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人生》——鑫剑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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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九三八年夏初，日本侵略者攻陷八朝古都开封，蒋介石为阻止日军继续西进，进而南下对武汉造成威胁，下令炸开郑州黄河花园口。

伴随着一声剧响，在中华大地上奔流数千年的黄河决堤改道，滔滔河水顺着決口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混浊的黄河水像一条咆哮的巨龙，在经过的大地上留下一片狼藉，沿途农田房舍大量被淹，人畜死伤不记其数，大地化作一片汪洋。

当幸存者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情景，悲痛欲绝，哀嚎声此起彼伏。

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更不知道没有了土地以后该怎么办？

活着的人不能等死，大家回过神来，开始自谋出路。有门路的，投亲奔友去了，没有门路的，就聚在一起商议出路。

在重灾区河南尉华县城北齐王村，幸存者这几天不约而同聚集到齐安贵家。

望着大片被淹没的土地，听着乡亲们的哀痛声，齐安贵心如刀绞，久久沉默不语。

已过不惑之年的齐安贵，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他见多识广，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为人豪爽仗义，做事挺有主见。平时村里的红白喜事都由他操办。年轻时，他曾在县城经商开饭店，后来又在豫北与人合伙经营过小煤窑。

这次出了天大的事，齐安贵自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齐安贵望着大家期待的眼光，他感到肩上的重任。

经过这几天的思索，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豫北开煤矿时，他的一位朋友，也是煤矿的合伙人，老家山西的刘运城说过，西北地区，特别是古城西安北边不远，那里煤比较多，煤质也好，自己的一位远房表哥就在那里开窑。他还鼓动安贵和他一起去，不过他还说，那里人烟稀少，工人不好招。当地人大多不缺吃穿，谁也不愿意到矿上冒那个险。

当时齐安贵只是听听而已，心里也没在意。现在看来倒是一条出路，他决定带大家去闯闯。

恰好这时，听邻村人讲，他们村有位说书的捎信回来，说是西安那面纺织厂，铁路上需要大量工人，正在招工。

这更坚定了齐安贵西去的决心。

这天早上，大家又不约而同聚在齐安贵家，焦急地等待他的决定。

“安贵，大伙都看着你呢，你得发个话，说该咋办呀！”邻居老王等不及了，高声说道

齐安贵环顾着大家，语气沉重而坚定地说：“老少爷们儿，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不是发生这么大的事，谁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我们的先辈都埋葬在这里，故土难离啊！”

说到这儿，这位坚强的汉子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水。众人沉默不语，暗自落泪。

他接着说：往东逃，大家知道已不可能，因为河水已挡住去路。往南更不行，南面和咱一样已被淹没。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往西，到西北闯闯。你们不是也听说了么，西安那面大量用工。大家觉得咋样？如果认为可以，就赶紧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出发。”

大家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一丝亮光，在悲伤而绝望中看到一些希望，纷纷表示赞同。

就这样，众人回家安置好老人孩子，祭奠完祖先，决定三天后动身。

齐安贵和老婆许秀花育有两儿一女。大儿子齐福新婚不久，女儿齐心早几年已出嫁，小儿子齐旺虽才年过十八，长的高大健壮，有的是力气。

齐安贵母亲去世的早，但老爹虽然年过七十，身体还算硬朗。

吃过晚饭，齐安贵与老婆商量：“福才结婚，先让他在家，家里也离不了人。我和旺先去，等那边安置好了再把你们都接过去。家里和老爹全指望你了。村里谁有困难找你，能帮助尽量帮助，都是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

许秀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道：“孩他爹，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再说还有福他俩口。到那儿安置住赶紧捎个信回来。实在不中就回来，咱再想别的门。”

齐安贵交代完又来到老爹屋里：“爹，我要带着大伙到西北闯闯，顾不了您了，您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闯出名堂再接你过去，好不好？”

老人颤颤巍巍地握着齐安贵的手：“孩子，放心去吧，不用操我的心，我结实着勒。大伙跟着你出去，都是头一次出远门，路上你要格外操心。到那儿行不行赶紧捎信回来，别让家里人着急。”

“好，我知道了爹。不早了，您休息吧。”

齐安贵又来到大孩儿齐福屋里嘱咐了一番，这才回去休息。

齐安贵躺在床上翻来复去，久久不能入睡。想到就要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前途未卜。虽然年轻时自己也没少出去闯荡，可这次非同往常，是迫不得已啊，还带着几十号人。管它呢，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想到这儿，他安然入睡。

早上起来，大家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陆续聚齐。全村的老老少少都赶来送别。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他们走出老远回头望去，送别的人群还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

一路上，齐安贵看到成群结对的老乡，与他们一样沿着陇海铁路西行，有挑着担子拖家带口的，有拉着车子结伴而行的，心里愈发难过。逃荒大军浩浩荡荡，一路缓缓向前……

第二章

一路上风餐露宿，经过十多天的艰苦跋涉，他们终于进入陕西，到达西安东郊灞桥。

作为十三朝古都的西安，原名长安，座落于八百里秦川腹地，关中平原中部，交通便利。往西，经宝鸡连接古丝绸之路必经之地甘肃；向东，通往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中原河南；南边，可达湖北四川；北边，经陕北高原通向草原大漠。这里，水路也很发达，自古就有八水绕长安之说。自明清以来，这里很少战事，所以大量商贾云集，文人官宦至此，营造出一派繁荣发达景象。

陕西省，地处西北，这里民风淳朴，地广人稀，物产丰富，生活安逸。尤其是关中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灌溉便利，自古富庶。

西安灞桥，因秦朝末年楚汉争霸，项羽在此设鸿门宴，宴请刘邦而闻名于世。齐安贵他们在家听说书的没少提起。

由于灞桥附近的州县，自古就有种植棉花的传统，而且棉质优良，多受南方纺织业商人的喜爱，他们往往及早就与当地棉商签订供销合同。

近年来，由于南方战事不断，加之外国列强在华建立不少大型棉纺厂，他们凭借先进机术设备，实行行业垄断，欺行霸市，使民族企业举步维艰，生存困难。不少商人为了谋求生存，纷纷向外发展。灞桥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为他们提供了便利，受到厂商们的青睐。

这时的灞桥，陆陆续续已建成几十家纺织厂，虽然大小规模不等，可都织机轰鸣，日夜不停，供销两旺。

齐安贵他们看到离纺织厂东面不远的大片空地上，用苇席搭成的一排排临时帐棚，有几个妇女在门口有说有笑的洗着衣裳，一群孩子们在玩耍着，便上前打听用工情况。

“忙着悝妹子？我想打听个事，咱这厂里还用人不？”

几个妇女抬头望着他们，其中一位尖声叫道：“呦，这不安贵大哥吗？你们也来了？”

齐安贵定睛一看，这不临村赵继承家的？以前在家赶集经常见面，她男人还跟自己在豫北煤矿干过呢。

老乡见面，嘘寒问暖，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继承媳妇告诉他们，自打本村说书的捎信回去，她们村能来的几乎都来了。恰好赶的是时候，厂里正招人，她的俩闺女和儿子都进了厂，继承因年龄偏大，厂里不要，就在铁路上找了个活。这几天，从老家那边过来的人太多，听说各个厂子都已招满，不需要人了，等继承晚上回来，问问铁路上的情况再说。

晚上，继承回到家，见到齐安贵他们自然也很惊喜，就从外面抱回一坛当地酿的高粱酒，大伙聚在一起轮流喝着，暂时忘掉了一切。

喝到兴头上，齐安贵笑着说道：“老弟，给你添麻烦了。你看俺们刚到，还没安置住，你问一下，看你们那里还需要人不，好吗？”

继承端起酒碗与齐安贵碰了一下，回应道：“乡里乡亲说麻烦就见外了，何况咱俩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据我所知，铁路上现在也招满了。前天来了一群老乡，到铁路上也是来打听用工情况的，结果工头告诉他们不用人了，让他们往西到宝鸡那边看看还用人不。你们既然来了，就安下心，我帮你们再找找看别的地'方用人不。你们白天没事也出去打听打听。”

“好了，不早了，明天你还得上班呢，赶紧休息吧！”齐安贵说完站了起来。

继承把大家安顿好后，就休息了。

早上起来，继承吃完饭匆匆上班去了，大家伙也随便凑合吃点馍喝点茶准备出去找活。

齐安贵安排大家三人一组，俩人一伙结伴出去，并吩咐不要跑得太远，下午早点回来。

齐安贵等大家出门后，自己一人往北走去。沿途看到大片农田，麦穗已经发黄，等待收割。这要是在家乡早已收割完毕，这里气温比家里低些，收割要晚。

齐安贵深情地望着大片麦田，要不是发生了这么大灾难，农民谁愿离开祖祖辈辈赖依生存的土地？

他继续往前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集市人挺多的，就快步赶了过去。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有卖菜的，有卖小吃的，有卖农具的，有卖布匹的……好不热闹！

齐安贵继续往前走，看到路边有个铁匠铺规模不小，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就走了进去。

铺子里面几个火炉熊熊燃烧，匠人们都赤着上身不停地忙活，从后门望去，院子中间堆着一堆煤炭。齐安贵向那位肩上搭着毛巾，正“叭哒叭哒”吸旱烟的老匠人走去。

“大哥，生意好啊！”

那位老匠人一边吸这烟，一边望着齐安贵，慢悠悠地笑着答道：“生意还行。不过也不容易，起早贪黑的，挣个辛苦钱。”

“那你们这煤是从那儿买的？我看挺好烧的。”齐安贵又问道。

“哦，你说这煤呀？前面不远就有个煤厂，他们送的。”

“那他们的煤又是谁送的？”

“是从北边铜官运过来的。附近没有煤矿，只有那边有。”

老匠人打量着齐安贵，问道：“你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吧？听说铜官那边煤窑上就有不少你们老乡。”

齐安贵听到此，心里踏实了许多，连忙告辞出来。他又在集上转了一会儿，看到路边有位摆摊算卦的，就走上前去。

那位算卦先生看起来有六十出头，头戴瓜皮小帽，穿着灰布长衫，留着一撮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石头镜，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样子。

“老先生，我从河南逃荒过来，你看往那儿去谋生能有出路？”

算卦先生注视着齐安贵，看他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有一种贵人相，就微闭双眼，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睁开眼睛，开口道：“先生从东边来，东边为木，你应向北，北边为火，木遇火燃烧，火为财，财源不断。”

齐安贵听后，面露喜色，“好！谢谢先生了。”说完，放下卦钱，匆匆离去。

在路上，齐安贵看集市还没有散，就买了十多斤油条兴冲冲带了回去。

下午，大伙陆陆续续赶回来，一问情况，要么不要人，要么也只需要一两个。大伙都蹲在地上，情绪低落地望着齐安贵。

“安贵，你那边情况咋样？”邻居老王首先发话了。

“我正想告诉大家，我觉得咱们应该往北到铜官比较合适。”说着齐安贵站了起来：“因为那里有煤窑，听说不少还是咱河南老乡开的。”

接着，齐安贵就把自己今天的经历告诉大家，大家纷纷点头赞同，并决定事不宜迟，明天动身。

“安贵哥，听你的。既然大家都是跟你出来的，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齐安贵的叔伯兄弟，安平说道。

齐安贵把油条分给大家，并留下一些给继承家人。

晚上继承回到家里，齐安贵就把大家的决定告诉了他。

继承面带歉意地说：“安贵哥，真对不起大家了，你看我也帮不上啥忙，让大家作难了。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就到那边闯闯也好。”

齐安贵安慰他道：“兄弟，你也尽心了，也没少给你添麻烦，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就先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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