。

城隍庙里开始热闹起来，就像过了年，神台上的油灯亮着黄光，清油燃烧发着香味，秦巨白端着一支碗出了去，里面有大半个鸡腿，又坐在石头上望着顶上红的篷子。

第二天太阳刚亮，橘色的天边有些好看，沙湖边照例起了蒙蒙的雾，冷冷的光照着雾就开始泛红。

街上少了很多乞丐的身影，城隍庙里没了声音，有留了几具尸体，干巴巴的血水结着大片，神台上的灯也翻了，清油流进血水里结成大团反光的半固体物，好看。

停在沙湖口子的顶上红不见了，秦巨白没敢出门，一直躲在家里。昨晚他带人摸了山匪的船，发现船里装着许多火器，足够装备起百人的队伍，他弄翻了顶上红，手下的人用粪叉子插死了船上的两个土匪。

秦巨白当真为民除了害，不过他却不敢向县太爷邀功了，从这些装备里面他至少揣测到了三样东西。

第一，马山的这群山匪至少不下300人。第二，这群山匪能弄武装百号人的火器，实力非常强大。第三，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他真不知道马山的土匪已经扩展到这种地步。

秦巨白虽然不出门了，但事实上麻烦没这么便宜就能化解，宛如正在发酵的老酒，白马镇安静了两天，然后就热烈起来，

城隍庙每天都有乞丐会死，有时候死五个，有时候死六个，土匪是管杀不管埋，城隍庙就成了停尸房，大团蚊虫飞在一起，尸臭老远都能闻到。

就在原来沙湖口子停顶上红的地方，十几条大了数倍的船靠了岸，百多名凶悍的汉子出现在白马镇，都是生人。

“五个人来运军火，结果船沉了，还被叫花儿弄死了两个，丢人嘛！如果这事儿传出去，咱们都不要当匪了，种地吧，丢死先人哦。”

一个精悍的男人坐在沙湖边，举着烟枪，抽着金班土，就坐在秦巨白原来坐着的石头上。鸦片盈盈绕绕冒烟，腻腻的香味混着甜味的沙湖气味，他满足的呻吟了一声。

三个很强壮的汉子跪在精悍男人面前，冷天里又冷汗直冒，都没抬头：“马爷，我们真不知道会有细作，叫花子敢动我们的船，肯定有人指使，你给我们五十个人，二十只枪，今晚我们就把事情安排妥当。”

精悍男人摇了摇头，烟枪在石头上敲了敲，熄了火，他疑惑的望着白马镇，十分厌恶着脸：“还没嫌丢人吗，这事能声张吗，你们去把湖里的枪找回来了就妥了。”

三个跪地的汉子还没反应，身后就有人在他们颈子上用刀背猛砍，宽阔的砍刀几乎砸断了他们的脖子，又不致死，就死鸡一样瘫在地上。

精悍男人慢慢走上去，话都懒得说了，抬起钢烟枪就打，只朝三个无力反抗的汉子脸上打。血花和牙齿飞到沙湖里，惨叫传到四面八方，冷生生的街上更加冷冽。

最后三个汉子被打得半死，捆起来扔进湖里。

精悍男人挥手叫来一人，伙计顺从的立在男人身边，精悍男人用他的衣服擦了烟枪上的血水和碎肉，这才脸色好看点：“去把白使叫来，这亏我吃不下去，我本以为我能咽下去，但是突然我又觉得很难受了，好膈应哦。”

伙计默然的点了点头，就准备回山请白使，但是精悍男人又拉住了他，撅着嘴巴在想问题，过了几秒就说：“再摇一支采生船来，我要杀完了这里的叫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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