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秋月何时了》：玉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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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

且说那年易国有两人，一时名动，奇便在这二人非易国人士，才学却折了易国一众大家杂家专家。

却说那年柳绿花红，杨柳依依间一少年摘花折柳来，一身紫青祥云袍，金冠折枝钗，手里拿着一截竹竿，高悬在池塘上三尺。

这便是宋疏北的附庸风雅，楚淮龄躺在一双暗扣金丝纹棉絮软榻上听了此事冷笑一声，扭过头批了四字“愚不可及！”。

便瞧见第二日宋疏北竹竿上插着五条鱼在夜里潜进行香子，丢在她闺阁前。

随后仰天长笑，那料知，四面火把，万箭搭弦，顿时干笑。

传闻那日赫赫威名的訇然君宋疏北在此情景临危不乱，一甩衣袍，从善如流的拔起脚丫子飞奔而去。

对此宋疏北只是高深莫测的咧嘴一笑，越发让人觉得传言属实。

哪知宋疏北暗地里无数次跺脚长啸，恨不得将楚淮龄吊在竹竿上暴揍一顿，叫她那张素雅清秀的脸成一个恶人模样。

此后，这河岸间是再也瞧不到宋版姜太公了，倒是能看见一锦衣富贵公子哥儿拿着竹竿往死里戳鱼，果然不到几日便被人报了官。

宋疏北只得在牢里做起了大爷，不到半月就被县太爷三催四请求了出来。

只见县太爷桌子一拍老泪纵横，大呼这人好生无耻，

“那宋家小儿是青玉案左堂，本朝右丞的师兄，他才下狱三天，右丞的信就到了！你敢动？你敢动？没眼力见的东西，把他弄进去，好好一个牢房你瞧瞧弄成什么样！比本官家里还要舒坦！”

却是不到几日，又传出风声，说訇然君是个女子。

众人自是不信，却不想云梦泽的花魁莲姑娘哭啼不休，梨花带雨，在陪客时道

“奴家心悦訇然君已久，那日君醉去，奴家本想求得一夜春宵，谁人知衣衫半解，却是个女儿家的模样。”

宋疏北大怒拎着板砖将与他练剑的师弟一顿猛抽，直打的人头重脚轻一个头两个大。

然后红着脸梗着脖子，对着淮左方向怒吼了一声“楚淮龄!”

若说宋疏北最丢人的事莫过于当年在行香子被楚淮龄扒去了衣服，他生的天生丽质，怎得招惹了那楚家的小狐狸，愣是叫他十一娘，枉他宋家十一少，被笑是冰肌玉骨，一入淮左身不保，从此威名是路人。

而好戏，才开锣。

却说那淮左楚淮龄，宋疏北可能道上不知多少，几番总结便是一句，装货！

且看她来，便是袅袅婷婷，朦胧姑苏韵。

暖阳镂空剔透折入东阁，明在白瓷上一二娇俏主儿，粉嫩的，明眸的。

骨指牵过一页，楚淮龄懒懒的倚在如意双蝠窜金丝软垫，侧耳听着婢子絮絮道音，忽地一笑，半晌收了回去，挥手屏退了她，继续瞧着手上的书卷，起唇念着，眼眸中的笑意涟漪，激起细碎水光。

念着念着，面上的红晕甚了去，又复读了几句，连连喘了几个气，偏了几个音，半晌噗嗤笑出了声，四周婢女互相瞧瞧，便被周嬷嬷呼了下去，淮龄一见人走，捧着小腹笑倒在了塌上。

问是怎得好笑惹得淮龄这般，自是訇然君当街裸奔证清白的大事儿，传遍了女儿家的闺阁，便是一片脸红心跳的笑骂身，为人父母的恨他浊了自家姑娘的眼，又恨自家儿子比不得他，各种滋味，说到底也只能恨恨一句。

“好一个訇然君。”

淮龄亦是笑道，痴痴乐了半晌，才平息了去。

周嬷嬷瞧她止了，这才上前替她顺气，“您再不准备好，等那位来了，被看笑话的，可就是您了。”

宋疏北几个轻巧点脚，在风中落叶上借力，便进了阁楼，彼时檀烟正燃。

檀香袅袅朦胧眉间，蒙尘的韵文。

淮龄瞧向了他，眼角的泪痣都捎上了春韵，搁下了手中的白骨玉佛珠串儿。

安陵髻捱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融在淮泪痣的点点清柔中，茶水咕噜咕噜的沸声不休。

“幼年常觉雏菊悠悠，讨喜的极。后来父亲教我品这白家子，丁香空解，”

那玉竹骨节般的指摁下衣襟上的皱褶，潮风揉起裙摆划过青石板窸窣合那窗上青玉籽料淬炼的风铃。

尚远些，宋疏北便已抬了头，望向了她，二人目光在一触，幽幽一撞解了开。淮龄抿起嘴笑了，俶尔掩帕，折那三分角捂了美人唇“咳咳咳……”

喝了口茶，缓了过去，便松了帕，丢进了炭丝盒里。

“病疾又续？”

人未道，已先声起，自是宋疏北一贯的作风，话刚说完，宋疏北便笑了，剐了淮龄一眼，恨恨道

“你且当我作那聋子，听不见你先前一番笑，如今装模做样，何不以诚待人，去了你一副飘仙的姿态，离地近些。”

江南春绸垂帘后传来一声，得了宋疏北一声冷哼，那姓楚的说，“怕靠近了，十一娘拎起我往地上砸。”

淮龄只见来人一路打帘而来，一撩衣袍坐在了凳子上，手上剑往桌上一仍，冲她怒道“好你个小流氓，传出这些话，害的我，无耻无耻，无耻之徒。”

楚淮龄一笑，静谭似的眸子瞧了去，道

“休怪的我！你且说说，前些个你在云梦泽说了什么，便知道什么叫自找的。”

宋疏北皱起了眉头，心思百转千回，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冷哼一声，

“我不过逞口舌之能，这你都要计较？”

原来那日纸醉金迷，在那销金窝，美人环绕头抵酥胸。

哝哝细语间，几个纨绔公子哥说起了淮左留仙女君。

“訇然君可瞧见了女君酣睡的模样？且与小弟说道一二，若论人间仙姿，这临江仙可道是第一！”

一绿衣小郎，一打折扇，抱着怀中美人，邪笑着在娇美娘臀上一拍，便是遐想菲菲。

宋疏北懒得理会，一口酒下肚，亏得你们自诩聪慧，连那女人是什么货色都瞧不清，临江仙都说的出来。

哪知宋疏北刚要开口损上一二句，邻坐的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模样的高冠书生，折扇一合，怒斥“且收了你那龌龊念头！女君可不是青楼楚馆的人。”

宋疏北再喝去一杯，懒眼不回看那人，想也知，定是个穿白衣阔袍，书生，蠢货！

“哎！那女君可是与訇然君齐名的人物……”

话还没完就瞧见宋疏北摔了杯子，鹰眸含冰，将人看了清楚一身锦云菊纹红袍，扭过头懒得再瞧第二眼，哼，不过一个标准的有好爹富贵公子哥。

很好，打不得！不能跟师弟惹麻烦。

只得冷哼一声，清风徐徐，窗外灯火明暗去，有着香软的胭脂味儿，姣姣月光洒在湖边粼粼着，他将杯举起，意气风发。

“区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安能与我齐名耳！”

哪知过些日子，便是这般光景。

楚淮龄瞧着他，捏怕掩笑，一双月牙眼熠熠生辉，好不漂亮，宋疏北却晓得这可是个黑心的狐狸！

只听她一张小嘴不饶人，道“叫你何等男儿姿，得罪了我这女儿家，如何了得，自然只得与女儿家比。”

登时脸色铁青，不发一言的瞧着楚淮龄，这才发现，眼前的人儿已经忙活开来。

在紫砂壶中挑出暗色的碎叶，滋滋的啼在银剔壶上，又从白瓷的壶中提一湾盈盈泯在藤绿的暗翠中，顿时茶香四溢。

象牙镊取香片，滚滚在碧绿的翡翠碟上一轮舀进了香炉中，氤氤柔柔，印在琉璃窗上，楚淮龄挽起袖子，用白瓷勺将茶渡进了杯中。

细瓷巧玲，伶仃小鱼淌在杯中，在雪沫乳花间。

再见她巧笑盼兮，递上一杯清茶，宋疏北已当她这番是在赔罪罢，倒是好声好气问道。

“你这是什么煮法？滋味倒是不同。”

宋疏北接过了杯子，细细瞧了一边问道。

淮龄尝了一口，随口答了去，倒也不避讳“自个琢磨的，若要寻其源，从心罢。”

哪成想换来一声嗤笑，“外头的人不晓得替你补全怎般齐整，追根寻源要的哪知……是这子虚乌有的煮法的祖宗十八代。”

楚淮龄低下了头，闷声笑了，“等来日，我若说在粥中放上蚂蚁，强身健体，你说，有几人会听？”

宋疏北倒砸出一些别样的滋味，将杯子一放，半是玩笑的回她

“怕是天下欢喜你的，莫敢不从。”

“那你呢？十一郎君。”

绢帕被捏皱起，楚淮龄一把松了去，抬眸凝视，朱唇一掀，漫不经心的笑道。

宋疏北已是回头，面色一点一滴的静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淮龄听了，牵强的扯起嘴角，将手中玉佩递了出去，疏北愕然。

一句话，百转千回。

庆清朝慢

暖阳褪去飘至薄丝细雨，酥了美人半边身子。

“春寒最是要人命。”

淮龄捏帕，骨指摁在的唇上，闷声咳不休，遥遥望着天边残阳，缓缓说了句不着边的话，周嬷嬷瞧着心里没来由的慌了。

淮龄像是感觉到了，回头冲她一笑，说“别怕，嬷嬷，我还在。”

半月前，从收到族中归令时，风雨欲来的沉闷一直都在，如今望着淮令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笑容，周嬷嬷心里没来由的用力的将淮龄刻入了眼底，好像日后再也见不到一样。

马车在官道上跑着，一红衣轻甲的女子打前而来，马鞭呼呼，英姿飒爽。

正是昔日花魁，今日秦娥，她将马头一调，在车子旁低声唤道，“女君。”

稀碎的光在淮龄眼底，好似薄纱轻柔，软在一湾清脆中。

听到声音，她才将手中汤婆子放下，挑帘露出半边脸问道“何事？”

“帝都迟迟无族人前迎，怕是情况不妙。”秦娥一边御马随行，一边细细说了。

淮龄冷了面色，半月前尚是存着婴儿肥的脸，此番见，惨白便罢，本就小的脸，巴掌尚且有余了。

秦娥咬唇，道“打半月前，大公子被昭令革职，老祖宗又被请进了帝京，帝京消息透不出一点，叫小姐如何是好。”

车内伺候碳炉的玉鸽儿将金丝盖搁上免得烟迷去了淮龄的眼，又弄得泪水涟涟，却是竖起了耳朵听了去。

淮龄正皱着眉，手中小巧圆鼓鼓的白玉球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良久才叹了口气，道

“你不必再去了，探不出的。”

随后又对玉鸽儿道，

“吩咐下去，黄昏前必须到京都。”

玉鸽儿应是，推开车帘唤人。

淮龄揉了揉两额，吐出一口浊气。

随后捧起白瓷雕花盏，幽幽一坛静水恍若盈盈眉眼，才喝了一口就咳了起来

玉鸽儿闻声忙进来，絮絮叨叨不休，

“昨儿个叫姑娘关了窗歇息，偏说开着清醒，好歹染了风寒罢！您要仔细着，本来身子弱，又要做那等劳心力的事！您可是个姑娘家啊！”

风吹动白瓷茶壶边的藏青的麦穗，调和着窗梁的悦铃，玉鸽儿瞧了一眼，将遮风帘打了下来。

一抹云淡过清的笑朦胧在淮龄脸上，缀在眼边的泪痣微微泛了红晕浅浅韵着江南的年华。

“你晓得，我素来不爱听这类话。若不清醒些，怕是日后都要浑噩了。我便是想不透，为何要瞒我，明知是我的人，仍要瞒着我，便觉着我的嘴不够严实还是什么？”

那话稍在舌尖卷了三寸缠绵的叙出，便是悠悠荡荡的散开。

明明是水乡的软糯暗地里却透着一股子冰渣，刺的人发冷。

淮龄手里的锦囊握得发紧，轻轻低头却是将脸贴了上去，在那深蓝色的料子上轻轻蹭了蹭。

玉鸽儿听得心惊，打昨儿訇然君半夜来，天明去了后，姑娘的面色幽重的担忧去了，却是一层阴翳瞧得人心惊胆颤。

细雨蒙蒙接天地，染上七分天青的瓷花。

细碎若鸦浅浅粘合存存的羽睫柔胧在卧着的美人弧上。

说了一通这般金石之音淮龄也透了几分不支，懒懒的躺在了软垫上，端起青瓷碗中温着的暖枣金丝姜末茶，过喉而清。

她捏帕拭了唇，一双清明望了去。

风显然更大了，只因为马蹄声更响了，淮龄怎般躺都不舒服，心里又压着事，只觉着烦躁的很。

干脆起身将帘挑开，冷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叫她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玉鸽儿瞧了，却再也不敢说什么。

……

下的死命令，总算是在黄昏前赶到了，压着半闭的门进去，闹得一场马乱。

明儿又是新帝的游行自是一番检查又留下了武器，这才放行。

马车缓缓进去，淮龄抬眼望去，空气中的血腥味，来去的百姓垂头步伐匆忙，有些府邸血红的封条，青石板街横七竖八的裂痕，缝隙间厚重的血泥，隐隐有死灰色的断指。

就像那年雪满帝京，滴水成冰，她出世了勾去了母亲的魂魄，父亲辞官归隐。

父亲说是不愿面对亡妻故处，难以忍受家中父兄姑嫂启口的续弦之事。

却不知，那年的天不知有没有今日的灰白，到底是那年血腥味浓郁还是今日？

血养的京都千里繁华，金箔纸碎飘扬，如今铁蹄再来，不过是长刀之下，莫道亡魂不怨。

一离国乡就是十年。

如今游子归故土，到底是心绪难平。

挑帘就哭了，两滴晶莹的泪顺着滑下，远方的马蹄声惊了淮龄，她合了帘，依着车壁垂泪，眸光却透的远，道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

怎甘心化了去，做了姑苏软糯精致的雪花，在金光中消泯去。

帘子被飞奔的马惊起，淮龄只觉有道伶俐的目光匆匆扫过她的脸，只觉气势迫人。

打帘望去却只能见尘土飞扬间一黑袍轻甲男子，身后随着几个携剑骑马的武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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