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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此去红尘炼心
世人皆以为,世界是从2012年末那场地震开始走向毁灭的。
哥哥说,世人错了。
人类文明就像一个钟摆,在毁灭与进化之间反复。慢了,就有浩劫,停下,既是毁灭。
魔物确实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它的致命之处不是杀死了40亿人类,而是划开了隐形的大幕,把人类世界背后的双生子文明推上了舞台。上千米高的地狱之门宏伟而又阴森,却不过是一块巨大的多米诺骨牌罢了。
人类从百万年前杀出重围、获取超额进化开始,就已经在酝酿毁灭。
楚羽说,哥哥错了。
人类、魔物、神裔的争霸;生存、进化、毁灭的竞赛,心死如弃便毫无意义。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所爱之人,世界便是毁灭。
很多年后,人类进入了新纪元,高枕无忧的世人以正义之名审判楚羽:
世界开始毁灭的时候你躲在哪?怎么没有站出来?
楚羽没有说话,只是回想起了几十年前那幽暗的地下室里,那点滴温馨。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向来面如冰山、不苟言笑的男人,原来笑起来像个智障。
我叫楚羽,我有个哥哥。
我和哥哥从小生活在封闭的地下室里,一过,就是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只有哥哥陪伴我,同时也在训练我。他说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于是我被他保护在地下室里,从来没有出去过。在此期间日夜修炼,勤奋学习。
小时候,我曾经很多次问他,为什么我不能走出地下室,去外面的世界。
他每次都只告诉我,两个字:避世。
为什么要避世?长大一些了,我通过网络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之后渐渐明白了哥哥的苦心。外面的世界确实很乱,战火连天,众生涂炭。可是,世界是相对的。外头的世界即使水深火热毕竟也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相比之下,幽暗的地下室简直可以无聊致死。
所以,出去,一直是我的愿望。
多年的寂寞乏味让我尝试过,走出去。
地下室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有很多房间和走廊,有一些房间打开了只是普通的房间,还有一些房间打开了房门出现在你眼前的,是一整个世界。
开一扇门,你可以看到这样的世界:
无穷无尽的广袤草原,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下,泥土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的那种弥漫着无限生命力的气息扑面而来。远眺一眼,是那绵延到视野尽头的高大山脉,顶上落着连绵的积雪。
不过好像很远离人类世界诶。
再开一扇门:
湿气和雨声迅速弥漫过来。层层叠叠的高大树冠遮天蔽日,不给哪怕一丝阳光穿透而下的机会,只有沉重的雨滴穿过近十米厚的枝叶层落到地面枯叶堆里,慢慢腐烂变成沼泽。蛙声一片,野兽潜伏在黑暗中。
好像离人类世界更远了。
再开一扇: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再开:
碧波万里,海天一色。
再开:
哥哥坐在马桶上,挪开《花花公子》,轻声问道:“你是来给我送手纸的吗?”
“不是,叨扰,告辞。”
再开。
再开。
再开。
……
反正就没有一扇门是直接通往人类世界的。
诸多房间中,最接近人类世界的一个房间里,是一座废弃的城市,空无一人,荒凉破旧,杂草丛生。甚至也没有魔物肆虐,没有残尸、血渍和腐肉。
我猜测过那个房间可能是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
但到底是哪里,只要哥哥不说,天知道。
关于地下室,我不知道它有多大,但是我想试试逃出去。
事实证明我真的走不出去。
这个地下室世界就像一个死循环,不管你玩哪个方向走,走沙漠房间还是走草原房间,走城市房间还是游大海房间,最终都会回到刚才出发时的中心地下室。自从有一次我整整走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看到出口,只看到哥哥等待着我归来时的背影,自此我就放弃了,不再有这个念头。
于是安心修炼的我问哥哥:
为什么要修炼?
哥哥说,我先天心脏不好,难以治愈,想要活下来只能靠在地下室里修炼。
我有些失落,难道我一生都只能待在这幽暗的地下室里,无聊乏味,终此一生了吗?
哥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意,接着说:
但是单纯的修炼只能让我活命而已,想要在现代社会里立足,百科门类都要学习。
——在现代社会——立足?
我找到了关键词,并从哥哥的话里琢磨到了一丝走出幽暗地下室的希望。
没有肖申克得到救赎时那般深沉,我只是开心大笑,然后涕泪横流,接着脸部肌肉坏死……
在我的追问之下,哥哥终于告诉我,只要我的修炼以及学习能够达标就会让我出去,去外面真正的大千世界。
有了这个承诺,我就有了目标和走出地下室的希望,于是学习和修炼就成了我在地下室生活的主基调。
这十五年里,因为哥哥的存在,我的生活条件很高,准确地说是极其高!
吃的是最好的叫不出名字的珍贵食材、药材,以及哥哥特制的各种美食;洗澡泡的是五色斑斓的香汤,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药材往里头倒;看的书都是珍藏的原版乃至绝版书籍,上面有着种种字迹斑驳的批注,也不知是哪年哪月某某学士的手笔。
在物质条件上,哥哥从来都能提供最好的东西给我。
举个例子,我从小就有长跑训练。
在地下室的无尽世界里长跑,过程很枯燥,但这也让我在跑步时能够专注于自己的身体状态。哥哥说,长跑是锻炼心脏最好的运动方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我的长跑提供了几十双高端跑鞋,我哪怕只有一丁点不舒服他都能为我改善条件,收集脚部数据去订做一双新的跑鞋。
而这些量身定制的跑鞋确实是富有奇效,穿上去非常舒服合脚,有时候从数米的高处跳下也不觉吃力。但我哪里知道,那摆在角落的一堆跑鞋随便挑一双放在外面的世界都是售价上万,甚至有市无价。
再举个例子,我睡得不好,哥哥会从外面的世界带来舒适的定制床具和稀有名贵的禅香,偶尔也会自己弹奏一些舒缓的曲子帮我入眠,当然,上手的都是最高端的钢琴,音色优美柔和,又不乏灵动飘逸,有如天籁。
而几个月后我长高了几厘米,哥哥毫不犹豫地就把那张豪华的定制床丢了,换新的。在我眼里可以用上几十年的好床在他眼中只是一次性的寝具,必须完全跟进我的骨骼变化,比我高矮宽窄了一厘米都不行……
这么好的物质条件全都是为了我的修炼和学习。
关于修炼,我敢说哥哥绝对是个大师,见识极广,什么都懂,不管我问什么,他目光一转,嘴里就能淡然道出一二三来。所以很自然的,关于修炼的一切他什么都教我,我也就被迫地,博而学之。
哥哥说修炼有三个方面:灵修、魂修和武修。
所谓灵修就是掌控元素和法术的力量,所谓魂修就是强化神魂和五感的能力,而所谓武修就是淬炼筋骨,聚气运气的修炼。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三条基本修炼方向从古至今衍生出无数的修行方法,而当今的现代社会犹如一片深山老林,卧虎藏龙,奇才倍出。
他进一步讲,若是这三个方面都达到了一定境界,产生三位一体,合而为一的效果并进入到一个高深的境界,就能治愈我心脏的先天残缺,不至于病发猝死。于是他在这三个方面对我的要求都十分严格。
灵修,就是感知元素的存在、利用元素的力量。
于是,我每天泡澡的时候都要按照要求感受洗澡水,哦不,水元素的微妙变化。但我不是被他故意用开水烫、冰水泡,就是弄一些奇怪的液体恶心我,最终全身的皮肤皱得像条哈巴狗。
想换个洗澡方式?
当然可以——“开右手第二扇门,向东八公里,去瀑布底下二百个深蹲”。
于是,我被要求在开灯的一瞬间感受电流的涌动,然后总能触电,即使我戴了绝缘手套也倒霉地被电个半死不活。
然后我暗中切断电路,说是灯泡坏了,当然这是物理知识,以为自己安全了走开了两步。谁知道这灯泡根本不背锅,一个不可思议的电弧下来教我做人——如何做一个诚实的人;
于是,哥哥带我吃烧烤的时候,让我去控火,控着控着一个失神我的袖子就烧起来了,然后哭爹喊娘地灭火,他却坐在一旁嘲讽我是易燃物。
妈的,同归于尽了!
我挥舞着燃烧的怎么也扑不灭的袖子朝哥哥扑去,刚近身到他的三步之内,“轰”的一声我全身都着了。好,你牛逼,我是易燃物,你是爆炸物;
于是,他让我修理他的花园和盆栽,但我总被困在绿色的迷宫里晕头转向,还被那些恶心的植物咬。也不知道他栽的是什么品种的食人花,再长大就该吃人了……
还好我机智得一B,每次去都带着电锯,再没有一棵树敢碰我。
哥哥有时看到我的这些鸡毛琐碎,总是会笑,还说我的体质很好,对元素的感知能力和吸收能力当世一流。
我那时哪里能理解这些话,却只能看到哥哥那万年不变的淡淡一笑,然后嘴上溜上两句风凉话。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很平凡,但也很珍贵。现在我真的很怀恋那些我曾拥有的东西,也想再看一看哥哥那淡淡的笑容,多听一听那些柔声的嘲讽,只是,却做不到了……
灵修修元素,在这方面哥哥对我的要求总是很生活化,很随意,并没有刻意为之但是又无处不在。武修,则与此截然相反。
武修就是内聚气血,炼气化形,外修体格,超凡入圣。所以每天严酷的训练是少不了的。
哥哥很潮流,搞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残余倍增法。如果第一天还有一公里没跑,留到第二天,那么没跑的这一公里就翻番,变成十公里。要是第二天没完成十公里,那么第一天残余的一公里在第三天再次翻番变成一百公里。
有诗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每天都会反复确认这简直是他母亲的永恒的真理。
武修的训练里,哥哥第一崇尚长跑,其次推崇深蹲和游泳,然后是变速跑和锻炼独立肌块的撸铁,当然也有瑜伽和柔韧。但武修也不完全就是锻炼身体,还有武术和技巧。
哥哥向我展示过几乎世界上所有的武术技巧,我一一看过,可哥哥却不让我学,只是让我看,这让我很不明白。
在展示之后,他就开始讲解这种武术的起源和精髓,以及如何克制破解这种武术。这花了我很长的时间去掌握,而且这很矛盾。哥哥不让我细学具体的武术是不想我被固定的招式套路束缚住,这我能理解,但偏偏他和我切磋的时候总能以套路取胜,运用自如。
我问他,你学习这些武术的时候也是只看不学吗?
他说没有,每一门主流的武术他都花了很多年才掌握。
我一边想着他肯定是骗我——细想如果每一门武术都花好几年掌握他现在该有几百岁了吧;一边追问道——那为什么我却不用一一学习、仔细钻研呢?
他只说:有些东西是无穷无尽没有极限的,在你自己达到一定的悟性之前就一头扎进去多半会走了歧路,浪费光阴。而你的时间——很宝贵。
我有些失望,因为我很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所以我很心急,很有上进心。哥哥看得出来,反而越发不让我细学,只是安慰我道:
你的天赋很高,根本不用细学这些杂碎。等你的眼界开阔了,神魂强大了,很多东西一眼就能领悟,一想就能精通,与其钻研武术不如淬炼体格。所谓千拳归一路,一横一竖,站着就是强者,躺下既是枯骨。武术这种东西,终究是先趋于分化而后归于统一的。
你要学的不是武术,更不是杀人,而是本心。
于是我便按照哥哥的安排:只看,只想,思考,但是不刻意去练。后来我发现哥哥的话确实有道理,在其他项目中把身体练得协调健壮后,有些高难度的招式我只是脑子里想了想就能熟练施展,十分神奇。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想法纯粹是我的自以为是。
种种武术我都有观摩,这确实给了我丰富的格斗技巧、广阔的格斗思路,但种种武术都只得其形不得其魂让我在后来的征伐之路上频频受挫。哥哥有意做我武道之路上的第一位老师,但他并没有占据太多空间,反而故意让出了身位,等着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等着众多后来的老师们分别对我塑形。
在向我展示众多武术技巧的同时,哥哥也向我展示了他的皮肉筋骨。
哥哥的体型偏向于瘦高,可是体重却超过了一百公斤,用四个字来说就是“身上藏肉”。他说会修炼的人通过自我催眠能够冷却收缩身上的肌肉,在平时减少身体的能量消耗,在战斗中唤醒激活了全部的肌体潜能之后,会猛地变成一个肌肉男。
贼踏马难看——他敲黑板重点补充道。
我问哥哥你隐藏了自身的肌肉吗?
哥哥说没有,他不屑于用这种小技巧。他告诉我肉身的最高境界是修炼成霸体入圣,肌肉和骨骼的层次质量远远高过普通人,相比之下所谓藏肉完全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小孩子?我笑了,我不就是小孩子嘛?我也会藏肉?
仔细一想,当时我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块肌肉符合“藏肉”的定义。然而我并不用这块肌肉战斗或者格斗,而只用这块肌肉排尿。
我从这个部位入手,精心钻研了几个月的“藏肉”还是没学会这种奥义的精髓,反而只觉得裤裆特别紧,在副作用愈演愈烈之前我放弃了这种秘技转而研究霸体。
我问哥哥什么是霸体?哥哥告诉我:当精纯的气和能量取代了肌肉成为人体发力的引擎,覆盖了皮肤使人刀枪不入,融入了骨骼使人扛山举鼎,增强了五脏六腑使人辟谷辟毒,这便是霸体。
我说,好复杂。
于是哥哥把衣服撸起来,举起了一只拳头。
他一发力全身的肌肉像水波一样滚动,身体里传递着爆炸性的力量,相隔十米却瞬间镇住了我的心神,仿佛是来自高等级生命体对低等动物的威压一般,让我成了凶龙恶虎面前的小白兔,不知不觉就躲得远远的。当时我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拳一旦挥出能击穿一切,绝非是人力可挡。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说,这就是霸体。
展示结束,洪水般的压力顿时烟消云散,然后我看了他狰狞的肌肉一眼,叹了口气,敲黑板白眼道:你不是说一身肌肉贼踏马难看么?
之后他两个星期没跟我说一句话。
这就算了。
还踏马的做菜不加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不许我学武术,炼气和霸体又是玄乎其玄而远在天边的东西,我很郁闷。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最终哥哥还是服软了,说要教我唯一一种无敌的武术——无空拳:无物无我,一触即发,在大量的练习之下使人一感到致命的危险,大脑甚至还来不及分析判断肢体却早已做出反应,暴雨般的拳头早已朝杀气的源头挥了出去。
我那时已经学了生物学,猜测这和神经反应系统有点关系,问这有什么用?
哥哥笑而不语,只说这门武术是绝顶的武术,如能精通将难逢敌手。
至于更复杂之处,比如无空拳怎么用,打哪里,怎么练,我却无心再问,哥哥也并没有多说,因为在我看来这无空拳噱头大于实用,一无是处。
试想一个人每天对着空气打来打去就能炼成一门武术,还是绝顶武术,这么荒谬的说法也就骗骗小孩子吧。我可不是小孩子,当时我可都十三岁了……
我那时候很怀疑哥哥在武修上对我有所保留。
藏肉,什么玩意?
霸体,什么玩意?
无空拳,这白天他母亲的什么玩意?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无空拳是灵修、魂修、武修三位一体的绝妙奥义,不知多少人败在无空拳霸道的近身攻击上,也不知多少人苦修钻研,终其一生只为了探求其中一二,而我那时毫不知情,还不屑一顾。
而后来我才发现哥哥更多的深意,他教我无空拳可能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在三五年之内领悟这种终极武术,然后用这种武术去纵横天下,他的醉翁之意是想以一种极其作弊的,甚至可以说是开挂的方式引导我踏入炼气的门槛,而这道门槛挡住了不计其数的武修与武痴,将他们一生都拒之门外。
极其悲催的是,那几年我因为沉迷于上网看小说,老实说,什么也没学会……
每每想到这里,我必须默诵佛家《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才能平复想砍人的心情。
可总是默念没多久,嘴里就全是脏话“马勒戈壁的”……
可能是佛祖得罪多了,我的人生才如此坎坷吧。可是时隔多年再回首,那诸天神佛又有哪一尊比我活得长?要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们真的不是凶手,送他们下地狱的,是时代。
相比武术,哥哥更推崇现代运动,因为他说肌肉体格的锻炼是武修的起点,对灵修魂修也有辅助作用。对抗类的竞技运动是我和哥哥每天都有的娱乐消遣。
我很想不通,为什么他篮球绝顶,足球绝顶,羽毛球绝顶,网球绝顶,乒乓球绝顶,击剑绝顶……凭什么他什么都精通什么都是高手,他的水平恰恰处于不管我怎么进步总能压我一筹的地步。只有少数时候,我能和哥哥对抗成百甚至上千回合不分胜负。而每当我看出他的破绽,觉得这么多年了终于能赢他一次了,然后总是被他“黄雀在后”一招反杀。
最后他告诉我:他之所以一整天一整天的和我博弈只是在锻炼我的耐力、恒心,还说一个人在压力之下保持心态很重要,只有无数次的失败造就的成功才尤为可贵——我是真想照着脸锤他一顿啊——可惜我锤不过他。
除此之外哥哥还会有一些很有趣却很特殊的训练项目。
他把我带到空荡荡的城市里训练枪战,打累了就坐在地上以盲数枪声的方式练习代数方程式和心算。
你没听错,就是代数,死神镰刀一代一枪的数值设为X1,二代设为X2,复仇者设为Y1,以此类推。手雷延迟爆炸的秒数是指数,狙击枪代表倍数,换弹夹的声音代表括号,连射是正数,点射是负数……
我算的脑袋开了花,最后却问我他包里还剩几个弹夹?
我无语到吐血,于是反问他。
一辆公交车上有24人,经过路上的车站时分别上来6个,下去9个,上来3个,下去8个……
十分钟后——
公交车过了几站?我喘气问道。
他说,如果答对了我得去跑圈。我郑重地点点头。
他接着说,公交车过了几站,我就得跑几圈。我咬着牙点点头。
然后他拿出背后的录音机,一句一句数下来,还数了两遍,告诉我623站,这个不要B脸的家伙真的是我哥?
诸如此类的奇葩特训还有带我去丛林狩猎,带我在瀑布攀岩,带我在沙漠桑拿冥想,在海里深潜时催眠,这些游戏我即使通过网络在外面的世界也根本没听说过。
灵修融入生活,武修要求严格,而魂修则是最为玄妙的了。
哥哥先是锻炼我五感的灵敏程度,然后搞一些玄乎其玄的东西来折腾我。比如说什么感受别人的气场。
他蒙住我的眼睛,然后把外面世界的一些朋友请进来,让我感受陌生人的气场,还让我培养自己的气场,还有念力。有时候让我念念经文,有时候让我玩玩记忆游戏,我是一点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还有些时候,他居然在很远的地方隔空或者穿墙和我讲话,要不是熟悉他的声音,我还以为见鬼了呢,要知道在地下室那种昏暗的环境下是真的能够吓死人的。
他告诉我神魂的力量在于意念,意念有多强,神魂就有多强。而强大的意念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要不停磨练。
我问他什么是意念?
他把我推到厨房,然后遮住我的眼睛,让我凭空猜测今晚要吃什么?
我当然是死活也猜不到。
然后他说,如果猜不出来今晚就没有饭吃。要知道我每天的训练都是很累的,一天下来饥肠饿肚的,一听不许吃饭就懵逼了,再加上哥哥那一手让我望尘莫及的厨艺、让人垂涎欲滴的菜品……
此前我冥思苦想不得其果,这时心念一空反而猜出了今晚要吃的菜品,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哥哥说,这就是神魂和意念的力量。
而我不以为然,明明是食材的力量——我肯定是无意中闻到了食材的香味了,而这依然只是属于人的五感而已,和神魂意念有什么关系?哥哥一定是在搞什么唯心主义的鬼把戏。
为了辩驳我,于是他说第二天要蒙着眼睛,塞着耳朵和我切磋武术。
我想了一晚上怎么阴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奶奶个腿的你也有今天,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我的思路瞬间上九天下四海,怪招全来了,普通的诸如扔石头、弹脑蹦、千年杀、泼开水、撒珠子;变态的诸如埋地雷,放公牛,滚巨石,点火油……但第二天,无论我怎么出招都能被他防住,无论什么诡计都被他轻松化解。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掏出背后的自动榴弹发射器,准备突突了他。
一发发榴弹射到他面前却被他一把抓住,扭了下方向松开,飞到了别处炸开。我往他脚下射,估摸着他伸手应该接不到,他母亲的一脚给我踢开老远,和玩似的。
他看我没动静了,摘下眼罩和耳塞,笑着说,这也是神魂和意念的力量。
我有气无力的说这是属于他的神魂意念,水平太高了,妈的还毫无死角,完美预知,我怎么能参悟呢?这玩意不学了。
他摇摇头,说他之所以能预判我的招式和变化,正是因为我也有神魂与意念的力量,如果他的对手是一台遥控武器站或是战斗机器人,只是机械地执行远程命令,没有自己的记忆和思想,意念与欲望,那么他是绝对预判不了弹道和火力网的,但随后他又附加了一个条件:
仅限开火之前。
不过这已经涉及到灵修之中“领域”的境界以及魂修之中“神识”甚至“分身”的境界,修炼尚浅的我哪里懂这些。他接着说:只要加以锻炼,我有一天也能达到他那样,甚至超过他。可我哪里关心这个,我一心只想早日学习修炼达标从而走出地下室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尽管我想喝奶茶,哥哥就能调出奶茶;我想看电影哥哥能造出个小电影院来。尽管我对外面世界憧憬什么,哥哥就能在地下室带给我什么,但我的心始终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我有时候甚至已经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出去的渴望却日复一日地强烈……
相比平凡淡漠的灵修元素修炼、难以捉摸的魂修意念修炼、枯燥乏味的武修体能训练,我的学习则要有趣的多。
我要学习的百科门类繁多,但和武术一样,每一个门类哥哥都只要求我浅尝辄止,不作深究。
每一个门类我都能看到过很多精髓的书籍,也得到过一些自己的体会。
我曾经徜徉在历史的海洋里,惊叹古人无穷无尽的智慧,也在前沿科学的世界里沉思过。我在哥哥的指点下了解过世界各国的地缘政治博弈,也欣赏过一代代将军们战争的奇兵智慧。我曾经和孔子坐而论道,也与希腊三杰辩驳是非。我好奇过爱因斯坦神奇的理论,也困惑过牛顿晚年对神学的推崇……
但不止这些,比这些理论东西多得多的是:
我能够模仿哥哥用寻常材料制作可口美味,也能闭眼拆枪重组,分辨出数十种枪械开火的声音差异。我大致知道怎么解读唇语交流,也能够推敲推敲基于摩斯电码的组合式加密信息。我通过网络了解外面的世界,也暗暗分析预测下一年时尚潮流和前沿文化的走向——正如哥哥预测的那样,我越来越符合他所说的“入世”的标准了。
在学习的过程中,我涉猎广泛,但也囫囵吞枣。很多东西我也就看过一遍而已,但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总能清晰地记住很多年,也许真的是哥哥所说的神魂修炼强化了我的精神力吧。虽然我的学习敷衍了事,但也全凭兴趣,爱看什么就爱看什么,看什么烦了,说不看就不看了。即使是这样,这么多年下来,我的浅尝辄止也已经涉足极广,阅书万卷而有余。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御姐人妻小萝莉,盛世美颜显新奇。
当哥哥第一次发现我浏览带有情色意味的书籍时,他皱了皱眉头,撸起了袖子。虽然我不敢看他,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是水波一样滚动的肌肉,其中传递着爆炸性的力量……
——我知道我要挨打了。
他走到我面前,
扭了扭头颈,骨头咔咔响,
缓缓卷起袖子,
伸出麒麟臂,
——我预测我屎都要被打出来。
然后他用沙包一样大的拳头,
在我面前划出一个回环,回到自己胸前,
托着自己下巴,陷入了沉思……
妈的智障啊,搞得我一惊一乍的。然后另一只手掐指算了一算,说我快长大了,自此就拉着我入了猥琐宅男***的深坑。
这可没开玩笑,哥哥买很多色情杂志,AV电影给我看,还会把每年选美冠军的全裸影像投射给我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算是阅女无数。
在这方面我没有像《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或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雷纳多那样正常的成长经历,而是一上来就给了我最大的强度,压迫着我的审美疲劳。这说起来很爽,但其实很难受。这使之后我对女人的态度、我对爱情的取舍都有着奇怪的走偏。
等等,不要有奇怪的联想……
我没有说杨威枣卸,都散了散了……
不要随随便便把人家男科医生艾特出来好不好……
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啊?人家明天还要上班呐!滚开!
……
等我又长大一些,哥哥明确地告诉我,他的用意是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逐渐提高我对男女之事的渴求阀值。
他少有地郑重其事地提醒我,男女之事一定要慎重,说这和某种进化有很大的关系。而进化的差异性是人与人矛盾的根源,甚至是这个社会,这个世界隐藏在暗处的最大矛盾。
他强调,普通人被激素和荷尔蒙支配,而我们除了调息内控还要能支配别人的激素、荷尔蒙,而且外面的世界有些邪门歪道也是从女色方面攻击人的心智。他也说提高我对女色渴求的阀值对修心悟道是大有好处的,对神魂修炼也好处多多。如果我能跨过这一关,躲过这一劫,我的人生将会少去很多坎坷和磨难。
那时我还小,自然是完全听不懂。可多年以后回想到这里时我总会唏嘘不已,哥哥从一开始就在茫茫的世事中看清了我的整个人生,而我却瞎子摸象,每每撞得头破血流。
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那带有情色意味的书籍,一开始就是哥哥算好了放在我的书架上的。
这很符合哥哥的风格,你总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踏入了他安排好的一出戏里,然后引导着事情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德黑兰,开罗,洪都拉斯蓝洞,甚至昆仑山,甚至魔界,哪里都找不到他人影,但哪里都有他细密的安排……
世界是矛盾的,事情永远比你看到的复杂,却又比你想象的简单。人也是矛盾的,每个人都没有错,偏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难以改变……
在一个人的路走到“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的境地之前,他都没有资格说自己的命运不堪。
哥哥是我的身后身,就像影子一般随形于我,我无数次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有时是雾气太重,有时是泪水太浊。
我的修炼和学习生活就是这么一天天、一年年的度过,可我对哥哥的好奇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天加重。
他有时会给我修眉、理发,教我穿衣打扮。我一天天长大了,但他的容颜却十年如一日,不曾变过;
他喜欢读三国水浒西游红楼,经常看周易、道德、山海、推背,但最爱的还是君王列传,却有时候会看着看着批判起来,把书扔到地上,过段日子又会捡起来看。
我曾也以为他在看书方面反复无常,后来便明白,其实他在地下室也很寂寞啊;
他爱看时事政治的电视节目,关注魔物战场和亚洲长城的一举一动,把那些将军和参谋长的战略规划、军事委员会的重大决策说得一无是处。每次都说垃圾节目,取消关注再也不看了,态度上明明不屑一顾,行为上却南辕北辙,每天准时守在电视机前关注这类新闻节目;
他甚至能预测股市变动和资本流动,经过一大堆复杂的逆向推理计算,写满了一黑板的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的公式,同时盯住上百只K线、财报,判断出君临会财团的最新意图。然后又根据这个推测出来的战略意图,进一步推导出君临会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再进一步推导出世界各大国的反应和对策。
最后的结论是某家烟草公司的香烟下个月该涨价了……
更无聊的是:他从不抽烟。
但最令我难忘的,是他闲来无事会眉头微皱,紧闭着眼睛弹钢琴。
除了我以外,他对什么事情都精确而冷淡,唯独闭着眼睛弹钢琴时会把曲子弹错。
这确实很矛盾,对于正常人来说闭着眼睛想不弹错都难,可他是哥哥!凭着哥哥修为高深的钢琴指法,对身体调控的绝对精确,掌控上下左右前后八方的神识,怎么会弹错了调呢?但他仿佛故意一般,总在一个地方弹错了调,然后睁开眼睛却又陷入深深地沉思。
音乐是能传递情绪的,这是我唯一能在他那淡漠的眼神里看到忧伤的时刻。
在地下室,哥哥就是我的全部。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哥哥主导着,安排着,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他要走。
那是在高考之后。
哥哥安排的高考,项目很多而且很难,上百个科目高度简约融合成几个任务,每个任务的综合性都非常高,有时候一个偏门的谜题就能困住我半个月。最困难的任务花了我近一个月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骨头断了一大半,但最终我都一一通过了,十五年来的血与汗不是白流的。
他看着我一个又一个完成了每一个考验,微笑得很欣慰,接着他对我说,他要走了。
我躺在疗伤的浴缸里一下子就懵了,“什么?”,猛地挣扎下刚接上的骨头又断了。
虽然我无数次说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出去了就再也不回这个破地方了,但我却难以想象没有哥哥的世界。哥哥和我相伴了十五年,在这和我相伴了十五年的也只有哥哥。想到那形影不离的一点一滴,和哥哥分开等同于割我三魂,舍我七魄。
哥哥说,他走,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做一件必须得做的事情,还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碰到那样躲不开的麻烦事。而我也应该走出地下室,去外面的世界修炼,同时帮他办一件事情。
我问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没有回答我,而且关于他做的事情他什么也不说。
我追问他要我帮他做什么,他却说日后我自然会知道。
我真的怀疑他就是在敷衍我,还找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
这一刻,我本该很高兴:我终于可以走出这该死的地下室了。但我十五年来的愿望却在一瞬间被恐惧粉碎。这一刻我无比地害怕,害怕我会失去哥哥,从此再也见不到他,害怕我走出了地下室就再也回不来,再也回不到那我和哥哥简单生活的温馨时光里。
于是我反问他:我的修炼还没达标,怎么能去外面的世界?他怎么能离开我的修炼?难道我不会因为心脏先天残缺而死于非命吗?
说到这里,我猛地一惊。
我突然发现这十五年来我的心脏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毛病。
哥哥笑了,说我都这么大了还是那么单纯,肯定会被外面的漂亮姑娘骗得团团转,好在给我打了预防针。
难道,所谓心脏先天残缺也是骗我的?我已经分不清楚这十五年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借势说道那我现在更不够达标了啊,还需要哥哥继续训练。他只是摇摇头。
最终,哥哥还是要走。
他告诉我的最后一件事是:重情自伤是我们这一脉最大的弱点,尤其是我心脏不好更是致命。心如止水,心境通透,红尘炼心,无欲无求就是我以后在外面世界的修炼目标。
在里面修体,在外面修心。
我很不懂,按照他的意思我的心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哥哥很少表露他的情绪,但我知道他也舍不得我。他背过身去,大手一挥,地下室的一切都崩解消失,只剩下一道门。这时我才证实了我多年的猜测——这个永远找不到出口的无尽地下室是一个可以操控的虚拟空间。
他背着我挥手告别后就走出了门外。只留下一句话:
“你红尘炼心的第一步就是摆脱对我的依赖。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吧。命运会引导着我们再次相见,当你心力枯竭之日,我们自然会重逢。”
心力枯竭?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我阻止不了他,我更无法追问他说的话,但我能做的只有不让他挂念。当他关上门的瞬间,我终于压不住内心的悲鸣,无声抽泣,泪流满面。
那时哥哥就是我的一切,所谓红尘炼心难道就是脱离哥哥,放开一切吗?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于是我能动以后冲上去想要打开那扇门,却通过门上的一道小窗看到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哪里还看得到哥哥的身影。我退缩了两步,看着这地下室,一片黑暗——哥哥已经粉碎了地下室的一切,他在逼着我出去!而且哥哥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要走出熟悉的地下室,去外面新奇的陌生世界。
打开门的一瞬间,光芒吞噬掉了一切,我仿佛听到了命运的召唤。生与死,爱与恨,得与失,一切都不再属于我自己。我走出那扇门的一瞬间,天上的云凝滞了一刻,风沙定格了一刻,日月也停止转动了一刻,这一刻我第一次亲眼望了望这个荒凉破旧的世界,十五年的期待变成了失落与迷茫。
我的入世,自此开始,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地搅动了这个因为魔物战争而岌岌可危的世界,改变了很多错综复杂的死局僵局,更加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有些事我却永远也无法挽回……
我,也就是从这时起,开始了我波折坎坷的传奇人生。
浩浩然征途漫漫,不知何为天高地厚,不见眼前尸山血海,只知此去红尘炼心,势必一往无前。
第一章 平凡一家
新千年十年有二,北非巨震,埃及开罗首当其冲,死难者百万计数。
文明古迹金字塔崩裂陷落,黑质金字塔破土而立,魔物蜂拥而出,凶残嗜血,食人繁衍,北约难当,北非西欧皆陷落。
其后,古巴比伦塔、玛雅神塔、昆仑妖塔相继出世,人间地狱,众生水火。
而后“昆仑封,长城兴,君临起,同盟立”。世界一分为二,人类苟延残喘。
十年魔物战争,人类伤亡过半;十年相持而立,此时已经是2032年。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生在了这么个乱世年头呢?”
张有福骂骂咧咧地猛踩了一脚油门,货车在沙漠公路上猛地飙了起来。
他并没有注意到路边有一块倒在地上,被风沙掩埋了一半的标牌,标牌上用红色的字体写着“禁止通行”。
张有福是一名跑运输的货车司机,干这一行已经十多年了,自从君临会的长城专线竣工并纳入了联合政府的税务系统。主要大宗商品走别的道路就成了走私,张有福现在就是在走私。
以前他在国内跑,虽然高速收费贵,交警查处严,但至少是个稳当的饭碗,能养家糊口,让老婆孩子蜗居加温饱。
可如今呢?房子被拆迁,补偿的钱哪里赶得上战后华夏疯长的房价,只能拿钱买了辆大货车,在伊朗和西疆口岸之间的雪山沙漠里来回倒腾。别的不说,光是这日夜温差就让人受不了。生活归生活,他可以忍受,可是老婆孩子有什么错,也和他一起来受苦。
这该死的魔物战争改变了一切!
“倒霉张,你给我开慢点!别万一想不开了拉上我们母女两倒霉遭殃。也不知道你家祖上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讽刺的名字,有福有福,真有福就谢谢祖宗了!”
张有福的老婆,王巧芝,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十岁的女儿张萌萌刚打了个盹就被货车一个震颤惊醒了,骂骂咧咧地说道。
她看着这无边无际的沙漠和公路,越看张有福越发满腹牢骚。
张有福笑了笑,委声下气地对老婆服了个软,痞声痞气地表示绝对遵从老婆大人的命令。王巧芝毕竟是他的糟糠之妻,还为他生下了萌萌,如今母女两没了房子和他蜗居在货车上,确实很委屈。想到这,张有福布满皱纹的额头又苍老了几分。
老婆的责骂分散了张有福的注意力,他没注意到沙漠里迅速起了一阵风沙,能见度直线下降。这真是奇怪,怎么风沙说起就起?
张有福降低车速,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从口袋里掇出了香烟和火机,点上一支抽着。抽完一支想再续上一支时发现只剩最后一根了,一时无奈,忍住了烟瘾,留下了这最后一支烟备着以后抽,打开了收音机听音乐。
怪事又来了,这个频段的音乐节目平时信号好得很,偏偏这个时候只能收到刺耳的噪音。
噪音惊醒了痴睡的张萌萌,奶声奶气地问:“什么时候到落脚点啊?想睡觉。”
“萌萌乖,很快就到了”
张有福温声安慰道,然而在公路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由于风沙中能见度极低,他这一分神差点轧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一个急刹车,货车急停了下来。
他仔细看了一眼,车前十米处的公路上确实躺着一个人,看上去是一名十五岁模样的少年。
“老婆你看,这——这怎么办?”张有福拿不定主意,问了问他的老婆。
王巧芝因为刚才的急刹车脑袋狠狠撞了一下,萌萌也撞了一下。正在火头上呢,向张有福吼道“滚你妈的怎么办——我——”
然而当王巧芝看到车前躺着一个少年,她高高扬起的眉梢瞬间拉平,满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不安。她讪讪地看着张有福,推着他的手让他拿主意,眼睛却完全不敢离开那少年。
他们所害怕的,是一种情况。
张有福很矛盾。
他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按照平时他的性情,看到有人昏迷在沙漠里肯定二话不说上前搭救,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可是带着一家三口。何况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这个鸟不拉屎的沙漠里突然躺着个少年,这事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很诡异。
往坏处想,最糟糕的一种情况是这个少年是一名感染者。
如果他是从前线回来,半路上被发现感染了魔质而被同伴扔下了车,那此刻张有福就应该赶紧溜。
除了感染还有另一种糟糕的可能性。
魔物战争以前,美军在中东北非欺负弱小的时候,用人做诱饵的汽车炸弹袭击事件数不胜数。不过张有福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他开的又不是什么官方货车,只是现在劫匪盛行、邪教猖獗,对于他这种跑长途跑运输的人来说,路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在这三不管的荒芜区域。
万一他一下车就被埋伏在周围的土匪抢劫了呢?他还有老婆和萌萌……
越想越后怕,张有福心一狠,打了打方向盘准备绕过去。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老婆孩子他也得顾着。
不是我狠心,少年啊少年,你的命就由天定吧!
王巧芝也赞同张有福的决定,用手遮着张萌萌的眼睛,不让她看窗外。
本来张萌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妈妈的奇怪举动让她伸长了脖子去看,看到了躺在路上的少年。
“妈妈,有个人躺在地上。”张萌萌说道。
张有福和王巧芝都假装没听到,货车绕过了那少年。
“爸爸,你怎么没看到呢?去救他呀,他会死的!”
张萌萌有些着急了,大声喊着。
“萌萌啊,有些事你看到了就当做没看到,这是为了你好。不是爸爸不救他,万一他是个碰瓷的,万一救他让我们一家陷入了危险,萌萌你可怎么办啊?”
张有福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张萌萌若有所思,看着越来越远的地上的少年,她很失望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躺在地上,他的爸爸妈妈开车经过。他们是不是也会同样离我而去?”
面对萌萌的问题,张有福的心里一颤,而王巧芝陷入了沉默。
萌萌趴在后窗上看着那少年越来越远的身躯,痴痴的说:“他会被秃鹰吃掉,还是会先热死?也许他会被别的车碾到,好可怕。爸爸妈妈,你们这样算是见死不救吗?这和老师说的不一样……”
萌萌的话一字一句地撞击着张有福的心。
他给不了女儿大房子住,给不了女儿吃好的解馋,甚至也不能让她随时睡个安稳觉,现在连个正面的榜样形象也给不了她吗?
只能让她看到一个胆小怕事、见死不救的窝囊废爸爸吗?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从小就看到父母这么冷漠心肠,她会不会也变得冷漠阴郁?
然后像自己一样,一辈子没有真正开心过……
张有福心里一酸,四十有几的男子汉顿时就流下了热泪。他小声地抽泣着,身子越发颤抖无力,脚下也踩不住油门,王巧芝看出了自家汉子不对劲,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货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离少年五百米远的地方。
“萌萌啊,我们去救他。好不好?”
“好!!!”
“倒霉张,要是出了什么事损了我家萌萌一根毫毛你可得负全责!”
风沙终于停了下来,露出了天空。
天空也很怪,沙漠本该高温干燥、万里无云,此刻天空上却凝聚着一团巨大的黑云漩涡,阴暗低沉,仿佛要碾碎底下的货车。
张有福猛地打了个喷嚏,觉得怪怪的。
车倒了回去,人救了上来,路继续前进。
远处埋在沙子里的标牌在这一阵风沙里被吹出了下半截,上面写着“危险区域”。
标牌上的字合起来就是:
危险区域,禁止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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