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求学路》免费试读_黄兴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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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遭倭祸报之以合天塌

（一）

这是公元1945年，全体中华儿女反抗日本法西斯的全面抗战，整整八年已经过去了。这年8月上旬，江汉平原上持续高温，天上无云，地面无风，烈日炎炎，酷热难耐。

柘水县城内日军司令部门前，两个日本兵持枪站着，他们的军服已完全汗湿。门楼上的膏药旗再也无力飘起，隐去了“膏药芯”的那东西，像是日本人凉出的“兜裆布”。因为潘善武的伪旅部丢失了一大批武器，在日军司令部里，军警特狗倾巢出动，把一个柘水县城的大街小巷弄得鸡飞狗跳。

警察李宝全从日军司令部里出来，走了不远，突然被人拉到一个小巷内。他看清了面前的这三个人后，极不耐烦地厉声问道：“姓余的，你们想干什么？”

原来，李宝全面前的这三个人，是被他抓过多次的惯偷，“姓余的”是他们的头儿。

“李大哥别误会，”“姓余的”急忙解释道：“我们想问问你，近几天，皇军在县城里闹翻了天，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呀？”

“他们寻找什么西，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滚，滚远点！”

“李大哥，”姓余的并不死心：“如果有人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报告皇军了，能得到多少奖赏啊？”

李宝全听罢大怒，用脚乱踢面前的三个家伙，他压低了声音骂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杂种，活过月份了是不是？竟敢到皇军的面前去胡说！”

姓余的一边躲闪一边说：“李大哥，我们撬开箱子看过，清清楚楚，满满五大箱！原先就放在县河码头那个废弃的破仓库的杂物堆里……”

“姓余的”话没说完，感觉背心里忽然被一个硬硬邦邦的东西猛然一顶，他不自觉地举起双手喊道：“李大哥，快救救我！”

“姓余的”站起来走出几步，李宝全才看到了后面有一个便衣草帽的人拿枪顶着他。这人除下草帽，原来他是鬼子的宪兵队长五田。

李宝全立即立正：“报告队长，我们在闹着玩，这里没有……”

五田押着那三个人，往司令部去了。

景丰街16号，是普普通通一栋二层楼的小小木瓦房，年轻漂亮的女主人何冬艳不时地打开大门向两端张望，热浪滚滚的街上空无一人。她起抬头，看到一轮落日，如刚刚燃尽的煤球，慢吞吞坠入昏暗的西空，便关上大门去做晚饭。她清洗完了两样菜淘了米还没有把灶膛点燃，就听到了敲门声。何冬艳欣喜地跑来开门，果然是鄢烈义回来了！

鄢烈义是一个个子高高身体壮实的年轻人。因天气炎热走路又急，他已经浑身是汗了。何冬艳急忙递给他一柄芭蕉扇，又倒来一碗凉水问道：“怎么样？”

“从今天下午开始，全县城忽然安静下来了。组织上担心日本人会有所发现，决定把东西冒险抢运出城。游击大队安排了二十人假扮菜农进城配合我行动，剩下的人由顾永刚指挥，突袭北门切断通信组织接应。明早四点，进城的二十人在蔬菜批发市场集齐，四时半我把东西交给他们。之后，我带小三去执行另一项重要任务。”

“什么重要任务，还要把小三带上？”何冬艳问。

鄢烈义将水一饮而尽。“周五傍晚，有一辆日本军卡车从银行金库出来驶向西门。卡车上有十几个日本兵押送，他们选择从天门口过龙尾山上汉宜公路。在县西执行任务的县大队接到命令，顾永刚组织游击队沿途堵截。最后，车上的鬼子兵全部被打死，汽车也炸烂了弃在路边。可是，当顾永刚带人冲上汽车的时候，只看到了日本鬼子尸体，车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怎么回事啊？”

“顾永刚派人查找了几天，没有一点线索。”鄢烈义说，“组织上早就注意到了银行金库里的这两箱金条，知道日本人最近会把金条转移出去。”

“那两箱金条到底在不在那辆卡车上呢？”何冬艳问。

“卡车使出西门的时候，我们的侦查员看到过。这笔财富，对于缓解我们新五军的军费的压力作用重大，组织上命令我负责全力查找。那里有几个又大又深的湖，我觉得那东西很有可能被日本人扔到湖里去了。”

“你带鄢小三去，会不会很危险？”

“我们扮成捉甲鱼的。鄢小三很机灵，武功也已经不错了，我会好好保护带着他，你放心吧。他现在就是一只雏鹰，关在笼子里可不行，该让他到广阔的天空里练练翅膀去了。”

“不是说他的主要任务是读书吗？”何冬艳还是有所顾虑。

“是啊，他读的书也不少了，读成了书呆子，那叫什么文武全才呀。再说，父母对孩子的希望毕竟是希望，孩子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那还要看他怎么去努力。如果不给机会，他怎么会成才，更别说文武全才了。”

“爸爸！”鄢小三手提售烟盘，忽然从如火的大街上跳进门来。他把火柴盒递给鄢烈义说，“爸爸快看！”

鄢小三急忙拿起扇子为鄢烈义扇风，何冬艳拆开火柴盒，情报写在火柴盒内：“两箱大黄鱼，游出西门至今未归。”

“这情报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判断。”鄢烈义将火柴盒扔进灶膛后回来问：“小三，我不在家的这几天，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鄢小三回答道：“你买回来的书，我读完了，我们的‘二号地’也建成了，只等鬼子汉奸前来。”

“小三真是好孩子！”

鄢小三并不满意鄢烈义的称赞：“当好孩子还不行，我要当抗日英雄，为我爷爷奶奶报仇，为外公外婆报仇，为我亲生妈妈报仇！”

“好！明天，爸爸有一个非常重要任务，我就带你去，你愿意去吗？”

“非常愿意。什么时候走？”

“明天天不亮，趁天气凉快出发。”

鸡叫两遍后，鄢烈义就出门去了。

天快亮了，何冬艳为鄢小三清理好了衣服，又准备好了早餐，等鄢烈义回来。何冬艳说：“小三，你这次是去帮爸爸完成任务，要沉着冷静听从指挥，即使遇到了敌人，也不要慌乱，完成一次任务，那也不算什么大英雄。你的主要任务是读书，是练武，别老急着想去打日本鬼子。”

“知道了。”鄢小三问：“妈妈，你知不知道，爸爸要我去哪里完成什么任务呀？”

“出了西门，大半天路程，那里有很大很深的湖。日本鬼子从银行金库抢了两箱‘大黄鱼’，用汽车运走，到了那里，押送汽车鬼子兵被游击队打死了，汽车也被游击队炸烂了，可那两只箱子却不见了。”

“我知道了，爸爸是让我去湖里捞那两只箱子！”

“是的。你知道‘大黄鱼’是什么吗？”

“知道。我一定要好好干，帮爸爸立功。要不然，下一次他就不会要我去了。”

（二）

门外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何冬艳知道，是鄢烈义回来了。她急忙打开门让鄢烈义进来：“怎么会有那么激烈的枪声？是不是出事了？”

鄢烈义反身把门闩插好，把一盒日本饼干递给何冬艳，又用两根木杠把门抵紧了说：“是我们太大意了。几个小毛贼行窃的时候发现我们在发电报，他们跟踪我们，知道我把那批武器弹药藏在教堂里。领头的姓余，他带领日本人事先就埋伏在教堂的凹地里，要不是祝大维发现的早，接应的同志及时赶到，我跟县大队的二十个同志，就全完了！武器是运出去了，但死了好几个同志。我是抄近道赶回来的。余汉奸带领日本鬼子马上就会赶到，我们一刻也不能耽搁，你和小三赶快从后门走，就去他们的‘二号地’。我处理好了文件和电台马上赶来！”

鄢烈义说完就飞身上楼去了。

何冬艳拿出一个花布小包放到了包裹里，拉着鄢小三来到后门口，把一枚银元放入鄢小三的口袋里说：“爸爸妈妈遇到麻烦了，我去帮助你爸爸。你赶快去‘二号地’，等你爸爸去找你，带你去寻找两箱大黄鱼！”

“妈妈，你把爸爸的枪给我，我来掩护你们，等爸爸下楼来了，我们一起走！”

“不许胡来。你一人一枪，打得过那么多鬼子吗？”

“有我掩护，你们才能安全撤离。你们走了，我保证能摆脱他们，很快就能跟你们汇合！”

何冬艳把包裹挎在鄢小三的肩上，把饼干给了他对他说：“不许胡来！快，按我说的做！”

何冬艳把鄢小三推出后门，关上门插上门闩，急匆匆地上楼去了。

鬼子砸门了，汉奸在门外大声叫：“开门！开门！鄢烈义，你跑不了啦！”

鄢烈义正在烧毁文件，看到何冬艳上楼来了，他急得直跺脚：“你，你好糊涂啊！”

何冬艳说：“鄢小三去‘二号地’了。对党来说，你比我重要。我来牵制住他们，你赶快翻窗逃走，找到了鄢小三，跟他一起去完成你们的重要任务。今天是我为父母、为哥哥报仇，也为鄢小三的妈妈报仇的时候到了！平时我都是听你的，今天你就听我一回，快走！”

大门被撞开了，鬼子们闯进屋里就往楼上冲。何冬艳手拿一枚手榴弹，拉住引线站在楼门口喊道：“不怕死的，上来！”

鄢小三沿着巷子一直跑，他很不放心，禁不住回过头来。忽然，从他们家的木楼上，滚出一股浓烟，接着一声巨响，枪声也响了起来！

“爸爸妈妈都在楼上，他们……”鄢小三惊吓得坐在地上了！

鄢小三把饼干放进包裹，进入一片废墟找了一个地方把包裹藏好，捡了一顶破帽顶在头上，来到街上。

景丰街的街面不宽，鄢小三悄悄地混进他们家对门的杂货店里，这里已经挤满了人。鄢小三从人缝向他们家看去，几个日本兵持枪守在门外，刺刀闪着寒光。在杂货店里，有人小声议论：“好惨哪！夫妻两个都被炸死了，尸体刚刚被日本人抬走了。”

鄢小三看到从家里出来一个穿便装戴墨镜人，他的衣服全汗湿了。有人说：“看，就是这个家伙把日本人领来的！”

鄢小三知道了，他就是爸爸说过的毛贼余汉奸。

在鄢小三的家里，鬼子们翻箱倒柜，发出震天的响声。

鬼子和汉奸折腾够了要走了，他们走到街上时，鄢小三看清了：余汉奸的个子不高，圆脸，小脑袋，皮肤较黑。因为他戴一副太阳镜，所以，鄢小三看不清他的眼睛和眉毛。

鬼子头儿叫武田。通过翻译，跟余汉奸在说话。

翻译：“赶快把鄢烈义的儿子抓到了送到皇军司令部来，皇军大大有赏！”

“我派两个人守在这里，还愁抓不到一个孩子吗？”余汉奸接着问：“能不能暂时支付一半赏钱，我的人没钱吃饭了。”

武田用中国话说：“强盗的，米西米西的没有？偷的继续，大大的有！”

（三）

鄢小三随着人群走出杂货店，碰到到了小明和黎明。鄢小三说：“我家出大事了。两个汉奸还守在我家里等着要抓我。我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还在家里，你们帮我缠住他们，我溜进去找。如果我说‘家里没有’，你们就跑。把他们引到‘二号地’，我马上赶来。”

三个孩子来到小木楼前，鄢小三大声向楼上喊：“喂，鄢公子，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有去呀？”

蹲守在这里的两个汉奸，立刻跑出来阻拦。月七喝道：“滚蛋，喊什么呀？”

鄢小三说：“我们昨天就约好了一起去抓鱼，他还在家里睡懒觉！”

腊八说：“家里没人了，滚开！”

“我不信！”鄢小三话音未落，一闪，就溜进家里去了。小明黎明也吵着要进去，两个汉奸一起，把他们挡在外面。

满屋子浓浓的血腥味让鄢小三感到窒息，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楼梯也坍塌了。鄢小三来到爸爸的卧室里，伸手摸摸壁洞，手枪没有了。

鄢小三先把后门的门闩抽开，然后大声说：“家里没有！”

小明、黎明听到撤退信号，说了声“知道了！”挣脱汉奸撒腿就跑。

两个汉奸立刻醒悟了，腊八说：“月七，你去追逃跑的，我来抓屋里的。管他是不是鄢烈义的儿子，抓起来再说！”

余汉奸无精打采的返回景丰街来，恰好碰到月七在追赶两个孩子：“月七，他们是不是鄢烈义的儿子？”

月七道：“是一伙的！余老大快来一起追。”

鄢小三在里屋故意惊叫道：“哎！死鬼子！”

鄢小三并无逃跑的意思，让腊八暗自欣喜，他连忙问：“哪里呀？别怕别怕，我来看看！”

腊八走进里屋来了，鄢小三指着一边说：“看，那里！”

腊八不知是计，转头去看，鄢小三操起木棒，朝腊八的后脑勺打去，腊八应声倒了。

（四）

鄢小三打开后门，找回包裹，飞速赶往“二号地”。

所谓“二号地，”就是六年前，被日本人的“吊炮”（掷弹筒）炸烂了的一片砖墙房子。鄢小三跟他的小伙伴们，在这里建设机关，开辟暗道，准备了石头、砖头、木棒等武器，专等鬼子、伪军前来。

余汉奸和月七追到“二号地”门前，两个孩子跑进门就不见了。月七毕竟是强盗出身，习惯了在黑暗的场所出没。他仔细地倾听，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于是他鼓起勇气，轻轻地推开大门紧靠着墙根进来了。月七看到这里四处无人非常宽敞，便大胆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向门外喊道：“老大快进来，这里好宽敞，多么好的一块根据地啊！”

余汉奸也进来了，他警惕着四周慢慢向里走。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们会在房子的高处等他们。等他们走近了，鄢小三忽然一声令下：“打！”

按照事先的分工，小明和黎明猛扔砖头石头封住大门，鄢小三专门砸人。这两个汉奸，躲没处躲，藏没处藏。孩子们高兴地叫道：“跑啊！呵呵，狗杂种，怎么不跑啦？！”

“嘟嘟！嘟嘟！”大门外忽然响起了警哨声。

柘水县警察局长周其伟，得知鄢烈义出事后，立刻命人到泰和布庄找到了他的行动队长马航远。马航远来不及赶到警察局换警服，带领几个警察飞速赶到景丰街16号。也随月七和余汉奸追到孩子们的“二号地”来了。

三个孩子等的就是这一天，他们只顾砸得高兴，哪里听得到警哨声？砖头石头用完了，鄢小三手操一条结实的木棒，从高处跳了下来：“余汉奸，你受死吧！”

“砰！砰！”

门外忽然两声枪响，把孩子们下了一跳。他们这时才发现，“二号地”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别开枪，别开枪！”马航远心生一计，推开门慢慢地走进门来。

三个孩子迅速躲进房间里，透过缝隙，孩子们看到，进来的是一个穿长衫的大个子，他向房间里喊话：“小朋友们，别害怕，啊，我是泰和布庄的马老板，是来救你们的。日本人听到枪响，马上就会赶到。如果你们被抓住了，他们会剖开你们的肚子，挖出你们的心肝炒了做下酒菜！孩子们，听我的话，快出来，我保证把你们安全地送回家去。”

鄢小三说：“别听他的。他是警察头头，经常在‘小汉口’出入。你们悄悄到一号通道口等我，我来对付他！”

马航远向孩子们所在的房间走过来了。鄢小三满头大汗，他在脸上抹了灰土，装出有点害怕的样子走了出来。马航远问：“鄢烈义的儿子在这里吗？”

鄢小三低着头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鄢烈义的同志，是来救他儿子的！”

“你没有骗人吗？”

“没有，没有，我是中国人，怎么会骗自己的同胞啊？”

“汉奸不也是中国人吗？”

“小朋友，汉奸也算人吗？那是日本人的走狗啊！”

“汉奸要抓鄢烈义的儿子，他儿子吓坏了，你把他接走吧！”

马航远走到了房门前，鄢小三立刻启动机关，高处的砖头、石头垮塌下来，马航远一声惊叫，立刻被埋在砖头瓦砾堆里去了！

听到屋里一声惨叫，屋外的警察惊叫道：“坏了！”

第二章 继父志出西门经风雨

（一）

三个孩子迅速堵死安全通道入口出来了，鄢小三说：“你们从大街上绕过去，赶快回家，如果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就不要来‘二号地’了。”

“你怎么办？到我们的家里躲起来吧。”小明说。

“那不行。我把警察的头儿弄伤了，他们能放过我吗？就是警察不抓我，我也要出城办事去。”

“你要去那里？”

“你们不知道最好。”

小明黎明绕道大街回家去了。鄢小三捡起路边的鹅卵石揣在兜里，为出城做准备。还没有等鄢小三走到大街上，小明和黎明就被三个警察追了回来：“快跑，警察专门抓十几岁的孩子！”

鄢小三说：“你们赶紧跑！我来挡住他们。”

鄢小三仍然满脸灰土，他上前问：“警察大哥，追他们干什么？”

“我们抓鄢烈义的儿子。”

鄢小三说：“别追了，我知道鄢烈义的儿子在哪里，跟我来吧！”鄢小三说完就向小明黎明相反的方向跑。

几个警察还在犹豫，小明黎明已经跑的不见了。鄢小三说：“喂，相信我，我请你们吃早餐！”

忽然，鹅卵石飞蝗一般地向他们砸来！三个警察大惊，转眼之间，鄢小三也不见了！

鄢小三来到西门街，城关西门就在眼前。城门口有鬼子、伪军把守，回头看，那三个警察，气喘吁吁地追了来。鄢小三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想：今天，我得跟他们拼一下了。

鄢小三跟爸爸鄢烈义多次进出过城门，遭到过鬼子伪军的盘查。现在，面对这么多敌人，爸爸不在，鄢小三的心禁不住砰砰直跳。恰在这时，一辆牛车到了城门口，鄢小三跑上前去，抓住赶车人的牛绳说：“大叔，后面有警察在追我，您就让我牵牛吧！”

看到这情形，赶车大叔已经明白了。他把牛绳递给鄢小三，猛力一鞭，把牛车赶的飞跑起来。到了城门下，守门的鬼子伪军上来阻拦，警察眼看就追到了。说时迟那时快，赶车大叔接过鄢小三的手里的牛绳使劲一拉，牛和车拦住了城门。鄢小三明白了赶车大叔的用意，他飞身翻过牛车，跑过护城河桥，钻进树林就不见了！

（二）

鄢小三穿过树林走了很远，才又回到大路上。他确认警察并没有追出城门来，才放心地离开县城向西走。直到太阳偏西，才碰到了一处有阴凉的地方。鄢小三又热又累，于是坐下来休息。

鄢小三打开包袱，又打开一个花布小包，里面有一个绣花布兜，一只银脚圈。这都是他小时候用过的。妈妈何冬艳说，这两样东西，还有他头上的两个特殊的记号，对于他，意义非凡。说等到日本人被赶跑了，中国太平了，他的爸爸寻找儿子，或者他要回到家乡寻找亲人，这些都是证据。

鄢小三不是鄢烈义和何冬艳的亲生儿子。

有一个故事，何冬艳给鄢小三讲了不只上十遍：

那是震惊世界的卢沟桥事变后不久，日本兵已经打到河北保定。许多老百姓跟随中国军人一起南逃。在逃难途中，何冬艳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就是鄢小三。当时，鄢小三就戴一片绣花布兜护着胸肚，一只脚颈上，套着带小铃当的银脚圈。

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何冬艳从年轻妈妈手里接过孩子。何冬艳忽然发现鄢小三的两耳后面，头发的边沿上，各有一个十分独特的“记”。何冬艳问道：“大姐，这是什么？你儿子这么特殊啊？”

鄢小三的妈妈说：“妹子，这是‘记’，老人们说，许多孩子的身上都有的，可我们小三的头上却有一摸一样的两个。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咱们东三省，小三他大就参军去了。那天，三他大从军队里请假回家看到了这东西，你说怎么说呀？他说：‘好，就是好。这是个记号。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我们免不了到处逃难，要是不小心把儿子弄丢了，凭这个记号，就可以把他找回来！’我说：‘你胡说什么，儿子是我的命，就是我死了，也不会把儿子弄丢的！’他又指着儿子头上说：‘老婆你仔细看过没有？这是角，龙角！没错，就是龙角退化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说：‘你确定真是龙角退化的？不是羊角、牛角退化的吗？’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还信以为真，又问他为什么，他说：‘像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小龙女，怎么会跟牛羊乱来呀？’当时我好生气，一只手拽住他，另一手使劲儿地掐他的胳膊，就听到他喔约，喔约地连连求饶。当他掀起袖子给我看的时候，妹子你说怎么了？那粗壮的胳膊上，被我掐得黑了两大块！呵呵！”

何冬艳说：“嫂子你也太狠心了吧？掐自己的丈夫，就那么狠得下心哪？”

鄢小三的妈妈说：“妹子，小三他大也是这么说我的。我说：‘怎么啦？你说的是人话吗？掐你一下你就疼得受不了啦？我怀儿子十个月，辛苦不辛苦？我生儿子肚子有多么疼你知道不知道？’小三被我们一闹，他受不住了，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我公公婆婆听到了，以为我们真的在吵架，在隔壁炕上急得大声喊了起来：‘儿子，你刚刚回来，就跟你媳妇吵什么架呀？她跟你生了那么好的一个大胖小子，还不满意啊？’他大连忙说：‘满意，满意。我太满意了！你们睡吧，我们吵完了！’呵呵，你说他好笑不好笑！”

何冬艳说：“嫂子，你的鄢小三真可爱，你们一家人真幸福！”

“是啊，”鄢小三的妈妈说，“我和他大已经说好了，等把日本鬼子赶跑了，我就让小三他大回家种地。我们让小三读书，教他练武，把他培养成一个文武全才！”

“真为你们高兴。”何冬艳说，“你们的鄢小三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鄢小三的妈妈告诉何冬艳：前几天，日本鬼子追赶八路军进了她们的村庄。村里人被逼到村头的一块空地上，鬼子要村里人交出抗日份子，大伙就是不吭声。被激怒的日本鬼子像一群疯狗，用机枪向人群扫射，她的公公婆婆都被打死了。有好多家人被鬼子杀得一个不剩，接着鬼子又放火烧了全村。当时她抱着鄢小三躲在她们家后院的红薯窖里，才幸免于难。

家没有了，她只好和儿子一起去部队找她的丈夫。她说：“妹子，当时，我抱着儿子躲在红薯窖里，你知道我心里多么憋屈啊！我也是练过多年武功的人，即使面对拿枪的鬼子兵，他也不一定就能打死我。我读过文武学校，我跟小三他大是师兄妹，他跟我对打，他总是让着我一点，可我一点都不让他。我是下决心练好了武功，狠狠地揍那政府的贪官和那小日本的！想不到我们不小心就怀上了鄢小三。”

当时，何冬艳在保定读书，初中刚刚毕业，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她的家已经被日本鬼子炸烂了，爸爸妈妈也被炸死了。在逃难途中，何冬艳遇到了鄢小三和他的妈妈，使她暂时忘记了失去父母的悲伤，也忘记了她一个人南下寻找老师和同学们的忧愁。走了半天，他们又坐下来在路边的草地上休息。

日本鬼子的侦察飞机在上空盘旋，看到了中国军民混杂的人群向南逃，飞机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可是不一会，大批的就飞机来了！它们追着中国军队轰炸、扫射。后来日本鬼子杀红了眼了，看到人群集中的地方就轰炸、扫射！就在这时候，一颗子弹打中了鄢小三妈妈的头，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何冬艳，想要说什么，可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咽气了！

何冬艳不知道鄢小三的妈妈是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她的丈夫在哪个部队当兵？妈妈死了，鄢小三满脸是妈妈的血，不停地哭喊。

小小的鄢小三的凄惨的哭声，淹没在惊慌呼号的人群中，何冬艳如遭万箭穿心，撕心裂肺！她紧紧地抱着鄢小三，坐在那里嚎啕大哭。他们俩的哭声汇集在一起，震撼着逃难的人群，震撼着神州大地！天愁地惨，日淡无光！

何冬艳抱着鄢小三，盲无目的地跟着人群走。

当敌机再次向人群扫射的时候，何冬艳没有了躲避敌人的念头。任凭枪弹打在周围像雨点一般，任凭炸弹在她左右前后爆炸，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学生，抱着一个孩子，在大路上从容地走！她把鄢小三的耳朵用衣服挡住，用身体护着鄢小三，没有把气势汹汹的杀人魔王放在眼里！

忽然，有一匹快马奔跑到何冬艳的身旁停下，一个身穿灰色军装的军人飞速地滚鞍下马，向他们大声吼道：“快趴下！你们母子不要命了？！”

何冬艳还没有明白是什么回事，军人就将她们俩按倒在路边的土坡下。等飞机掠过后他们站起来一看，战马中了致命的两颗子弹，倒在路上，一会儿，四条腿就停止了挣扎。

战马死了，鄢小三的妈妈死了，许多的抗日军人和无辜的老百姓也死了！这里的国土即将沦丧，这里的国人就要成亡国奴了。小鄢小三的哭声不断，是饥渴，还是怒吼，何冬艳没法辨清。她当时失去父母的痛苦心情，无意间又袭上心头。她把所有的仇和恨都指向了日本人，都指向那些飞在空中的杀人魔王。她抱着鄢小三，跟着军人走。这时军人才看清了，他所救的人原来不是母子，而是两个小孩。

（三）

鄢小三一直沿着大路向西走。他不知道爸爸说的那些又大又深的湖在哪里，但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那一辆被县大队炸烂了的日本卡车。

太阳就要落山了，旁边有一个水坑。鄢小三下去坑里洗了洗，决定就在这里过一夜。蚊子很多，鄢小三无法入睡，他只好背靠大树坐着，随手折段几根小树枝，用树皮捆扎好了当蒲扇驱赶蚊子，半睡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鄢小三才感觉不到蚊子的叮咬，睡着了……

天亮后，鄢小三继续慢慢向西走。饿了，就从盒子里拿出一块饼干吃；渴了，就到水坑里捧点水喝；累了，他吸取昨夜的教训，白天睡觉，到了夜晚尽量不睡或者少睡。白天风吹日晒，夜晚蚊叮虫咬，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鄢小三顽强地坚持着。

这里是江汉平原的边沿，北面不远是山。有人说，到了夜晚，会有猛兽来平原上伤牲畜甚至伤人。可鄢小三的运气还好，一次也没有碰到过吃人的野兽。他想，或许是这里经常打仗，枪声一响，猛兽都跑进深山里躲起来了！

爸爸鄢烈义教给他的武功，那是用来对付人的。人主要用拳脚攻击对手，所以防人就要防人的拳脚；野兽是用嘴来咬来人的，所以防野兽就要防野兽的嘴。要是碰到了野兽，不得已的时候，他也要像爸爸鄢烈义在故事里讲的那样，学北欧的那个小女孩，用嘴咬来还击它。

天气照样炎热，白天，天上一片瓦蓝，没有风；夜晚，繁星满天，不见月亮。现在，爸爸妈妈不在了，城里也回不去了，鄢小三愈加坚定，他要代替爸爸去完成任务。但是，他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在他现在走的这个方向上，那里离这里有多远，所以，他只好走走停停，睡睡玩玩，不能让自己离开县城太远了。

已经是第五天了，人烟越来越稀少。

几天来，鄢小三就靠一盒日本饼干维持生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吃的，所以他尽量忍着饥饿控制自己，一次吃两块饼干，一天吃三次，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扯断地里的草茎嚼出一些汁液来吞下去。但是，一盒日本饼干，还是快吃完了。

火辣辣的太阳挂在高空，路上少有行人，没有人来问鄢小三，他也没有主动向别人打听什么。这一天，又过去了。

又是新的一天，下午了，大路的北边有一块荒地，荒地里的茅草长了好高，始发黄了。大路的南边是一块很窄的农田，农田里的棉花已经长了很高。再往南，是一片树林。鄢小三觉得有点累，便站了下来。忽然，他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响声。鄢小三找到一根小树棍，小心过去，拨开草丛，立刻使他大吃一惊：原来，草丛里有一个比他大点的男孩躺在那里。

鄢小三急忙问：“喂，你怎么啦？这么热的天，怎么躺在这里呀？”

这男孩没有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鄢小三，胸脯一上一下快速地喘着气，有气无力，不能动弹。

“你叫什么名字呀？是从哪里来的？”

鄢小三以为他快要饿死了，急忙打开饼干盒，里面的饼干只剩四块了！他拿出一块饼干，自己吞下口水，赶紧把饼干递给那个男孩让他吃。那男孩什么表示都没有。强烈的阳光下，火一般的空气烘烤着这个男孩的身体，他的嘴上有血流出来，流出的血，已经干枯成了黑色的硬壳。鄢小三急忙把四块饼干放到口袋里，用饼干盒去不远处的水坑里取来水，然后，慢慢地滴到男孩微微张开的嘴里。

鄢小三发现，这男孩是“缺唇”，浓眉大眼，身体壮实，一看就知道他是练过武功的人。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

鄢小三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把他移到树林里去。鄢小三把男孩的上身扶起，按照爸爸交给他救伤员的方法，在男孩的背后，两手操在腋下，把他向树林里慢慢挪。鄢小三靠着男孩的身体，觉得他身上如开水一般滚烫！经过了好半天，他们才到了树林里。

天气热极了，树林里还是很热，但比在太阳下好了许多。

这个男孩，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说话。鄢小三只好不时地滴几点水到他的嘴里。

太阳西沉，气温似乎还在升高。鄢小三向西看，前面不远的黑树林边，分明有一座庙。他想走到那座庙里去过夜，但现在不行，他不能丢下身边的这个男孩不管。鄢小三吃完这天的晚餐——两块日本饼干，喝了点水，坐在男孩的旁边，不知不觉中，背靠一颗树就睡着了。

朦胧中，鄢小三忽然看到，他的妈妈何冬艳慌慌张张地向他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鄢小三，鄢小三！我可找到你了！”

鄢小三非常高兴，他也大声回应：“妈妈，我在这里！在这里！”鄢小三看到妈妈满脸是血，浑身是泥土，头发也散开了。鄢小三哭着问道：“妈妈，你怎么啦？”可是鄢小三就是觉得自己的两腿挪不动，迈不开，怎么也不能站起来。他仔细检查，看看是不是被人用绳子捆住了，但又没有发现身上有绳子捆绑。忽然，他又听到妈妈喊：“小三快跑！快！你后面有日本鬼子上来啦！快跑啊！”

鄢小三急忙回头，看到一群日本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张着狼一样的血盆大口，飞一般地向他扑来了！鄢小三在惊恐中想：这些日本鬼子，是人还是野兽？我究竟要用拳脚，还是用嘴来对付它们呢？正在危难之际，鬼子们已经扑过来了！鄢小三有点害怕，看到几个“人兽”一样的日本鬼子，从他的头顶飞过扑向妈妈。鄢小三忽然觉得，他好像挣断了铁索一样飞到空中，大声喊道：“妈妈别怕！儿子来了！”

鄢小三浑身汗如雨淋，他被自己的吼声惊醒了。

（四）

天黑了。鄢小三摸摸身边的男孩，发觉他没有反应了；他用手接近男孩的鼻子，确实没有了气息，他已经死了！

西方的地平线上空，挂着弯弯的月亮，像刚从炉火中夹出的镰刀。微光下，蚊子不知道有多少，嗡嗡乱叫；苍蝇也不知道昼夜，到处乱窜。鄢小三不能让这个男孩的尸体在这里发臭，他找来几根树枝和一些陶片瓦片，回忆了一下这个男孩的衣着、身高、胖瘦和容貌，决定在棉花地的边上，就着田边的走水沟，为这个男孩挖一个墓穴，把他埋了。

地下的土壤很坚硬，还有树根，越往下越不好挖。鄢小三动一动身体，立刻就大汗淋漓，如在火旁熏烤一般。但是，鄢小三仍然坚持把那坚硬的泥土慢慢地挖，挖下去……

忽然，天空里的黑云随疾风吹来，电闪雷鸣。巨大的雨点夹在风中四处乱窜，并且，迅速密集起来。不一会，鄢小三就发觉他荷包里的最后两块饼干已经被雨水淋湿了。他决定把饼干全部吃了，也好有力气挖坑。他把手小心地伸进荷包，饼干只剩下了不大的硬心，一半都糊在了荷包布上了。鄢小三把那两块饼干的硬心放到嘴里很快地咀嚼了吞下，想着如何来处理荷包布上粘着的那一层饼干泥。他知道，如果不赶快想办法吃掉，可能马上要被雨水冲走了。

这点东西，要是在平常，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是这时候，鄢小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吃的，况且这还是爸爸妈妈给他的最后一点食物，于是他脱下全部湿透、满是泥巴的上衣，弓着身子，把荷包布翻卷出来，将粘有饼干泥的布，放到嘴里咀嚼，像吃甘蔗那样，把饼干面粉咀嚼出来，再把那点带有泥巴的面粉汁液咽下，再咀嚼，再吮吸，再咽下……

风更猛了，飕飕地刮，鄢小三站立不稳；雨更大了，哗哗地下，鄢小三睁不开眼睛。他听到巨大的声音在炸响，分不清是炸弹在爆炸，还是雷电在轰鸣。在爆炸声的间歇里，鄢小三似乎听到了一种令人振奋的嘶吼，鄢小三想极力辨清，但是，他始终没有分辨清楚，那究竟是不是在打仗。

闪电把四周瞬间照亮，树影森森，鄢小三感到有点害怕。他趴在大树下，一动不动，任凭风雨雷电疯狂发泄！

狂风暴雨无情地持续着，鄢小三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下坚定地忍受着，顽强地坚持着！

大约两三个小时过去了，雨住了风还没停，听得到哗哗地流水声。天气已经十分凉爽了。鄢小三忍着饥饿，继续挖坑。

已经挖出的坑里盛满了雨水，经过雨水浸泡，土软了一些。他和着水继续挖，把挖出的泥巴掀到旁边。

天还未亮时，鄢小三发现有一个人走到树林边来查看、询问。他看不清人，就跳回树林里躲了起来。他哪里知道，这人是慈善老人超凡大师，后来成了他的亲人。

天快亮时，鄢小三又从别处弄来了许多土，才把同伴的尸体埋好了。

饼干吃完了，他感到又饿又累，摸一摸自己的荷包，那个银元还在。但这银元，不能吃也买不到任何东西吃。他本想救活那个男孩跟他同行，遇事也有个人商量。可是这个男孩，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就死了。

鄢小三不知道天亮后要到哪里去。是继续沿着大路走，还是到村子里去找出路，或者返回县城去。

鄢小三想趁天还没亮，练会儿武功，但此时，他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满天乌云快要散尽，天空中又露出了稀疏的星。蚊子和苍蝇也许被狂风暴雨打折了翅膀，都不见了。在那个清冷的早晨，鄢小三把湿漉漉的包裹枕在头下，按照习惯的睡姿，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上。他把湿热的地面当床，把湿冷的空气做被，虽然觉得有点难受，但对于鄢小三来说，这就是他几天来一个安睡的好环境。天上的星星透过树的枝叶，看得到筋疲力尽的鄢小三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沉睡。它们眨巴着眼睛，似乎在为这个孩子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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