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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前的那晚上(一)
1.流水账
我去当兵完全是一个意外。
大一下学期五月的某一天,我的高中同学泥巴和蚯蚓来找我玩。(泥巴本名叫黎华,蚯蚓本名叫邱志英,在高中我们是一个宿舍的,为了方便就起的外号,他们俩在一个学校。)在大学一起玩除了上网打牌,就是溜冰唱歌,要散的时候就去喝酒。
中国人喝酒有个陋习——吹牛。我们仨光棍在一起自然就是胡侃海吹,聊着聊着就聊到当兵上去了,说什么男人就要去当兵之类的话语,正巧2013年是征兵改革,大学生在只要在报名期间随到随检方便得很。喝大了的我们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走!明天报名参军去!”
我迷迷糊糊记住了这句话,接下来去开房睡觉。第二天,蚯蚓和泥巴都走了,我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真的去了学校的武装部唐老师那报名,报完名才反应过来,要是他俩把这事忘了岂不是坑我?给他们打电话却显示关机,想了想,反正到时还有体检,以我这天天熬夜的体质肯定过不了,心中释然,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里了。
到了暑假,七月半的时候,学校给我发来通知,说要体检了,回学校一趟。我给蚯蚓和泥巴打电话,他们说已经在学校了,问我去不去他们那玩。我以为他们也是体检才去的学校,和家里打完招呼,随便收拾几件衣服就搭车去往学校了。到了长沙我就给他们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收到学校的体检通知,他们说收到了,我就以为他们也会过来,由于我们不是在一个市区读书,所以就没问了。第二天清早学生处的唐老师给我打电话,带我们去体检。去的学生有我们同一届的,也有学长和学弟,但数量不多,也就8个。
就像网上流传的那样,除了血尿常规和一些普通的检查外,还要检查一些其他的项目。没错,陆陆续续检查其他项目后,我们每十人一组,被叫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去,在房间里有两个看起来四十多的男医生,他俩叫我们把衣服都脱了,一件不留的那种。
对于南方的人来说,没有集体沐浴或者泡澡的经历,我们十个大小伙子此刻显得十分扭捏。带眼镜的医生很有经验,说:“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别扭的?看了又不会少你们一块肉,再说了,这是检查,赶紧脱了,都脱了。”另外一个稍微胖一点的医生也搭腔,让我们赶紧弄,毕竟大家从早上检查到现在还没吃饭,早点体检完就可以回去了。听了医生的话,有一个很利索的大个子带头脱衣服,接着我们就陆陆续续脱衣服,站成一排,谁也不挨着谁,悄悄地用手挡着点身体的某些部位。
毕竟是四十好几的老医生,在他俩的指示下,我们很快完成了检查,无非身高体重、毛发伤痕、身体比例和协调性之类的。当最后一个人检查完,医生让我们穿上衣服离开,顺便叫下一组进来。出去之后,我准备吃点东西,唐老师叫住了我,说,等最后一个同学检查完了,他请我们去吃饭。
当最后一组出来的时候,刚好是中午十二点,唐老师很客气的带着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饭馆。等上菜的功夫,学长和学弟纷纷散烟,说以后大家就是战友,是同年兵了,要相互照顾之类的话。唐老师没有搭话,从办公包里掏出一沓钞票,每人发了三百,说这是误工费,让大家安心收下。有人笑道,这征兵体检还有钱拿,早知道,他去年就来了。也许是收了钱的缘故,这顿饭吃的更开心了,相互之间都是敬语称呼,好不融洽。吃完饭,自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去熟悉的网吧玩了会游戏才想起泥巴和蚯蚓俩货,正准备打过去,就接到了泥巴的电话。
“喂?佳佳。在学校还是在哪?”
“刚体检完,在打游戏呢。”
“体检?你们学校也要招飞行员?”
这时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问:“你们不是征兵体检吗?”
“卧槽!”泥巴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不会去征兵了吧?!”
“上次你们来我这边玩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的......”我反映过来了,“你们不会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电话那头开始疯狂的笑,接着是两个人笑,我喊什么也没人应,于是绝望又气愤地挂掉了电话。
大概一支烟的功夫,泥巴又打电话过来。
我抵不过心中无名火,怒吼:“你还有脸打过来!啊?!把我坑死了不说,还要看我笑话是吧?”
“抱歉,抱歉。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实在的人,”泥巴咳了下,语气正经起来说“这样吧,我给你发个地址,在那等你,有什么话见面再好好聊,好不好?”
听到泥巴正经的语气,我也平静下来,舒了口气“行吧,再坑我,我就把你当初那点破事给揭出去!”
“好好好~~我的哥呐!~这次绝对不坑你好不好?”
“就这样,挂了。”
之后,我按照地址过去,地址上是一个饭店,离他们学校不远。
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泥巴和蚯蚓都在,而旁边还有三个女生。
我坐下,他俩就默默看着我,一个眼中带着忍不住的笑意,一个带着些许安慰,而女生的目光则被我忽视。
由于有女生在场,给他俩留些面子,我压住气说:“先说说看你们为什么会来长沙?”
“其实呢,我家搬到这附近来了。上两天刚把东西整理好,吃完饭去我家里坐坐?”蚯蚓这么说道,“因为我爸妈决定比较快,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今天也是去学校才碰上泥巴的。”
“那你呢?又是什么情况?”我看着泥巴,歪了歪嘴,略带痞气的问。
泥巴喝了口果汁,看了众人一圈,砸吧砸吧嘴,“你知道我和蚯蚓是航空学校的吧?”
“嗯,然后呢?因为招飞行员就过来了?”
“是啊,就这么简单。”
“你妹的!那把我骗去当兵又是怎么回事?当初说好了是一起去的吧?”
“我说,佳佳!”泥巴很是无趣的看着我,“喝酒说的话,还能当真,你也是耿直啊,少年?!”
“那你的意思是我错了喽?现在我都体检完了,你才告诉我你们没去,这不是坑我吗?”
“你报名的时候就没问问我们?”
“上两天不就是问你们有没有收到学校的通知啊!”
“我还以为你是从蚯蚓那知道我参加飞行员的体检,才没多说的啊。谁知道你就去参军体检了啊?”
“哎呀哎呀,这只是单纯的误会,再说,参军也不是坏事,不是吗?”当我还想辩解的时候,其中一个马尾女生开口打圆场。
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说体检也不一定能过,从口袋掏出烟,给泥巴扔过去一支,抽了一口,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想起要去参加飞行员体检的?”
还没等泥巴开口。
“我跟你说,某人呢,听说那个人以后要嫁给飞行员,然后就~~”故意拉长尾音,蚯蚓揶揄道。
“哦~”我大概能明白了,我还是决定不忽视坐在对面的三个女生。“那这些女生呢?不打算介绍一下?”
大概是为了挽回一点面子,泥巴主动介绍女生:“坐在蚯蚓旁边的呢,是他的女朋友,小雨,”
我看向那个女生,白色T恤,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鹅蛋脸,眉清目秀,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样子,腼腆的朝我笑了笑,算作是打过招呼了。
“另外两位呢,是小雨的室友娜娜和李哥。”
正当我搞不明白“李哥”这个称谓的时候,短发的女孩站了起来,向我伸手,讲到:“你好学弟,我叫李哥。”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应该是个“女汉子”,握过手后反应过来朝她笑了笑。
“喂喂,李哥,你吓到别人了呦,这样是交不到男朋友的呐~”叫娜娜的女孩看到我的反应后打趣道。
“你有没有被我吓到?”李哥推了下我,瞪着我问到。我赶紧摇了摇头,掐灭手中的烟,老实了起来。又惹得叫娜娜的女生一阵偷笑。
“蚯蚓,你怎么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我扯开话题,调戏蚯蚓和小雨,“明明不久前还和我一样是单身狗啊。”
“嗯!嗯!我们家小雨可是看不出的胆大呢~”李哥故作老气地附应。
有了轻松的话题,聊天的气氛慢慢活跃起来。在与她们的对话中才知道是小雨主动向蚯蚓告白的,就在上次他们从我学校离开之后。而她们三个因为参加空姐培训,一整个暑假都要呆在航空学校。
由于女生晚上还有课,吃完饭送女生到教室后,我们仨就离开了,按计划,到蚯蚓家坐坐。
蚯蚓的新家很宽敞,三口之家,五室一厅,一厨一卫,140坪。大致参观了蚯蚓的新家后,我们在客厅坐下。
“怎样?参军的事和家里说了没?有没有把握?”蚯蚓一边泡茶一边问我。
“不知道,只和我妈提过‘万一我去当兵了’之类的话题。”他家的沙发确实舒服,吃饱喝足的我霸占了较大的沙发,他俩则在两侧坐下。
“然后呢?”泥巴趴在茶几上,看了我一眼后,继续把弄手中的打火机。
“然后?我爸巴不得我去当兵呐!还是以前的那种思想,说什么当兵多好多好之类的。估计真告诉他我当兵去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吧。”侧过身子,我问泥巴“你呢?飞行员有把握?”
“其实呢,也并不是单纯为了讨女孩子欢心。”泥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后,继续说“我也想试一下,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能耐。虽然没有多大把握,但总归要拿出勇气尝试才有可能,不是吗?”
“家里人的意思呢?”蚯蚓总是很在乎家里人的情况。
“无所谓啊,反正是从事和航空有关的职业,他们就不会反对。”
“啊~这样啊,看来你们还是比较幸福的呀,我的人生就没得选了,基本都被父母定死了,”蚯蚓喝着茶,说:“前几天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就带女生过来给我相亲,真是无语了,小雨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龙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下午,怎么,不和我一起回去?”
“嗯,我还打算在这边玩几天。”
“去陪那个女孩子?”
“狗头军师,有什么建议?”泥巴问道。
“高考过后我就说了,舍弃那种感情了,也不当狗头军师了。”我说。
沉默。
“突然说以前的事干什么?今晚要不要在我这住下?”蚯蚓建议到。
“求之不得。但在这之前是不是去刀两把?”我提议。
“菜鸡,来让爸爸们带你飞!”泥巴也来了兴致。
“还不知道谁一直叫爸爸救他呢!”我反讥道。
之后在网吧玩游戏到了一两点才回去,洗澡睡觉,无话。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才陆续醒来,找个地方简单吃了点,送我到火车站,他们便离开了。
我记得看他们离开的身影时,有过一丝错觉,似乎我并不属于那个小团体。他们的家庭环境比我好太多,起点也高,我们之间为什么会有交集?而且关系不错?是因为高中三年一起读书的原因吗?有共同的话题?还是什么……
当时应该是阅历较少,才会想不明白的吧。混混沉沉在火车上睡了两个多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县城。
下车,换车,乘车,再下车,走几步路,已经到家。
当兵前的那晚上(二)
2.家事
从学校回来后,不敢在家多待,便跑到乡下帮叔伯农忙,直到8月中旬农忙也干完了,最终还是要滚回家里。
从乡下搭车回县城大概10点了。还没到住的单位楼下,居委会大妈王姨远远的看见我就喊:“佳佳!佳佳!这边!这边!”
走过去我问王姨:“啥事啊?这么激动?”
王姨偏过头,佯装怒道:“还啥事呢?不把你王姨我当你姨啊?”
“那有啊?王姨?我这自己还不知道啥事呢?”
“不和你打趣了,你那入伍通知书到了!”
“啊?真的假的?”我心中一慌,侥幸地问道。
“那还有假?我说你这小子当兵这么大的事也不和王姨说。”
“这我自己也没底啊,对了,王姨你和我爸妈说了没?”
“你爸妈早上刚出门后通知书才来的,我这正打算打电话告诉他们呢。”
“那,王姨,我给我爸妈打电话就好了,不劳烦王姨你了......”
“也行。我说肯定是你爸妈让你瞒着我们,佳佳你可没这么小气......”
我一听王姨要开始唠叨了,赶紧把她拦住,“王姨,通知书在哪呢?我还没见过长啥样呢!”
“在我办公桌上呢,你在这等着,王姨这就给你拿过来。”
从王姨手上接过通知书,磨磨蹭蹭聊了会儿天才把她送走,还好这会小区里的人基本在上班,要不王姨肯定会弄得天下皆知。居委会大妈什么都好,就是这唠叨比谁都厉害,也就我妈能与其一较高下了。
拿着通知书回家,坐在沙发上仔细打量手中的红纸,正面红底黄字,居中一个八一军徽,下面印着“入伍通知书”五个字,背面是入伍人编号、征召单位、入伍时间和签发单位。
其实和蚯蚓他们说我告诉家里了,只是一种逃避,心存侥幸不会被录取,可这会逃无可逃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和他们商量,怕是要被打死吧。
脑补了一下告诉我爸妈的情景:等我爸妈回家,拍出通知书,说我要去当兵了,已经被录取了,然后我妈就会问我是不是受打击了,是不是失恋了之类的。我爸就会骂,骂我翅膀长硬了,当兵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家里商量,再翻旧账,把我以前大大小小的事都给抖一遍,骂的狗血淋头。
光想想就觉得可怕,烦得我在家里走来走去,又趴在床上滚来滚去,做什么都不安心。可能是在乡下农忙累了,烦心的事情都想不动了,又睡着了。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从小你就只会骂他,他才不怎么和你说话!你怎么知道?!”
“我,”
“我什么我!从小你就对他那么严厉,从来不关心儿子,他是你亲生的吗?!”
“我,”
“我什么我?从小就不准他那,不让他这,这次你怎么又肯让着他了啊?!”
“你!”
“你什么你?!”
“算了!不和你理论了。他这要去就去吧,长大了啊!”
“唉!长大了啊!”
算作是被我爸妈吵醒的,迷迷糊糊听他们在拌嘴,我从房间里出来,他们就停止了。
我妈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佳佳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你爸啊?”
“是指当兵的事情?怎么知道的?”我试探性回了一下,看看他们的反应。
“王姨通知我们的啊。”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居委会大妈,我妈接着说:“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还是失恋了啊?怎么突然就要去当兵了啊?”
“你小子是不是翅膀硬了,要出……”
我爸刚说,我妈就瞪着眼睛看他,我看着都觉得发毛,我爸自然就闭嘴了。
“别管你爸,来和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想去当兵了呗。”
“那以前和你说让你去当兵你怎么不同意啊!”
“以前才几岁你们就问我,我肯定不愿意去啊。”
“你知道部队里是什么生活吗?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省,去当兵那么远,能受得了吗?”
“爸不是当过兵嘛,你问他啊。”
我爸哼了一声“就当去锻炼锻炼也可以……”
“你闭嘴!”我妈喝止了我爸的发言“那学校呢?当兵就不打算读书了吗?”
“哎呀!妈!我这是从学校去的,肯定保留学籍啊!你怎么和王姨一样唠叨啰嗦啊?担心这么多干嘛?先做饭好不好?我肚子好饿~”实在受不了我妈和王姨一样唠叨,先找个事让她做就好了。
“得了得了,我说孩子他妈这都快晚上了,赶紧做饭,有什么问题吃完饭再问不行吗?你儿子老公都饿着肚子呐!”我爸说完还撇撇嘴,嘟囔着“不让我说话,结果儿子还不是嫌你唠叨。”
“要是妈听到了又要给你上政治课了。”
“嘘!”老爸让我别说话,自顾自地接着说:“儿子,以前管着你是怕你走错路,现在长大了,能自己决定一些事情了,我也不拦着你,以后,你要好好对自己负责就好。”
“嗯。”我点了一下头,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
我爸瞅了我一会儿,拿起烟盒扔给我,说:“抽吧。”
我还在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我爸平时不是这样的啊?楞了一下,还是点着了。
看我熟练的抽了起来,他居然邪笑了一下,嘟囔了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就不问了。
我妈做饭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不过在饭桌上她又担心这担心那的,好一阵唠叨才把饭吃完。吃完饭终于可以安心了,上床,玩手机,继续睡觉。没想到当兵的事我只猜中了开头,却这么顺畅就解决了。
仅管高一之后我的身高就超过了老爸,但在他面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一直被束缚着,不管文理分科还是高考志愿,连放假在家也基本禁足,要打了报告才能出门。想起他说的“长大了”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长大了,也很开心自己终于得到认可了,在这家里的地位。
后来的半个多月,我一直呆在家里,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想多陪一陪爸妈。我爸妈也是推掉所有应酬,下班就在家待着,但我搞不懂买菜的事情为什么总是我爸去的。
小区里和我家熟识的叔叔阿姨也陆续到我家串门,说,恭喜老龙家出了人才。后来我爸问我要不要办一个酒席,一起通知一下亲戚朋友,我选择了拒绝,我和爸妈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况且也不过是在那里体验两年生活,就不要大张旗鼓,我爸也同意了。
终于到了9月,刚好我们也是这时候开学,学校里通知我们入伍的人早点去学校,随时准备出发。临行时,我拒绝爸妈的陪同,但他们还是把我送到了车站。
“都这么大的人了,就没必要担心了。”我说。
老妈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抱了抱我就被老爸拉开了。
“一路顺风。”老爸这么说到,拍拍我的肩膀,转身点了一支烟,拉着老妈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班车缓缓发动,开向长沙,我爸妈却站在出站口向我招手,看来我还是不能让他们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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