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如梦岁月当歌》免费试读_方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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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87年，初春。

王金芳照例早上六点就穿衣下炕，趿拉上那双穿了一冬天的，姥姥给缝的棉鞋，下地第一件事就是烧炕。东北的初春不像南方那样，还是很冷的。睡了一宿的土炕，早就凉的跟冰块差不多。一年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可算是来到开春了，天还没见暖和。东北的春脖子长，有句俗话说的么，打春别欢喜，还有四十天冷天气。看着缩在炕头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母亲，王金芳叹了一口气。母亲李百玲因为生她，得了产后风，常年吃药不说，屋里的地里的活啥也干不了。父亲呢，因为赌钱，输的个家徒四壁，去年因为盗窃进了监狱。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就全落在了十三岁就早早辍学的王金芳身上。偶尔的，姥姥和舅舅们也接济这娘俩点，或者农忙的时候帮着干点活。可这些都是暂时的，姥姥七十来岁的人了，舅舅们谁都有个家，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家里的，时间长了舅妈们也是颇有微词。看过几回舅妈们的坏脸色，干脆的王金芳就不爱去求人家了。

王金芳出屋的时候，正好和推门进屋的陆羽丰撞个满怀，把王金芳撞了一个趔趄，正好脑袋重重的撞在门框子上，把个王金芳疼的哇哇叫唤。这个陆羽丰比王金芳小一岁，父亲是下乡青年，后来在这村里和陆羽丰的妈处的对象，就放弃了回城的机会，留在村里小学当了个教师。生陆羽丰那年，全村老少都来给老陆贺喜，几根破木头支巴的小土坯房里面，把老陆喝了个酩酊大醉，拽着叫叔的，口里喊着大哥，拉着叫哥的，嘴里唤着大爷。后来老陆回忆起那天自己的失态，用了一个村里人不太懂的词来形容自己，叫做斯文扫地，害得旁边的后生小子四处找笤帚，以为老师是要吩咐自己打扫哪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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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芳揪着陆羽丰的耳朵拽到屋里，想踅摸个物件收拾收拾这个冒冒失失的娃。陆羽丰倒机灵，蹭一下蹿上炕了，猫在王金芳母亲身后就不出来。他可怕王金芳，这丫头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厉害。就连比他们大好几岁高一头的王木胜，王金芳都敢给挠个满脸花，更何况他这小身板，落在王金芳手里头，那就是没得好果子吃了。

王金芳的母亲一边拉过来被子给陆羽丰盖上，一边拦着作势欲打的王金芳。嘴里呵斥这自己的闺女，生怕这火辣脾气的丫头真把陆羽丰给修理喽。陆羽丰挺会来事儿，知道今儿个自己犯了太岁。顺手就从兜里掏出来一大把糖，赶紧剥了一颗塞进王金芳母亲嘴里，他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的保护伞。又把手里的糖一块儿不剩的扔炕上，嘴里大声叫道，“姐，姐，你生个啥气呀，我给你送糖来了，我爸昨个回来了，给我买的，我一块儿没舍得吃，就跑来给你送来。要不是我惦记你，我能来吗？我要是不来，能撞着你吗？你要是不知道我这个当老弟的好心，你就削我也行，那我可老伤心啦啊。”又转过头来可怜巴巴的拉着王金花母亲的手道，“大娘啊，快管管我姐吧，她这叫狗咬好人心，不是吕洞宾呐。”这小子一着急把词儿还说反了。可王金芳哪管他说的反还是正，摸着额头渐渐鼓起来的大包，越想那时越来气，她指着陆羽丰的鼻子骂道，“你个小犊子哎，你骂谁是狗呐？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我让你皮子紧了是不是？”顺手抄起鸡毛掸子就要往陆羽丰脑袋上招呼，王金芳母亲赶紧一把把掸子抢过来，一边使劲拽着闺女的手，不让她打着陆羽丰，一边赶紧把陆羽丰往炕里推。折腾了这几下，当时就上不来气了，一边喘气，一边嘴里骂着自己闺女道，“你个死丫头，早上起来你就作妖吧啊，炕凉的跟冰似的，你还有这功夫闹腾。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呀你！”王金芳见母亲是真生气了，也就把手放下了，狠狠瞪了陆羽丰一眼，转身出屋抱柴禾烧炕做饭去了。陆羽丰长出一口气，揪紧的小心脏算是暂时放松了。趴王金芳母亲的脖子边上不住口的感谢着。王金芳的母亲抚摸着陆羽丰的头发道，“你说你俩吧，跟前世的冤家似的，一天天的，总往一块堆儿凑合，一会儿功夫又掐起来。也是，我这闺女就是我这当妈的惯的，啥事上总想占个上风，得了理还不饶人。都不知道她这臭脾气随谁了。小丰你别和她一般见识的，你是男孩子，别搭理她啊。”陆羽丰一边给大娘用手梳理头发，一边道，“大娘，我也没生气呀，我知道我小芳姐，刀子嘴，豆腐心。她厉害点是不假，可我要是让谁欺负了，我姐那是第一时间给我报仇的，比我大的也没有敢欺负我的了，他们都怕我姐呢。就算平时我惹姐生气，打我几下我也不生气，总比被别人欺负了强啊。”王金芳母亲叹了口气道，“倒是教书人家出来的孩子，懂事着呢。你姐毕竟一个丫头家，连个哥兄弟都没有，等长大了，她兴许有爱欺负的那天，你是男孩子，到时候你就反过来保护她了。你们姐俩好好的，也不枉了你大爷和你爸的这点交情了。那年你爸刚来咱们村插队，就住我们西屋，他和你大爷俩一唠就唠半宿，跟亲哥俩似的。可惜呀，你大爷不务正业了迷上耍钱了，没走好路啊。要不，你们老辈少辈的，这交情还不是跟自己家人似的呀。”陆羽丰听到这一拍脑门道，“大娘啊，我都忘了我来干啥来了。要不是你提起我大爷，我还真就以为我就是给我姐送糖来了呐，我爸让我来告诉你和我姐，他在会计那拿来一封信，是监狱那边寄来的，说我大爷3月14号就放出来了。我爸想到14号那天带我姐去县里接他呢。大娘啊，我大爷回来了，你高兴不高兴啊？”

第二章

3月14号早上，陆羽丰父子就去县城接王金芳的父亲王保全了。王金芳没有去。倒不是家里活多离不开，母亲也能干点力所能及的。主要是王金芳对这个父亲从情感上还是有一些抵触的。以前王保全没迷上赌博的时候，还算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一天也是早出晚归，地里活干完回到家也鸡鸭鹅狗都伺弄。赶上活不忙，连王金芳娘俩的衣服也给洗涮。也有点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输耍不成人的了。家里地里的活也带干不干，李百玲也和他吵，不过不见效。人一旦迷上赌博，那是越陷越深，也越输越想捞。到最后就把家业也败了。本来不宽裕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没钱赌了怎么办呢，就开始想些歪门邪道，和几个赌友合计合计，晚上把村西头白明文家的牛给偷牵出来给卖了。没想到的是，钱刚到手就让警察给抓了。那时候还实行游街，不像现在还有个保护嫌疑人隐私什么的法律条款。这几个赌鬼就被栓了一起，可村子游街示众。最后判了一年，发到省里的一座监狱服刑去了。这下把家扔个皮儿片儿的，李百玲还没有多少劳动能力，家眼瞅着就散了。王金芳一咬牙，书不念了，回家干活吧。本来在学校，王金芳学习成绩挺好的，在班里能排进前五。一说不上学了，大家伙都替着这丫头惋惜，说挺好的孩子，活活让她这爹给耽误了。王金芳倒是不以为然，反正就算父亲不进了监狱，这家的经济状况也是供不起她上大学。还不如趁早就回家种地，过个五七八年的，嫁个人，也就算一辈子了。但是虽说农村孩子，念书不念书的也就那么回事，王金芳心里终究是挺记恨父亲的。这个男人，让她来到这个世上，没说给她像人家陆文正对陆羽丰那样的父爱，反倒让她在这小小的年纪，就遍尝人间的疾苦了。所以，王金芳就觉得，她对父亲的恨，是有根由的。今天王保全中午能到县城，本来对一对离别一年多没见的父女来说，应该是有些想念的。王金芳不觉得，她感觉去接了，就间接的证明了自己还拿他当自己父亲，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早上陆羽丰拽着她衣襟，姐长姐短的商量，王金芳就是说啥也不去。李百玲也知道自己闺女的性格，她要是认承的事儿，十有八九那是别人劝不动的。陆文正也明白王金芳的心思，就拉着陆羽丰爷俩去了县城了。

晚饭时候，王金芳正在清理猪圈。陆文正父子从县城回来了。王金芳抬头看见就这爷俩进了院子，身后没有看见王保全。陆羽丰跑到王金芳身前，趴她耳边刚想告诉她点什么，陆文正一使眼色，陆羽丰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看父亲又看看王金芳，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王金芳瞅瞅陆羽丰，回头问陆文正道，“叔，咋了，就你俩回来的。我爸呢？他在门外呐？不好意思进院了，还是自己家大门冲哪开给忘啦？”陆文正摘下帽子，挠了几把头发，叹口气道，“小芳啊，你先把手里活撂撂，咱几个回屋再说吧，啊，你妈不是在屋呢么？”王金芳一听，这是有事儿，就撂下铲子，跟着陆家父子进了屋。李百玲正在炕头坐着扒花生，抬头看见陆家父子回来了，感紧往炕里挪了挪，把热乎地方倒给了这爷俩。没等问王保全咋没进屋呢，陆文正搓着手，叹气道，“嫂子，我今天接着我哥了，我们在县里小饭馆吃的饭，我哥身体啥的都挺好的，气色也不错呢，他还问我，你身体好些没，还问小芳咋不上学了，他还是挺惦记这个家的。就是吧……”陆文正又搓了搓手，接着道，“就是吧，我哥说，以后没脸回这个家了，发生这么些个事儿，感觉着对不起你们娘俩了。把家搞成这样，还害得你们跟着丢人。回村来还不如不回来。他说想出去找点事做。让你们别惦记他，以后等挣着钱了，再回家来。我劝他回来，他也不听。我说的意思是哪怕先到家看看你们娘俩，安顿安顿再出去也不迟呀。他死活不同意。就这么上车就走了。临走嘱咐我照顾你们娘俩点，嘱咐你好好养身子。他说他会尽快回来的。嫂子，对不住了，我去接我哥，还没给接回来。您要不就骂我一顿吧，我办事能力是不行啊。”

李百玲听到这，知道陆文正所言非虚。这事怪不着人家陆文正。她也知道自己爷们是个啥性格，用东北话说就是有点轴。王金芳多多少少性格上还是随了他。李百玲叹了口气道，“陆兄弟呀，你可别责备自己个儿我那爷们他没脸回村来，那就由着他去好了。没准走出去了，能改邪归正了也说不定。在外面他挣来钱挣不来钱的倒无所谓点事儿，就是能学好啊，咱大家伙不跟着他操心，就知足了。现在小芳也大了，你们这些叔婶的也都挺帮衬的，我们娘俩这日子，过得去。有这个爷们在家和没他在家，也没个啥分别不是？他啊，就爱哪哪去啦。”说到这，李百玲扭过头来对王金芳道，“闺女，你去把饭菜端上来，让你叔和你老弟在咱这把饭吃了。折腾了一大天，倒车坐车的，八CD饿了。”陆羽丰嘴快，抢道，“大娘，我真饿了，我姐做的啥好吃的啊？”啪，没等陆羽丰说完，陆文正一巴掌拍在陆羽丰后脑勺上，呵斥道，“饿饿的，一天就知道吃。这中午吃完才几个点儿，一会咱就到家了，回家吃。”陆文正又对李百玲娘俩道，“嫂子，小芳，我出来一天了，学生的作业一点我都没批改呢，回家还得写教案啥的，饭就不吃了。小丰他妈早把饭做好了，我们爷俩回去吃。以后啊，家里要是有事就喊我过来，帮不上大忙，小忙还是可以的。我们爷俩先回了啊。”李百玲想下地留这爷俩吃了再走，这功夫陆家父子已经出了大门了。

送走了这爷俩，李百玲把王金芳叫到跟前，问道“闺女，你爸没回，你咋看的？”王金芳一边扫地，头也不抬道，“爱回回，爱走走呗，哪去谁能限制他，回了也是天天出去耍钱，还不如不在家，咱娘俩省心呢。”

李百玲心里知道这闺女对她爸是有意见的，这不怪孩子，怪就怪在自己这爷们真是不争气。你耍钱就耍了，还偷东西，孩子有这样的父亲，任谁说，也是脸上无光。本来这王金芳就是个挺要强的孩子，这事儿一出，都不咋爱出门了。她怕人背后议论她，议论她那不争气的爹。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份，王保全走了又俩月了。信也没来一封，也没托人往家捎个消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李百玲偶尔刚开始还叨咕几句，说你爸咋没个消息，去哪了，咋样等等。后来看闺女脸色不太好，也就不提了。王金芳照例早起，收拾院子里的活，再去看看地里的苗出了没有，偶尔路过小学校也探头往里看看，正瞅见陆羽丰在那朗诵课文，陆文正背着手在教室里踱来踱去。陆羽丰一歪头，瞅见站在大门口的王金芳，一分神儿就把课文念得结结巴巴的了。陆文正大声呵斥道“念都啥玩意，磕磕巴巴的，给我重念！”陆羽丰就一脸委屈的重头朗读，再也不敢歪头看门外的王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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