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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莫相忘
这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这里没有山川,没有草木,更没有生命的气息,有的只是那无垠的海域,倒挂在上空,咆哮而下。
乌黑的浓云翻腾着,似千军万马,狂奔在天穹深处。
红日不在荡空,沉沦在海水深处,残月也不在皎洁,藏匿在黑云之中。
云中闷雷滚滚,隐有电光闪烁。
海水无情,千浪啸,拧成龙卷,似要摆脱潮汐之力,戳穿那浑浊的烟云。
不过,任凭万丈巨浪席卷,黑云都不曾动摇,更像是不屈的战士,捍卫着背后辽阔的天穹。
霎时间,雷暴卷云,混沌初现。
……
海与天的对峙已达万年之久。
海浪当天,天穹沉浮。
在这里,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存活下去。
唯独那游走在海天间的两道聚芒,似乎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一道猩红,一道湛蓝,孤寂地穿梭在这混沌之中。
它们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终点在何处,但它们从未曾停下过脚步。
历经了无数次的擦肩,最终也没有躲过碰撞在一起的命运。
海与天的对峙也因此而打破。
海面变的不在暴躁,天穹也褪去了浑浊。
归为平静。
海,拥着天;天,撑起海。
一片祥和。
……
这次的碰撞,并没有带来毁灭性的冲击,是安静的,且纯粹。
他们缠绵在一起,绽放出了数万道光华,将海与天编织成扭曲的画卷。
猩红涂抹着天穹,湛蓝洗涤着沧海,形成了一道无与伦比的海天漩涡。
……
……
嗡—
一支半丈长碗口粗的雪狼毫,悬浮在半空中,颤动着,似乎被画中的磅礴之气所震慑。
那笔尖处的彩墨,第一眼看去还些许湿润,但眨眼间却蒸发成雾气,本色的银白裸露出来。
颤动越发强烈,笔尖处少许岔开,如尖针一般,冒着热气。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笔尖炸裂,零碎的尖毛四起,那根雪狼毫重重的掉落下来。
地上的数个墨桶被砸翻,彩墨四溅,画堂内一片狼藉。
一位满身墨迹的老者,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道:“好险,好险,差点就毁了我这千古神作。”
老者穿着比较随意,宽松的衣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灰白的胡子被染的花花绿绿,庆幸的是,怀中的画卷完好无损,隐有微光闪动,看样子这幅所谓的神作应该还没有完成。
老者没好气的站起身来,看着那炸开的笔尖,狠狠的踢了一脚,“再不老实,我一把火烧了你!”
很明显,在作画期间,这支雪狼毫应该是在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不过这支雪狼毫似乎很有灵性,听到了老者的训斥,像是受到了委屈一般,炸开的笔尖迅速愈合,调皮的摇动了两下后,又变回了普通大小。
这支雪狼毫并不普通,是取自雪岭头狼的尾部制成,笔尖虽然刚硬并不柔软,但用在这幅画上,却最为合适。
老者叹了口气,将它拾了起来,似有些心疼,轻轻地擦拭着。
由于画堂内极为肃静,老头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他转头看向台下的学生们,一个个小脸憋的通红,但却没有一人敢笑出声来。
气氛十分尴尬,老者连忙堆起脸上的褶子,挤出了一个不好看的笑容。
“小意外,小意外!”
台下传来一阵唏嘘,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老者大袖一挥,墨香四溢,再次将那画卷平展开来,挂到了画架上。
画中的海与天已被卷成漩涡,猩红与湛蓝正在结合,此时正值黄昏,溢出的光华恰似与斜阳同辉,将画堂照耀的绚丽无比。
“呃……刚才我说到哪了?”
“哦对,今日你们就不用作画了,来说说这最后的点睛之笔应该落在哪?”
短暂的安静过后,靠在前排的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孩,缓缓站起身来。
“我先说说。”
他个子较高,身材消瘦,虽其貌不扬,但脸上的纹有三道彩墨,却有几分画师的感觉。
“这幅画今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磅礴之气过盛,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虽然有猩红与湛蓝的结合加以衬托,但依然缺少生气,三彩认为,这点睛之色应首选浅绿。”
“绿乃万物之始,生命的原色,以此点睛,让整幅画作重新有了生命的气息,更加切合它们二者的结合。”
老者笑意渐浓,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其坐下。
这幅画虽然构图简单,颜色并不绚丽,但这点睛之笔却有千万种。
三彩的想法,让他很欣慰。
他这么小的年纪便能看到生命的本色,着实少见,至少在这些学生中,他是脱颖而出的。
“三彩说的非常好,还有谁想说说!”
话音刚落,靠在左排的六安早就急不可耐了。
他与三彩在画场上,一向不和,在他的眼里,画师就应该随性,应该洒脱。
虽然三彩的回答,看是大悟,不过在他眼里实则大愚。
哈哈哈!
六安突然的大笑,将老者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老者实际上最希望的,就是这些孩子们之间的激烈讨论,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们进步的更多。
但六安这小子的想法,每次都是让他哭笑不得。
六安歪着身子,靠在后面的桌子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就画论画,想到哪说道哪。”
“大家看这幅画,沧海为被,天穹为床,以猩红比作佳人,湛蓝比作俊才,正所谓郎才女貌,干柴烈火,这点睛之色非殷红莫属。”
“哈哈哈,这男女之事,哪有不见红的,你们说是吧……哈哈哈!”
六安说的一套一套的,听的老头子也是一懵,不过仔细一想,说的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哦对了!三彩应该还是个雏儿,自然不会明白这男女之事,大家也不要怪他,哈哈哈……”六安鄙视的看着三彩,自得的大笑道。
三彩面红耳赤,他已经忍了六安很久了,今日终于爆发了,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小六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咦?我有欺负你么,是不是雏儿,你心里还没数吗,哈哈哈……”
三彩知道说不过他,索性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揪住了六安的衣领,轻而易举的便将他拖上台前,按到在地。
六安奋力地挣脱着,由于两人身高相差甚多,竟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扑面而来,六安挤动着鼻子,胖乎的小脸有些扭曲,这黑墨……难道?
六安顿时反应过来,欲要求饶,但为时以晚,只见一大桶黑墨出现在眼前。
唔……咕噜……唔……
那桶墨汁一点也没落下,尽数扣在六安的头上。
老者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胡闹而生气,笑道:“呵呵呵,好了,住手吧!”
三彩见好就收,不敢得寸进尺,一声冷哼后,将六安推到了一边。
咳咳……咳……
六安大口喘着粗气,但墨汁的味道实在难闻,又让他一阵干呕。
最后一口墨汁欲要涌出,一甩头,反而喷到三彩的短衫上,用他那仅露出的眼白,恶狠狠地瞪着三彩,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冲向了门外的水缸之中。
三彩脸上平静如水,并没有因为墨水的臭味而厌恶,只是简单的脱掉了沾染墨汁的衣物,向门外走去。
台下的学生们,纷纷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老者,好生奇怪啊,今日两人这般的胡闹,居然没有被老头子罚去酿墨汁。
老者轻抚着胡须,撑起身来,双眼微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画堂里学生虽多,但他得意的就那么几个。
三彩、六安以及……
这时,安静的画堂里响起了阵阵鼾声,老者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是娴熟的将目光落在最后排的沉凡身上。
沉凡此时双手撑着下巴,眼瞪如珠,但却无神,身体倒是挺的笔直,乍一看像是聚精会神,但仔细看去,心神怕是早就神游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刚才的吵闹声,似乎并未打扰到他的好梦。
“沉凡?”老者眯着眼,试探的叫到,生怕吓到他。
周围学生的将目光齐刷刷的扫了过来,坐看他的笑话。
“沉凡!”老者绒眉一挑,声音重了许多,但仍然毫无反应,只好拎起身边的三个空桶,甩了过去,当当当,一个也没落下,全部砸在了沉凡的头上。
只听一连串的惨叫声,如杀猪一般,怕是堂外林中的鸟兽都被惊跑了!
沉凡站起身来,眼中迷离,似醒非醒,倒像是丢了魂一样。
不过很快就有了动作,只听咣当一声,桌子被他一脚踢翻,转而拔腿就跑。
有趣的是,他两腿用尽了力气,却仍在原地踏步。
沉凡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跑不动了,身体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上同时说道:“我……我说……我全都说。”
“那个那个……先别动手……听我说完,东南方向的林中西走四十步南拐三米榕树之上第二个树洞中向左掏中指往上一怼,对!就是这!宝藏!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连串的胡话,老者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不过今日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不仅能睁着眼睡觉,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喂,老大,别做梦了,老头子叫你呢。”沉凡身旁的一位学生,拿起画笔猛敲着他的头,小声说道。
沉凡感觉到了疼痛,猛地一睁眼,第一反应竟是捂住了嘴,好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四处打量着,发现自己还是在画堂里,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咦!好像有一股炽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沉凡迎上那道目光,发现老头子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心中一沉,暗叫道:大事不妙!
“臭小子,睡的可舒服啊?”
“呃……还行,若是在睡个半个时辰,就刚刚好了!嘿嘿!”
“少废话!这点睛之笔,你是怎么理解的。”老者笑脸全无。
老头子的画,沉凡可不敢怠慢。
咦?今日这幅画怎么又变了,这老头子真是一天一个灵感啊,一幅破画他都改了多少年了。
也不换一幅,还天天让别人讲论,真是……
沉凡强压住内心的烦躁,聚精会神的观察着。
画中的大海与天穹拧成漩涡,日月也被挤压的变了形状,中间的两个光球散发着各自的颜色……
沉凡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但仍然没看出什么玄机,眼帘低垂,视线模糊,浓浓的困意涌上了上来。
沉凡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怕是在这么看下去,自己又要睡着了。
随便说吧,大不了挨一顿揍。
咳!
他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的向台上走去,不过看到老头子不耐烦的神情,心中又是一紧。
“大家久等了。”
“这幅画,天在下,海在上,日月扭曲,显然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说着,指尖落在猩红与湛蓝的结合的位置,“这幅画我们已经研习数年了,变化也是不尽其数,大家仔细想想,我们的老师是何许人也?他老人家的作品,岂是我们这帮小娃子能看破的?”
话音一落,画堂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称赞,虽然是个耿直的马屁,但谁不叫好谁才是傻子。
沉凡满意的耸了耸肩,道:“不过既然老师问了,那么就一定会有他的理由。”
说完,偷瞄了一眼老者,发现他那张褶皱的老脸已变成厕所纸一般,又臭又硬。
沉凡不敢在胡扯,认真道:“这幅神作已经近乎完美,点睛乃是画蛇添足,而以猩红与湛蓝的结合作为收笔,正是这幅画的妙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自古以来,只有后人解读先人的之作,而这一笔更是给后辈留下无数的猜想,这才是这幅画的精髓。”
沉凡早已做好了准备,说完恭敬的鞠了一躬,小碎步向门口挪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门外。
老者并没有拦着他,显然是习惯了他的作风。
他知道,沉凡是不喜欢作画的,相比睡好觉做美梦来讲,他更偏向于后者。
忽然,老者却长笑不止,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
可惜的是,沉凡早就没了影子,并没有看到。
而与此同时,门外的六安和三彩被老者的笑声吸引了过去,两人光着膀子对视一眼,一同向画堂走去。
看样子两人的感情还是比较好的,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争吵而记恨于心。
似乎大家都不知道,老头子为何而笑。
难道沉凡猜对了他的心思?
答案或许不是。
这点睛之笔是一幅画的灵魂,就算让老者回答,也很难说出其中的含义。
老者似乎有些笑倦了,淡然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下课!”
众学生开始还有些不信,不过见老者示意着向门外挥了挥手,驱赶着他们,那些学生终于坐不住了,一阵欢呼声冲了出去。因为这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一次提前下课。
转眼间,画堂内只剩老者一人。
不过门口处的三彩和六安,并没有选择离去。
因为他们看到了,就在那帮学生们冲出去的一瞬间,只是一瞬,老头子的眼中竟然有泪光闪过。
老者注意到了他们二人,问道:“怎么还不走啊?”
两人谁也不敢说话,低头傻站在那里,像是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一样的。
老者竟被他们的举止逗笑了。
想想自己来到这五里村,算上今年刚好是十二年整。
他刚来的时候,这些小娃娃还大字不识呢,如今却能执笔作画了。
时间在年龄上,看似飞快,但是在老头子的眼里,却恍如隔日。
“老……师父。”六安刚要开口叫老头子,发现不对,连忙开口。
“以后不要叫我师父了,叫我莫老头就好。”莫老苦笑道。
“哦……莫老。”六安不敢问明原因,但是他能感觉到,今日的老头子变的有些陌生。
莫老也不解释,来到画前,这次并没有掏出怀中的雪狼毫。
而是将掌心在画上轻轻一抹,似乎让这幅画重获新生了一般,顿时,一股海浪之气卷了出来。
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海风刺骨的凉意,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六安与三彩一脸惊愕,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更像是被老者带入了一般。
海浪声,雷鸣声,不绝于耳。
莫老再一次抹了上去,掌心处泛起了淡淡的光芒。
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画上竟浮出了云雾之气,没一会,便已看不清那幅画本来的面目。
画中云雾缭绕,山峰巍峨耸立,直穿云霄,一道红光闪过,快如闪电,眨眼便消失在了云雾中。
莫老邹起眉头,抬眼看向他们两人,问道:“有看到什么不一样的景象吗?”
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幅画,一同摇头。
在他们二人的眼中,这幅画并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海浪与天穹的纠缠,猩红与湛蓝的结合,其余的什么也感受不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莫老长叹一口气,将那幅画收了起来,握在手中,道:“唉……看来与你们二人无缘。”
虽然感到惋惜,但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莫老用了半辈子学画,又用了半辈子作画,但也只有这一幅画藏有隐语。
他的师父曾经说过,作画不可悟画,若触碰隐语,参天机,则降劫于身。但凡事都有两面,若平安度过此劫,必会有所领悟。
莫老直到今天仍对家师的话深信不疑。
侥幸在晚年之时,得此机缘,他怎会放过。
“夜已深,你们二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记得转告沉凡,明天来见我。”
莫老的话让三彩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应该是黄昏,怎么……
他回头一看,发现夜空深邃,圆月皎洁,顿时就傻眼了了。
时间怎么会过的如此之快。
正在他不解的时候,六安突然站出来说道:“是不是沉凡今日惹您老不开心了,我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了,每次来到画堂除了睡就是睡,从未见他作画,莫老您放心,看我今晚不好好折腾他一下,让他睡不安稳。”
六安一脸的愤恨,仿佛招惹的是他一样。
莫老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多事!”
三彩见情况不对,连忙将他拉倒身后去,说道:“六安他年纪还小,口无遮拦,请莫老不要放在心上。”
随后连忙转移话题,恭敬道:“三彩有一问,还望莫老告知。”
“恩……说吧!”
“您老每日都会指导我们作画,为什么只有沉凡只许听,不能画,难道是因为他不是咱五里村的人吗?”
三彩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平日里他与沉凡关系不错,见莫老如此对他,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莫老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和你们不一样,不要问了,多说对你们无益。”
三彩欲要再次开口,却被莫老瞪了回去,看样子莫老是有意在规避这个问题,若是再追问下去,免不了一顿痛骂。
“既然莫老有难言之隐,那三彩就不多问了。”
“不过刚才随莫老观画,我记得是黄昏之时,为何转眼就变成了黑夜呢,明明只是瞬间的事,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
听到三彩的话,六安猛地回头一看,发现外面真的是一片漆黑,顿时吓瘫在地,一副难以自信的样子。
“哦……看样子你们已经成为合格的画者了,记住刚才那种身心沉浸、忘记时间的感觉,那就是我常说的画境忘我。”
莫老并没有替他们感到开心,依旧弯身收拾着画堂内的空桶。
三彩和六安回忆着那种状态,但却无法感受到丝毫,看样子也只有在莫老的画中才能找到那种感觉。
索性也不傻愣在那里,赶忙前去帮忙收拾。
“你们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由于忘我的状态确实消耗心神,二人也明显感到了倦意,不再推辞,恭敬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处,三彩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莫老,这幅画有名字吗?”
此时,正在擦地的莫老,缓慢的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过了有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去,平淡道:“有,当然有,有一个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名字。”
“什么?”
“莫相忘。”
第二章 神游梦境
依云港西,五里村
正是晚秋,连绵的细雨让天气变有些微凉。
冷风掠过,悄然地推开了门窗,灌入了沉凡的被窝中,一阵凉意袭身,让他下意识的裹紧了被子。
在沉凡的人生中,有三件事惹不得,第一就是打扰他睡觉,第二就是阻止他寻宝,第三就是阻止他在睡梦中寻宝。
阴雨的天气让他的美梦延长到了午后。
睡梦中的沉凡,满脸的淫笑,口水打湿了半边枕头,倒像是做了个春梦。
梦中,天空蔚蓝,茫茫的花海看不到尽头,一位少女在花丛中自由地奔跑着,无拘无束。
宁静,无风。
空气中竟然出现了道道波纹,白云涌动,变的有些扭曲。
突然,那蔚蓝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不断扩大,只见一只大手从中抓了出来。
沉凡已将被子踢开,他的右手在晃动着,像是在探取什么,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却抓了个空,整个人翻滚到了地上。
但好像并没有惊醒他,他只是将怀里的枕头抱紧,嘴上不知叨咕着什么,含糊不清,没一会,鼾声再次响起。
梦里那少女徘徊在花海中,安静的细嗅着空气中的芬芳。
周围的花枝却并不安静,少女走过之处,花瓣漫天,无风起舞。
这时,少女停下了脚步,注意到了天上的那道口子,以及扰了她雅兴的那只大手。
少女并没有震惊,只是愣在原地,注视着裂缝处的一举一动。
在阳光的照射下,她那淡金色的长裙格外耀眼。
过了好一会,那只大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少女似乎没有耐心在等下去,转身向远方走去。
她所到之处的花丛开始渐渐枯萎,没有一根存活。
与此同时,微风忽起,空气中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变的有些灼热。
突然,只是一瞬间,那些空中飘荡的花瓣燃起了火光,一阵热风吹过,顿时点燃了整片花海。
霎时间,浓烟四起,火焰冲天。
天空已被映红半边,裂缝中的大手像是感觉到了异常,动作越来越大了。
终于,沉凡将半个身子挤了进来。
他左右环顾着,发现了那位少女的位置,由于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样貌,不过单从背影和衣着来看,一定不是俗女。
沉凡露出了邪笑,伸出他的大手,悄悄地向那位少女抓去。
突然,火海消失了,少女消失了,周围的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一片白茫。
沉凡本身就是画者,他对颜色极为敏感,但眼前这种白却让他琢磨不清,似雾,却看不透;似烟,却闻不着;似云,却触不到,而且这白似乎像活物一般,缓缓流动着,甚是诡异。
沉凡暗叹道,看样子这次又失败了,依旧没有目睹到那少女的真容。
无奈之下,只好静静的站在那里,闭目等待着自然苏醒,但奇怪的是,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无论自己怎么再次睁眼,眼前除了这片白茫,什么也没有。
沉凡确定自己还在梦中,并没有醒来。
就在这时,脑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清冷凌厉,不含有一丝情感。
“几次三番的骚扰我,活的不耐烦了么!”
虽看不见其人,但沉凡确定,这声音肯定是那花海中的少女。
在梦里,沉凡不受拘束,更是无所畏惧,立刻回应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目睹一下仙女的真容,所谓相遇便是缘,更何况在这无拘无束的梦中,说这些让人痛心的话,岂不是扰了心情。”
沉凡心中竟有一丝兴奋,经历了无数个日夜,终于在今日有所进展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虽然有些高冷,但是做梦嘛,要求别太高了。
“看你是一个普通人,本不想为难你,但是你非但不知悔改,还得寸进尺,这次我定不饶你!”
说完,那周围的死白快速流动起来,如液体一般。
空间仿佛被缩小了一般,转眼这些不知是何物的柔软,将沉凡捆个结实。
沉凡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是他发现这些异物的温度十分之高,灼热的痛感立刻传遍了全身,他欲要挣扎,但为时已晚,身体此刻僵硬的动弹不得。
嘶——
沉凡的身体上有些泛红,冒着热气,像是要被活蒸了一般。
但是他并没有慌张,冷静的感受着,肉体的痛楚十分真实,难道自己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沉凡尝试着活动着手指,但任他使出天大的力气,发现却只能动弹一二,而眼皮却如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他后悔了,没想到做个梦也能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看样子今日是要吃些苦头了。
突然,耳朵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沉凡!沉凡!起来了没有?”三彩没敢放开嗓子喊,他了解沉凡的喜好,若是吵醒了他的美梦,自己可是有罪受了。
沉凡发现,这不像是梦中的声音,应该是三彩的声音没错,不过此刻他没有办法回应,只能期待着三彩将他喊醒。
等了许久,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沉凡暗恨,在心里将三彩一顿痛骂,平日里可没见他这么客气过,关键时刻怎么不进来看看呢。
与此同时他身体绷的越来越紧,就连手指都也动弹不了了,那灼热感也似乎更加猛烈了,估计在过一会,怕是肉皮都要绽开了。
“哼!别白费力气了,是你咎由自取,自食恶果,老老实实的接受惩罚吧!”
沉凡绝望了,他自己是没有任何反抗机会的,毕竟这里是梦境,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既然仙女有如此神通,那我还挣扎个屁啊!”
“唉……我不过就是个乡村野蛋,想做个春梦而已,不仅什么也没干成,连这梦里的女主角长什么样我都没看见,真是憋屈!”沉凡感慨。
“是你自讨苦吃!谁让你脑子里整天想这些龌龊的事情!活该!”
那道声音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不过沉凡已经没心情管那个了,只见那片白茫中凝出一道魂影,泛着点点金芒。
沉凡此刻身体被粘稠困住,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魂影穿过自己的身体。
啊一一
穿过身体的刹那,沉凡的脑中一阵动荡,本能的发出了疼痛的喊叫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摧毁精神一般,远远超出了沉凡的理解范围,更非皮肉之苦所能比拟。
……
意外的是,这惨叫声竟把错不及防的三彩吓了一跳。
这大白天的乱叫什么啊!
三彩使劲啐了一口,骂道:“做个梦也不老实!”
唉……看样子,这个时候的沉凡是很难在叫醒了,就算叫醒了,也免不了要挨一顿揍,我还是请莫老亲自来吧。
三彩决定后转身就走,刚走了没两步远,又一声吼叫传了出来。
这一声比刚才还要高,不过这次三彩倒是并没有吓到,反而是回头好奇的看着沉凡的住处。
这声音怎么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难道……
三彩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掉头回去。
走近房屋,门没有关,三彩趴在门框处,向房内探去,发现沉凡正裹着被,背对着他蜷缩在角落里。
环顾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而且沉凡除了衣衫不整、满身大汗外,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三彩顿时恍然大悟,这应该是做噩梦了吧。
呸!
与此同时,沉凡明显的察觉到了屋内有人,心中再次燃起生的希望。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肯定是刚才本能的吼叫声,将三彩吸引了进来。
不过刚才遭受的撞击,已经达到他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
若是再来一击,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的住。
咦!若是再来一击……有了,沉凡突然心生一计,强行忍着痛楚嘲讽道:“小仙女,看你在梦中都不敢见人,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这种话屡试不爽,换做任何女子恐怕都很少有几个能忍受的。
“你……你你……你,看我不将你震的魂飞魄散!”
那魂影的体型顿时猛增一倍之多,金光爆闪。
沉凡紧张的看着那道魂影,心静如死水,感受着脑中剧烈的压迫,仿佛已装不下那庞大的魂影,随时都有可能炸裂一般。
此时他的七窍流血不止,精神恍惚,如果这次不成功,他的小命或许真的了结在这里了。
那魂影丝毫没有留情,再一次向他冲了过来,这次不同的是,巨大的魂影将沉凡笼罩起来,没有阻碍的穿透了过去,没有擦出任何声音。
这一瞬间的撞击,犹如脑中的雷暴一般,疯狂轰击着沉凡的精神。
沉凡恍惚间似睁开了眼睛,不过很快变再次落入白茫之中,他已经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意识已经模糊,精神彻底的崩塌,只有本能的吼叫声。
啊啊一一
声音如气浪一般,仿佛要冲破房顶。
三彩离的很近,这一声是真的把他吓到了,汗毛竖起,双腿抖动,重心一偏,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嘴中不停的叨咕着:“沉凡出事了,沉凡一定出事了!”
不在有任何的犹豫,一个箭步冲进屋内,将躺在地上的沉凡猛地翻了过来。
三彩目瞪口呆,沉凡那俊俏的面容已消失不在,七窍干裂,血迹粘稠,紫黑色的双唇已被咬烂,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的天!难道被恶鬼缠身了?
不能,大白天的哪来的恶鬼,难道是做梦魇住了?
一定是!一定是!
要赶快想个办法把他叫醒。
他左看右看,发现屋内十分简陋,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家伙。
突然,他眉毛一挑,像是找到了好办法。
他将沉凡放回了地上,倒退了数步,一个助跑腾空而起,朝着沉凡脑袋上去就是一脚。
沉凡的身体如皮球一般,滚了数个跟头。
三彩严肃的看着他脸上的脚印,发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看样子,只能来狠得了。
三彩站在那里,双目缓缓闭上,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接下来的画面,就看到三彩对着沉凡一顿拳打脚踢,巴掌连连,倒像是个打手一般。
而此刻的沉凡,感受到了头部的真实的痛楚,仿佛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震飞一样,不过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
恍惚之间,眼前的魂影再次生起,困在粘稠中的沉凡不由闭上双眼,不在与那魂影对视。
片刻后,他猛地的一睁,眼皮似乎没有了重量,那片白芒消失了,渐渐有了色彩。
沉凡感觉了一股热气喷在脸上,断断续续的。
他再仔细一看,三彩的那张大脸距离自己不到两公分处,高高噘起的厚唇正向自己袭来。
沉凡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无奈他太虚弱了,根本阻止不了那致命的一吻。
啵!
“唔……三……三!”没等沉凡把话说完,嘴上好像被堵住了,彻底晕了过去。
三彩皱着眉紧盯着沉凡,咦?似乎刚才他的舌头好像动了,我靠!我再想什么,好恶心!
不过醒过来就好,看来还是这招好使!
三彩也不敢懈怠,虽然沉凡醒过来了,但是有没有生命危险,这可说不准了,他起身一把将沉凡抗在了肩上,大步冲出门外。
……
沉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身体上的酸痛告诉他,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他撑起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四处巡视着,这里应该是老头子的家。
屋内的烛光较暗,莫老坐在桌旁,身材有些佝偻,脖颈上很深的皱纹清晰可见,凌乱的白发随意披散着。
沉凡发现,莫老是真的老了!
可叹,时间真是个让人憎恨的东西,世间多少人想挑战他,却都是落败而归,莫老也是一样。
“老……老头子,我这是怎么了?”
莫老没有很快回答他,而是闻声递过来一碗难闻的药汤。
“喝了会舒服一些。”
沉凡没有多问,皱着眉将它一饮而尽。
“唉……你真是不让人省心,这我要走了以后,看谁还管你。”
沉凡快速地抹了抹嘴,惊声道:“什么!你要走?”
“是,就在明日。”
很干脆的回答,并没有给沉凡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沉凡很难接受。
他还记得,在小的时候,老头子总是拿这句话来吓唬他,不过时间长了沉凡便也不再相信了。
但是这次,莫老好像真的要走了。
“我在你身边,你永远也长不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今,老头子我已经将要走到了尾声,而你却刚刚开始,我不可能陪你走一辈子的。”莫老淡淡的说道。
沉凡从未听过老头子说这种伤感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唉……算了,不说这些了。”莫老突然站了起来,双手背后,挪步到窗前。
“先说说你今天的事吧,虽然神游梦境与画境忘我有些相似,但由于你控制能力太差,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而且这种神游也是相当的危险,因为要超脱现实,嫁接在梦境之中,需要极强的精神力才能够驾驭。”
“梦境对于普通人来讲,确实可以随意触碰,也无法限制,但对于更高层次的人来讲,梦境却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每个世界都有它的秩序,一旦违反就会陷入万劫不复,记住,永远不要与那个世界的人接触,等你……”
说到这里老头子转过头去,发现沉凡一副鸭子听雷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
“说多了你又不懂,不说你又去胡闹,唉……这些话我也不是第一次说了,至于你怎么理解,全看你以后的造化了。”老头子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继续欣赏那深邃的夜空。
“老……老头子,我是真的听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是想单纯在梦中完成现实无法完成的事而已,难道这也不行么!”沉凡反驳道。
因为学画,莫老抹杀掉了他所有的爱好,如今他就连做梦都不能自己做主,这种束缚让沉凡很难受。
“我说过了,你不属于那个世界,也没资格接触那个世界,做梦可以,但千万不要去深究,否则你会永远迷失在梦与现实临界的深渊里,虽然不会死亡,但是你永远也逃脱不出来,就像今天一样。”
“……你已经长大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老头子我已经是半条腿入土的人了,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着你,你好之为之吧!”莫老话语间显得有些激动。
沉凡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但是他认为自己说的并没有错。
“临行前送你一句话,过客足以,与其深究,不如过眼云烟!”
莫老轻轻推开房门走向那黑夜之中,佝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夜里,凉风习过,烛光恍惚,沉凡眼眸中不知何时泛起涟漪,虽清澈,但却迷茫。
虽然不是生离死别,但是沉凡一时之间很难适应。
莫老走了。
走的匆忙。
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
他还记得老头子曾经告诫过他的话。
“你这幅画作的不错,老头子我也是自愧不如,但这未必是好事,从今天起,无论我在与否,只许你看画、解画、悟画,就是不许作画,若是让我发现,定不饶你。”
这句话如警钟一般,时刻敲响在沉凡的心头。
他懊恼的倒在床上,毫无困意,索性的歪着头,看向窗外的繁星。
呵呵……
自嘲的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不知道老头子叫什么。
也是,知道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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