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凤日记》——刘临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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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我这是在哪儿？”

小和尚虚弱的睁开眼，打量着四周，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咦，你醒了。”

一个小丫鬟进屋刚好目睹了这一幕，她惊喜的冲出去，向着屋外的众人嚷嚷着，汇报这一消息。

“这里？这里是宁王府啊。”

另一个小姑娘上前扶起了小和尚，看着他，笑盈盈的答道。

小和尚十几岁的样子，一身素袍上打着几个补丁，青涩的面庞有些苍白，那是疲劳和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侍卫大哥说，你昨天在门口问路时突然晕了过去。”

他们通报上去，还好王妃心善，吩咐把你安排在侧房，交由我们照顾。”

小和尚听清楚状况后，语气中充满了歉意。

“多谢各位施主，小僧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勉强支撑着，合十双手还礼，接着就要坐起来下床去。

“唉呀，郎中说，你还不能下床。”

丫鬟们立即上前制止，扶住了小和尚。

小和尚仍坚持着，可当脚尖刚接触到地面，一阵无力感便传了过来。他软软的瘫坐了下去，丫鬟连忙上前扶起他躺回床上。

“这里，这里是长安吗？”

无力躺下的小和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费力的抬起手拉住身边丫鬟的衣角问道。

“是，是啊。”

被小和尚突然的行为吓到，她怯怯的答复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和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放下了小丫鬟的衣角，诺诺的表示歉意。

“我，到了吗？”

小和尚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瘫在床上，呆呆的盯着房梁，喃喃自语着。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尽管口中透着坚定，可此时眼前的小和尚看起来却一脸颓唐的模样。

第一章 我可能是树

我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伫立在一座破旧的边塞客栈旁边。许多许多年流淌而过，我缓慢茁壮，越来越高，视线也越来越远。

有时会有人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在我身边坐上一会儿，静静的发呆，然后起身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似乎是个战场，偶尔有人从那里归来，拖着满身的伤痕，低着头而路过我身边，双手仍在微微颤抖。

有时，会有满面倦容的女子翩翩而至，轻轻搭上我枝杈间一缕红纱，闭目喃喃，泪水如露珠般洒落，直到几近晕厥才无奈离开。

我见过一个将军，他从远方横刀策马潇洒而来，路过那一道道艳红，缓缓停下马蹄，凝视良久。然后摘下头盔放在了我的脚下，牵马走向战场，一往多年，他再未归来。

后来，我见过一个姑娘，一身青纱，及腰长发。她每年都会来，在我身下站上一会，说一些很轻很轻的话，抚摸着那一缕缕艳红，然后踱步而去，消失在风沙里。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她身着红衣，如焰火般惊艳，挥剑断去青丝，万千繁华落在我的脚面，轻盈而冰凉，然后束发及簪，面带微笑而去，我想她也许是遇到了幸福。

后来，战火蔓延到我，夜色中客栈被点燃，大火照亮整个夜晚，我只能远远的看着，心被一点点烤干了，从那天起，我变得干枯，树叶坠了满地昏黄，只剩下狰狞的树枝，张牙舞喧嚷的鸟雀尽了，我再没看到有人回来，也没人再来过这里，我想战争大概是结束了吧。

我一天天孤单的站立，慢慢憔悴了下去。

有天，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火红色的大鸟，落在我的头顶，注视着我，我当时正藏在地面下发呆，太久无人到来，我习惯于不再关注周围的一切。

注意到她时，她已经在树顶观察了我许久。我暗暗想道。“她在看什么？又为何在这此停留呢？”

我分明感觉到她的目光对上我的双眼，可这数十年的经历告诉我，没有生物能听懂我的言语，也没有生物能知晓我的存在。

“没错，我就是在看你。”

哪里在说话？我听到有声音从头顶传来。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她了。

“没错，是我。”我看向她。

那声音轻灵，应该是个女孩子。不，应该说是“雌鸟”。

“我不是鸟，我的族群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那些人叫我们“凤凰”。”

她叽叽喳喳的说着，我沉默的倾听着，仿佛也经历了一遍她遇见的那些事情。

“那我就住在这里了哈，树大哥。”我正在听着，她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啊？为什么你想住在这里？”我不由发问。

“我这里现在枝叶都掉光了，没有什么可以为你遮风挡雨，还有我身上黑乎乎的，你怎么想住在这里？”

“因为，你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一颗梧桐啊，我们凤凰从来都是住在梧桐树上的。”

她说着，张开嘴，吐出一团鲜红的火焰，又迅速收起了，我感觉到那一瞬流离在空气里的灼热。

于是我不再问什么，多年的孤单让我不善言辞，也不愿多言。她开始忙碌起来，飞去很远的地方，衔来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在我头顶枯枝间慢慢牵连着，搭出一个窝的形状。

她有时会给我看那些金色的东西，那是她的收藏，我只是看着她笑笑，看着她每日奔波来回。

这天很早的时候，远处喧嚷的声音吵醒了我，很久无人到来的地方，突然迎来了一大批访客。

先来的是一群侍卫，接着轿子在众人簇拥中晃晃悠悠的来了，跟着的是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用四个人抬着，分散摆在坡前的空地上。

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从轿子里探出身来，晃悠着在树下和坡前转了几圈，我和小凤凰注视着树下他的动作，不明所以。

他喃喃着，从箱子里摆出一件件东西，仆从们搭出了一个台子，道士站了上去，左右摇摆做出奇怪的动作，我们突然听到有声音传了过来。

“枯木旧时梧桐枝，

金凤玉凰伴侧生。

梵音绿叶披圣火，

君王千里一朝圣。”

从那箱子里陆续拿出许多东西，色彩纷杂，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各种物品。金光闪闪的器皿，香气扑鼻的奇花异，活灵活现的各种雕塑。

道士拿出一瓶透明的液体，洒在我的脚下，我感觉到一阵清凉从脚心传了上来，身上多年的炙热感终于褪去了，我的身上个痒痒的。下一瞬，我那久违的枝叶齐刷刷的长了出来，我又变成绿色的了。

我开心的抖动着树叶，向着头顶的小凤凰展示，小凤凰却站在我的头顶发呆，直直的看向远方。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听到小凤凰说话了，她每天只是呆呆的站着，像一个雕塑，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不吃不喝，也再未去衔来那些金色的东西，我想大概是坡前那台子上整整一箱金色的器具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吧？

那伙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年总会来上几次，不过在他们第二次来时，小凤凰张开口吐出了一束火焰，不同于之前的炽热，它是清凉的，在我的身体外一丈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罩子，道士来看时，长长的胡子突然着起来。

他退开几步，扑灭了火苗，呐喊着。

“神迹，神迹啊！天佑我大齐”

那一群人齐齐的跪倒在台子前，大声的念叨着，祈求着，在那虔诚的面庞下，他们的眼中却充满炙热。

自那之后再也没人敢靠近我们了，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这里，眼中流露着虔诚又燃着欲望的火焰。

小凤凰不再开口，我也再未遇见能听懂我的人了，于是我就站在她为我搭建火焰空间里，回归沉默，百年如一日。

小凤凰越长越大，她的羽毛越来越鲜艳，远处看着就像一团火焰，她的尾巴越来越长，站在我头顶却能直接垂落至地面，我像沐浴在火焰中，温暖包围着我，熹微里我沉沉的睡去。

再睁眼，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头顶的小凤凰消失了，我扎根的土坡还在，只是不远处的台子，陈在风沙里，已失去形状，那些箱子，成堆的祭品也早没了痕迹，一切似乎都没出现过一样，可我分明记得一切，记得在那风沙掩埋下掩埋了什么。

我仍旧是一身绿色，只是包围着我的火焰熄灭了，周围的风吹过，我的枝叶随风摇曳，寒冷中透过一阵阵萧瑟。

夜深了，风小了下去，我摇去落在身上的尘土，尽力的趁着余晖眺望遥远的地平线，希望看见些什么，证明我不是孤独的一个，可目光所及，一片荒芜。

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离开了，我摇曳着在地面上的身体，却只有沙沙的声音扩散在四野里。

我试图拔出自己的根部，拔出想象中的脚，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倾斜，下一刻我直直的亲吻上地面，我的根部暴露在空气里，凉凉的，可我分明嗅到了一种名为“自由”的气息。

我的身体开始变化，尽管看不见，却分明意识到，我变成了人形，有双手，有双脚，有一个圆的脑袋，头头顶再不是枝叶而是细密的头发，我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树的那世似乎结束了，我重获新生，站立着，适应用脚掌踏在地面上的那种触觉，粗粝的沙子硌着脚趾，一切于我都是新奇的。

良久我才迈出了第一步，我踉跄着，在小小的坡面找着平衡，我的身体越来越轻盈，脚印却越来越踏实，是时候离开了，我收起地面的落叶化为薄衫，像那眺望已久的远处走去。

开始的路边是满地荒凉，一望无际的黄色，我先到了客栈的灰烬间，客栈已不剩下什么了，早被一层层细沙覆盖而过，一层一层，只有小小凸起的痕迹，谁又曾知晓，那下面埋葬着一个客栈，埋藏着一段岁月，埋着很多人的纷杂记忆。

离开客栈我又走了很久，我没有方向，只有感觉里的前方与不断前进，幸运的是我不感觉累，也没有饥饿感，只是有些口渴，于是我在傍晚来临时停下，将双脚插进地面里，想象着那下面生出根系直插进地面里，汲取着大地的汁液，竟也不觉的渴了。

我对着整片天空，在空旷的荒野里躺下，星星撒满了视线，月亮冷冷的落下光芒，我似乎要长在这里了，我的背脊仿佛有无数根系，漫进了这方土壤。

早上清醒时，露水一如往常浸透了身体，被我的衣服吸收干净，不同的是树叶做的衣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尽管脱离土壤，我在这自由天地里依旧茁壮成长。

到黄昏时，踏着最后一缕阳光，我踏进了人间。我开始了我的任务，见识这世界和找小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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