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村变迁》免费试读_红尘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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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田埂上的表白

“人生天地间，心儿就得宽。啥事别在意，在意烦恼添。张家长，李家短，千百年来唠不完。茶余饭后做谈资，吃饱喝足还得把活干。都是平民老百姓，当官的你也生在天地间······”

一段嘹亮的二人转小帽的唱腔从山根的树林深处传出，几乎直到山脚下村庄的边缘。此时夕阳正把最后一缕光辉撒在这个依偎在山脚下的静谧的村庄。

村庄背靠花山，东有岗，西有坡，南临洼地。虽然眼下早已经干涸的河道露出了白花花的沙子，但是以前冲出来的一个方圆几里地的小平原便在西坡下的南洼一带，成了这个村庄最肥沃的土地。花山无花，满山除了突兀的大石块儿就是没膝深的杂草。当年生产队栽下的松树由于后来没有人管理，大部分都已经枯死了。只有从半山坡向下才开始繁茂起来，远看似绿毯一般直铺到村后。三条山洪冲出来的河道落下去，显出了东梁和西坡两条南北走向的山岗。所以以前这里曾经叫做三道沟，后来因与四周村庄相通，被人们习惯叫做靠山村。因为有山有草，还有几条像蚯蚓般的小溪，所以这里的人们开始养殖绵羊。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有地质勘探的来说这花山里的石头含铁量大，品质高，适合开矿。那时人们还不太重视这些，当地的大部分人觉得有地种，有羊养，就挺好的。年轻的一辈人考大学出去的也不多。大多数小学或者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准备挣钱娶媳妇了。整个村庄高中毕业的就两个人，一个是老村长李红旗的女儿笑洁，另一个是笑洁青梅竹马的方正源。

村子的南头，一道高矮不齐的篱笆院，三间陈旧的土平房，院子里活动着十几只绵羊，这就是方正源的家。此刻屋里的两个人正在沉默着，气氛多少有些压抑。方正源的母亲田桂英正坐在炕上，气呼呼的看着方正源，而正源则偏着头看向屋脚，黝黑的脸膛上那一双目光却显得刚毅。

“说说吧，为什么？”田桂英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让头上的齐耳短发向后抿去。

“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我没有考上大学，那么我就不念书了，去部队锻炼几年，回来照顾你不是挺好的嘛。我爹没得早，这个家已经让你受尽苦累，等我回来，你就可以轻松一些了。”方正源缓缓地说着。抬起头看着窗外，因为正有人走进院门。看见那一道倩影，正源竟然有点心疼起来。田桂英顺着正源的目光扭头看去，竟是笑洁来了。

“笑洁来了，快进屋里来吧。帮我劝劝这个倔驴！”正源妈立马拉拢笑洁结成统一战线。笑洁微笑一下，掩饰住了脸上的那一抹忧伤，轻轻地问：“怎么了，英婶？”看着笑洁姣好的脸蛋，正源妈微微一叹：“正源爸走的早，这些年我含辛茹苦把正源拉扯大，只希望他能够有出息。这次正源没有考上大学，我不怪他不努力。可是让他再复读一年他说什么也不干。这让我这些年的辛苦不是全都白费了吗？”笑洁还没有说话，正源接话道：“妈，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普通的村里人，每天看着你那么累，你叫我还怎么忍心继续去上学？我要到部队上锻炼几年，然后回来照顾你，这样不好吗？”笑洁愣了一下，问：“正源你没考上？你的成绩那么好，我都考上师范了，你怎么会落榜呢？”田桂英也疑惑的看向正源。正源脸上的慌乱一闪而逝，掩饰道：“没考上就是没考上呗，还能有什么为什么！”说完转身逃出屋门，向村外的田埂上走去。

太阳早已经吝啬的把最后的一缕光辉藏在山后，远处天空上几颗顽皮的星星探出了头。一弯月牙正把清辉洒向了炊烟消散的村庄。此刻笑洁和正源正背靠背的坐倚在田埂上。长时间的沉默被笑洁打破了：“正源，说说吧，我不希望你对我还要有所隐瞒。”正源无奈的叹息一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团，递给背后的笑洁，“你自己看看吧。”笑洁接过来，小心的展开，上面醒目的“录取通知书”映入眼帘，笑洁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继续看下去。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好半天才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那可是全国一流的大学啊？”正源缓缓起身，走到笑洁面前，双手扶助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之所以对我妈隐瞒，就是再也不忍心看见她为我心力憔悴，她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眼下的情况是如果我去上学，我妈将会被生活死死的压住，我怕她承受不住。我证明过我自己就行了，而且我也不愿意离开家乡，我爱这片土地。笑洁，答应我，不要告诉我妈。”笑洁跟他凝视好久，才点点头。正源如释重负一般，放下手，转身面向村庄，“我要改变我的家乡！”笑洁从后面抱住了正源的腰，将脸贴在正源那还不算宽阔的后背上。轻轻地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等我毕业了，我就想办法回来，在家乡教书育人。陪着你改变我们的家乡。”正源转回来紧紧的抱着笑洁，“我知道这样你会失去很多发展的机会，委屈你了。我会用我一辈子的爱来补偿你。”笑洁踮起脚，如蜻蜓点水般的在正源脸上一吻，羞红了脸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爹该找我了。”说完转身向村子里跑去。只留下正源愣愣的出神，看着那一抹倩影消失在村口。

正源当兵走的那天，除了自己妈和笑洁之外，还有老村长李红旗和正源的发小死党王海涛，王华兄妹。李红旗也是当过兵的人，他来到正源跟前，伸手用力的拍打在正源的肩膀上，说：“到了部队好好干，加油！你们年轻人唠唠吧，我就不掺和了。”说完转身走了。笑洁站在田桂英身边，只是深情的看着正源，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说不完的话都在各自的心里装着。海涛来到正源身边，说：“部队的苦我吃不下，所以我只好换个方式报效祖国了，我决定去县城发展，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去。你到部队好好弄，争取把我的那份功劳也立下，回来我给你庆功！”正源笑着点点头。看见车来了，对田桂英和笑洁说：“妈，笑洁，你们回去吧，不用惦记我。”王华站在笑洁的身边，对正源挥了挥粉拳，威胁道：“如果你敢对不起笑洁姐，我饶不了你！”正源笑着说：“不会的！”向大伙深深的鞠下躬去，转身毅然的走向车门，没有人看见他挥去眼角的泪水。

第二章 村官的烦恼

方正源当兵走后，村民的生活轨迹还是像以前一样运转着。老百姓照样还是春种秋收，夏耘冬藏。

靠山村不止靠着一座花山，一脉相连的还有刀把山，簸箕山，黑石砬子等别的山，连绵起伏，形成了努鲁尔虎山的一个小分支。由于地质队的到来，山上的铁矿也就开始开采起来了。先是四五辆推土机进驻村子，每日进山推开一米或两米厚的土毛，然后工人们就开始扛着锨镐撬棍一下一下的起出铁石，实在太过坚硬的地方，就用工人打出炮眼，往里面填上炸药，采用爆破的手段，于是靠山村热闹起来了，每日中午都会听到隆隆的炮声。吓得村里人也不敢进山采蘑菇了，山上的一些野兽比如黄羊，狼，狐狸野兔什么的都开始迁走了。老一辈的人都说靠山村的风水被矿山毁了，年轻一点的却有不少挖矿石赚钱去了。如此开采，几年下来，山已经被挖的面目全非了。经常有村民家的羊掉进矿坑里摔死，村里跟矿上交涉，矿上推给了镇上，到镇上却又说是矿上的事情，很多时候这种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羊倌我赶羊离了靠山村，面对着大山到叫我失了神。这边的松树东倒西歪路边躺，那边的矿坑看着眼晕几丈深。如履薄冰我颤颤巍巍走，就怕一时失足躺着回村啊·····”这一天老羊倌的二人转唱腔又在大山深处传来，不过现在唱的不再是欢快的小帽，而是荡气回肠的靠山调。老羊倌今年五十多岁了，一生无妻无子。据村里人讲早年他曾经有一个相好的，可是因为他解放前是财主家的少爷，女方家里因为他的成分高，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后来他那相好的自杀了，老羊倌大哭了三天三夜，不饮不食，后来又大病一场，半年后才能下地。从此他便终生不娶。

突然老羊倌的喉头咕的一响，停住不唱了。只见一只羊因为吃草踩在矿坑边的活石上，咩咩惊叫着滚下矿坑。老羊倌裹紧羊皮袄，飞跑过去，嘴里还不停地骂着：“你那羊眼就盯着草根了，不知道看着点坑啊！这帮孙子像猪拱地一样泛的坑你他妈的也敢跳！”

天黑了下来，薄薄的彤云被凉飕飕的西北风荡开，几颗较亮的星星已经开始眨着眼睛窥视着人间百态。

老村长李红旗正在家里和女儿李笑洁一起吃晚饭。李红旗五六十岁了，年轻时也当过兵，家里的一个抽屉里摆满了军功章。笑洁现在已经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红旗放下碗筷，笑洁出去开了门。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圆脸短发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走进来。李红旗一见来人是方正源的母亲田桂英，说：“大妹子，你这是咋的了？坐下吃口饭吧。”笑洁扶着田桂英坐在炕沿上，说：“英婶，别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田桂英抹抹眼泪，说：“老李大哥，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我就觉得委屈！”

笑洁给她端来一杯水，田桂英接过来，喝了一口，稳定一下情绪。李红旗装上烟斗，划火柴点着了，吧嗒吧嗒的抽着，说：“大妹子，有啥委屈你就说吧，正源爸没得早，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本来正源早就该从部队上回来帮你把持家业，谁知道他又转了士官要来年才能回来。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军人家属，有啥事还是应该照顾的。”

这时田桂英的心情平复下来，放下水杯，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田桂英家里养着十几只羊，交给村里的老羊倌放牧。谁知道今天下午她家的一只羊掉进矿坑里摔死了。田桂英去找老羊倌理论，老羊倌只同意赔偿一半，剩下的一半声称要归矿上赔偿。理由是坑是矿上挖的，矿上不能没有责任。“自古打酒的跟提瓶的要钱，我一个妇道人家叫我到矿上找谁去？我把羊交给老羊倌时都是活蹦乱跳的可是现在他给我一只死羊你让我上哪说理去啊？”

“又是矿上的事！”李红旗把烟袋锅一磕，浓密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古铜色的脸绷的紧紧地。笑洁也赶紧给他端来一杯水，说，：“评理说事，你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啊，小心自己的身体。”

李红旗又装上一袋烟，说：“我早就看不惯他们矿上把山里弄得乱糟糟的了，跟乡里提过几次，他们总是说工业兴农，需要慢慢的规划，这样吧，大妹子，你也别着急，明天我到矿上和镇上跑一趟，快过年了，不能让你就这么委屈这着。”

田桂英吸了一下鼻子，说：“老李大哥，我知道你这些年在部队上落下的老病根又犯了，这点事本来不该来麻烦你的，只是······算了，你老哥也别为我这事着急上火的，赔不赔的我就认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笑洁跟着送到门外，田桂英说：“快回屋里吧闺女，外面天冷。”

“我没事，英婶。”笑洁笑着说：“你也别为了这事太着急了，会有办法解决的。英婶，正源······正源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田桂英说：“最近倒是没有。前几个月通过一会话，说他们部队要去南方救灾去了，现在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唉，真让人揪心哪。”田桂英突然意识到什么，疑惑的问：“这小子这几个月一直都没有给你打电话吗？我上次还嘱咐他，要他经常跟你联系。等我下次通话了逮着机会非好好骂他一顿不可！”笑洁赶紧拦住她，“你可别骂他啊，是我让他少通话的，怕影响他。”有安慰了田桂英几句，才把她送走。

回到屋里见李红旗还在抽烟，就说：“爸，别抽了，还是先吃饭吧。”李红旗说：“你吃吧，要不一会凉了。我吃不下，不吃了。”笑洁边吃边说：“爸，这事急不来的，镇上不重视怎么着急也没用，最多在想别的办法。你也不用太上火了。”“不是我愿意上火。毕竟这山是咱们村的，开矿卖铁石是好事。可是这矿开了这些年，咱们村子的山林毁了，耕地占了，村子被越弄越乱不说，老百姓也是啥实惠没捞着。镇政府都搬进新楼里了，可是咱们村子的小学校还是二十几年前的旧校舍。作为一个村官，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不是我说你呀，爸，这有些事你也管不了。说破天你也就是一村之长，手大捂不过天来。镇上领导咋想的，你哪知道。”

“是啊，咱们村要跟前进村合并成一个行政村，镇上的领导都在忙着基层改组的事情。管矿的就许春林一个人，自从他当上副镇长以来，整天人模狗样儿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行了爸，你就别埋怨了，要我说你趁早退下来，落得个清闲，省的每天这么辛苦，何必呢。”

“其实我也想退，可是我退下来这个村子交给谁啊？咱们村里这几个小子，大刚整天浑浑噩噩的，着三不着两；大维这小子又有点心术不正，精神头也不行；靳家哥几个老大靳忠，老二靳良，老三靳诚都在忙着赚钱给老嘎哒靳勇盖房娶媳妇，这种事人家不掺和；海涛现在县里开装修公司，不可能回来了；正源还在部队呢，远水解不了近渴。”

提起方正源，李红旗又装上一锅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看着女儿脸上闪过的那一丝幸福的笑。笑洁跟正源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俩人一起读小学，初中，高中。后来笑洁进了省师范，而正源却去当了兵。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大人们都知道孩子们的想法，于是问：“你刚才送英婶，就没提起正源来？”

笑洁脸一红，说：“爸，你早点睡吧，我把碗筷收拾好去找王华玩。”

李红旗呵呵一笑，说：“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休息，可别玩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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