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气长存》：章一 青鲤

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那一年十八》——风亦九》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仙气长存》：章一 青鲤。

章一 青鲤

时值子夜。

黑云压城，雷霆隆隆，风雨欲来。

临安城脚有一座破烂长屋摇摇欲坠。

前朝年间，一位许姓的神医在此处修建这座长屋，开办许氏药堂，占地颇广。许氏神医医术精湛且心地良善，多有减免诊资之举，每日有患者奔波千里而来，好是一段风光时日。

可叹今时，世代更迭，许氏家道中落，医术失传，许家后人只余一个迂腐书生而已。长屋也不再复有往日荣光，屋顶茅草早已被风吹散，露出只檐片瓦，看这情形，屋内户家应当是逃不过今晚风雨之劫。

破旧长屋内，豆蝇灯火，许宣端坐在桌案前怔怔出神。

他本是西湖内一尾青鲤，每日懵懵懂懂，游荡在长堤之下。

青鲤无神智，不知生、不知死，只见日出日落而不知轮回。

人类之外，世间生灵莫不如此。

孰料有一天他忽然开了灵智。

那日清晨，有渔夫横网打渔，湖内鱼虾沸腾，尽皆被一网打尽。情急之下，青鲤灵光乍现，顷刻间有了恐惧、有了喜怒哀乐，它怒渔人无情、哀惧自身难逃危厄。

垂泪之时，又见那渔网只能漂浮在湖水上层，连忙只身下潜。湖底的昏暗，本会让他本能之中恐惧避退，如无形壁障，阻拦湖内生灵靠近。可它灵智已开，有了思想，在生死之间做了比较。渔网在上层横扫而过，青鲤躲过一劫，抬眼望去，湖内水族困于网内、惊恐失措，却不知危险何来。

同族浑噩，而它唯有心中哀叹悲怜而已。

旧时记忆萦绕在怀，许宣心存愤懑，不自觉的握紧双拳，却惊觉自己已经不是青鲤身。鱼鳍化作双手，因为修行不够没有变化完全的妖身，都一一和常人无异。突如其来的异样让他有些失措，原来自己已经成了人。

犹记得那《龙门仙卷》中所言，世间凡妖精异怪欲化成人者，需开灵智、筑仙基、炼化十二重楼。

而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救下一个溺水之人而已，便已经成了人。

恍恍惚惚，他又记起了旧时年月。

那一年，他开了灵智，没了本能阻拦，西湖之内再无壁障。那一年，他误闯了湖底仙府，机缘巧合，得《龙门仙卷》残卷。

仙卷以人类文字写就，晦涩难懂。

为了读懂卷内所言，他又化作堤下青鲤，每日战战兢兢，躲避垂钓老叟，只为看一眼悠游林下的书生手中书卷，听一声抑扬顿挫的诵读。每得一字便喜不自胜，振尾回府，以口衔枝，书刻在府内影壁之上，仔细呵护，时时默诵。

如此往复已不知几番年月。

冬去春来、时光流转，那湖畔的秋林书院变成了北山诗社，许多年后，牌匾又被人摘下挂上了‘野贤斋’。不变的是湖畔垂柳下的苦读书生，和那静静躲避在长堤下，因文字而陶醉的青鲤。

此时的它不仅懂了文字，更懂了诗词歌赋，懂了人间百态，懂了堤上男男女女，懂了人世间原来有一种感情叫爱情，可以让风流男女变成痴男怨女，可以让垂垂老矣的钓叟忆往昔而悔恨哭泣，它让青鲤好奇、向往。

想及自身，身为一尾青鲤，开灵智、得仙卷，却困于弹丸湖水之地，可堪腾挪。冒着生命危险只为读懂《龙门仙卷》，不知多少年月，仅仅将喉中横骨炼化九层，十二重楼遥遥难期。有心游历世间，却因为妖身骇人，凡人惊惧以为妖怪，只能再回湖内。

上苍不公，青鲤不禁顾影自怜，心怀怨望。

然后便看到了那个坠湖的少年书生。

这已经不是青鲤第一次救人，虽然它不懂为何有人不珍惜自己苦求而不得的人身，不懂为何这种心性都能转世成人，但是它曾在长堤下听圣贤书，回仙府读《龙门仙卷》，尽皆教人向善。

所以它总是运转法力将坠湖之人送回湖堤，这些年月，已不下百人。

被救之后，有人咒骂上苍残忍，有人感念河神赐福，有人固执、有人悔恨，这些终究与青鲤无关，它只是凭心而已。

但是这一天它晚了半步，因为怨望而心情激荡，在它发现书生时，书生早已经气绝身亡。心中叹息，青鲤还是把书生的尸体拖回了岸边。沉水之人尸身颇重，岸上水草尽皆匍匐，青鲤在水中回望，书生的尸身再无滑落西湖之虞，便欲振尾离去。

突然，青鲤看到那书生的颈间，凌乱的衣襟内，一条红绳下有玉珠光华流转，不多时便已经熠熠发光。光华映射，青鲤只觉得心中困倦，脑海一阵冥冥，抵抗一瞬便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已然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青鲤只觉得胸中烦闷，有奇怪之物欲冲破藩篱，扶胸轻咳，目光触及水面，忽然呆滞下去。只见那霞光下的西湖水中，有一个梳书生髻、着灰青衫的身影，面色白惨、姿容狼狈、衣着零乱，正是那位死去的书生。

呆滞书生讷讷无言，疑似梦中。

又见胸中咳出之物沉落湖畔水底，忽然幻化一尾青鲤。鱼头轻点，鱼尾摇曳，似是对他笑了一番，瞬息便游荡而去，化为点点波光，消散于霞光内。

伸手轻触，湖面微微荡漾，湖内身影时而破碎，时而凝聚。

那尾青鲤早已不知所终。

此时，他已经不知书生是鱼，还是鱼是书生。

窗外风起，细雨洒下，阶前青石点滴之声愈发清脆，许宣紧了紧衣衫，起身用物事把木窗上的窟窿堵上。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变成了人，变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回溯记忆，他也知道自己叫许宣，知道他为何心怀死志，投湖而去。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叹，许宣轻轻摇头：“痴儿、痴儿……”

孰料这一开口便停不下来，许宣抚摸喉间，喉骨的颤动一如他的心情，他不自觉的念叨‘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不多时一卷道德经念完，他犹不过瘾，向西厢的木床寻去，在床头木匣内找到有《论语》、《春秋》、《李太白全集》……

他取出经卷朗声诵读，当他读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自觉的点头赞同。

当他读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感到口齿留香。

当他读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觉胸怀开阔、豪气顿生，手中经卷不释，重拍桌案，仰天朗声长啸。

只听见有“鬼嚎个啥子呦……”的咒骂声从风雨中传来。

原来，天光已大亮，窗外车水马龙。

“咚咚咚……”

正堂传有敲门声。

章二 官司

“原来是两位班头。”

许宣打开漏风门扇，门外站着两位身着皂衣的班头，一者身材修长、气质英武，姓赵名如松；一者方脸盘、粗眉毛，满脸络腮，姓张名重。

在记忆中，许宣自年幼时就与两位班头熟识，因为家学渊源，许宣之父颇有几手医术，等闲时候治疗小病小灾不成问题。

两位班头在年少时都曾受过许家恩惠。

既然是熟识之人，许宣也不拘礼，“两位快快请进，不知所来何事？”

虽说口气亲近，但是话语之中却透着生分，全因青鲤化人以来初次与人交流，把握不住分寸。

不料两位班头却误会了，他们对视一眼，心下认为许宣在埋怨他们为虎作伥，为祸恩人。两位班头面色羞惭，也不好进去叨扰，张重拱手说道：“许宣兄弟，哥哥我真是没脸进去。许世叔曾经有恩与我们，兄弟惹上这等破事，我们却无能为力。反而要听从知县的吩咐，请兄弟去公堂候审，这真是……唉！”

说话间，这位粗豪汉子已经红了眼眶，讷讷说不出话来。

赵如松重重一叹，也道：“许兄弟，不瞒你说，我和张兄这些天一直在暗中查访。原来一切都是朱家父子诡计，他们正是前些日要购买许氏主宅的人。那朱家确实不是等闲，祖籍可追溯到江左赣州，家族鼎盛、枝叶繁茂，听说如今朝堂之上三品大员就有多位朱姓。这朱贵、朱武父子虽出身分支，但是也能狐假虎威，在知县面前说的上话。前些日子他们图谋兄弟主宅不成，方才施毒计构陷兄弟侮辱朱家婢女。虽说被兄弟们挡下，没想到朱家父子竟然如此狠毒，告上公堂不说，还要罚没兄弟家产，把你发配南疆。哥哥虽然在知县面前有些能量，却还不如朱家送去的一箱金银。”

话到此处，赵如松嘴角微苦，接着猛然跨出一步，昂首清声道：“哥哥知道兄弟你为人耿直，嫉恶如仇，谦谦君子。但是要让兄弟明白，我张赵二人虽然身处贱籍，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却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那朱家勾结知县一起抢夺许氏主宅，势大难敌。但是兄弟们世代长于临安，也不是等闲，虽说扳不倒他们，却也能令其有一些顾及。主宅白白送出绝不可能，另外，我们就算拼掉性命，也万万不能让许兄弟去南疆毒瘴之地受苦。”

赵如松说话如流水击石，铿锵有力，誓言掷地有声，腰间宝剑环佩叮当作响。他身躯挺直，站立阶前，双眼直视许宣，眼神坚定明亮，当真人如其名。

听到二人叙述他才知道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

这许宣前身虽是迂腐书生，却以君子自居，生平最重清名。昨日坠湖，便是因为受朱家诬陷侮辱朱家婢女。朱家势大，证据齐备，仅仅一日便流言四起，虽有朋友相助，但是他自觉无法撇清留言，难以自证自身清白。

愧于人前，心灰意冷之下以死明志。

听到二位班头暗访的消息，许宣想起前些日子曾有牙行受人之托，要以金银购买许家主宅。原来这许家主宅虽地处城墙脚下，却紧邻城门，而且地处坊市的入口，端是个好位置。

许家宅院在建造之时占地颇广，后因许家家道中落，中途卖出不少房舍。不过最好的临街位置——主宅长屋，因为供奉许家先祖牌位，多年来一直是族内祠堂所在。许家后人就算顽劣不堪、吃糠咽菜也不敢卖掉长屋。

牙行保人许诺金银，费尽口舌，被许宣断然拒绝，才有了后来祸事。

世间利益纠葛当真令人烦躁，偏偏这些全是圣贤书上隐隐谈及、一笔带过的东西，许宣身处其中只觉如陷泥沼，左右不着，难以破局。

不过他也不急，阴谋诡计皆如屋脊堆雪，炎炎烈日之下瞬息便可消融，必要之时以力破局便是，左右不过是凡人之间蝇营狗苟。

想到此处，许宣拍了拍两位班头的肩膀，沉声道谢：“两位兄长莫要急躁，你们还要吃公家饭，家里妻儿全凭你们养活，万不可因为我得罪了知县。你们且看，我必不能任由朱家欺侮。”

说着话，许宣锁上屋门，当先向县衙走去。

张赵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得一日不见，面前的许宣好似换了一番精气神。原本的迂腐老气全都散去，气质从容沉稳，而且不失锐气。

二人下定决心，此次定不能让许兄弟吃亏，就算得罪了知县，另择一行谋生便是，昂扬男儿还会被饿死不成？

临安县衙坐落城中偏右。

自城门处沿青石主道往北行去，途径三座石拱桥，赶路行人、路边商户、河畔浣衣妇、仗剑游侠儿，面色愁苦者、行色匆匆者、喜上眉梢者，形形色色的人物落入许宣眼中。

细细看去，其实和西湖长堤上的行人并无二致，甚至与那些浑浑噩噩，因投食而争抢的鲤鱼颇多相似，因外物喜、因外物悲，左右逃不过‘凡人’二字。

我在身为青鲤时只愿身化为人，是不是短浅了一些？

记得曾听一位老者醉中语，凡人一世，少时血气方刚，为情色、为前程，前冲不敢停歇；中年时诸事未定，来回奔波，总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花甲之年，垂垂老矣，回溯过往，或得意、或懊悔、或波澜不兴。百年之后，终究逃不过冢中枯骨、一抔黄土，魂魄入地府，待阎王审判前生，投进六道轮回再开一世。

当是时，前尘烟消云散，我已不再是我。

想及此处，许宣总觉得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回想《龙门仙卷》序言，那些成仙得道之人，居于洞天福地内，不惧天地倾覆，不入地府轮回。

安然端坐层云之上，纵览万千风景，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

朝北海暮苍梧，飞剑斩妖邪，一言可为天下法。

再想想身遭可笑的阴谋，许宣轻笑，笑自己差点自误前程，甘当凡人。

许宣抬眼看青草树木，看芸芸众生，看亭台楼阁，看细雨层云。

大丈夫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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