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纹刺客传》：第1章 少年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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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刺客

他现在叫莫梁，是一名刺客。

至于为何是现在，那是因为他以前不是刺客，也不叫这个名字。

他曾经叫木鱼儿，是那个把他养大的老人给取的。

虽说他一直觉得这名字不好听，也不大器，可是他知道，这个名字寄托着老人对他的期望。

他希望自己，像木鱼一样，漂泊在这初定的盛世，随遇而安，虽有沉浮，却总会飘然于世。

老人前半生在战乱中失去了所有亲人，后半生孑然一身，都在船上度过，从未婚娶，也就没有子嗣，他说，木鱼儿是他前世修来的福。

老人经常向他回忆，那是个盛夏的傍晚，老人正划着自己的渔船行江，准备找个安生的水泊过夜，寻觅间，江上却飘来一只筏子，筏子上只有一块已然千疮百孔的帆，很是怪异，左摇右摆，随水而动，老人离近了，才发现筏子上躺着一家三口。

这家人浑身脓泡，父母围成一圈，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包围其中，竟然已经死去多时，很是惨淡，老人本不忍看到这般景象，急着离开，却听到了一声高亢的啼哭。

他早就听说上游的江夏闹瘟疫，很多人都顺着江水漂了出来，他原本不想沾惹这害人的瘟病，可是听着他那凄厉的哭声，老人还是没有忍住，回了头。

老人原本孤苦，一生无依，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可自从学了渔技，他开始四处捕鱼，随船而行，不觅归途，只是偶尔找个码头或是浅滩上岸，换些日常琐碎，他又慢慢觉得这世上还有些乐趣。

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身红缎褓衣，并不在家人殒命的筏子上，而是躺在一根半尺麻绳牵绊的半大木盆里。

木盆稍大，江水汹涌，筏子往哪走，木盆也就跟着往哪飘去。

原本是九死一生，可是最后遇到老人之时，木盆竟也没有倾覆，老人说，这是他的命，他命不该绝。

从此，木鱼儿是他，他也是木鱼儿。

老人总是笑着说，江中的鱼儿虽多，却大多躲在水底，有一种却格外特别，它们似乎总是游于表面，从不下沉，老人见过，却从未捕到。

老人又从江里捞了半块沉香木，给他刻了个半大木雕，鱼形，老人给他说，那种鱼，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叫什么，干脆就叫木鱼吧。

后来他上岸了才知道，这世上只有一种“木鱼”，那就是庙里和尚们念经的斋具，那些光头和尚总是闭着眼睛敲打着那东西，嘴里还“嘀哩咚咙”念着些听不懂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乐趣。

也是那时，他才发现，老人嘴里的“木鱼”似乎就像自己一样，除了老人之外，似乎也没有别人知晓。

他很少去想家人的事，虽然他们惨死在病祸之中，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可是再怎么去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那时他也就刚出生不久。

他最上心的还是老人，老人给他吃喝，教他识字，给他讲天下大势，小桥流水，即使后面离开了老人，他的脑海中还常常回忆起老人蓬头垢面，嶙骨白须的样子。

最后一面，老人给他说:“木鱼儿，你还小，可不能像我这老骨头，在这船上，废了年华，这尘世定是精彩，你得去看看才是，若是哪天你乏了，你再回来找我，我定架船来接你。”

把他带走的，是一个过江的刀客，老人经常渡人，他常说，渡人就是渡自己。

那天天色已晚，道上刀客行色匆匆，老人曾说过，落日以后道边歇舟是大忌，可是思考再三，他还是划了过去，问那汉子是否要渡江。

汉子千恩万谢后上了船，老人便问他，锦衣夜行，是要去往何方。

汉子说到京城公干，老人有些心动，他生于隋时，那时暴政如虎，民不聊生，幸好高祖起兵灭隋，建立大唐，百姓这才开始有了太平日子可过，他早就想到长安看看，听说那里万家灯火，夜不闭户，一副盛世之景，可是老此一生，也未成行，现在，眼前这个孩子天资聪颖，活泼好动，没准是个机会。

老人跪身于那刀客，请他带孩子离开，若有闲粮，养恩为大，感恩不尽，若是家中拮据，卖与京城大户，学些本事，也未尝不妥。

他那时在一旁听着，可不高兴，老人一直和善，却唯独对下船一事颇为严肃，即便是他上岸买些油米之时，也反复叮嘱木鱼儿不准离开那破船半步，现在倒好，老人不仅让他走，还是去京城，于是他喜形于色，跟着刀客下了船。

可是他才走出不远，又跑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走了，老人狠了心，背对而坐，没有看他，刀客路远，可没有这耐心，一个后点，他便失去了知觉，只感觉一路迷迷糊糊，换了几次马，路过几个驿站，等他清醒了，却到了一处华贵之所。

这是一所深宅，是京城大户为避暑而建的行宫，梁高楼深，四面环树，他后来慢慢知道，这里并不是长安，不是老人嘴里那个歌舞升平的地方，这里有的，只是环滁皆山，鸡鸣狗吠。

他也再没有见到那个刀客，他渐渐明白，刀客不但骗了渡他的老人，也骗了单纯的自己。

这里只有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童，还有一个混身身刀疤却常常衣不蔽体的男人，那个男人，每天教他们武艺，十八般兵器也练了个遍，年月渐长，却不苟言笑，很是奇怪。

他一开始是叛逆的，他觉得自己可不同于那群傻瓜，一个个怕打怕罚，只得乖乖就范，他不练就是不练。

刀疤男也不罚他，只是告诉他，不练也可以，强者才能出得了这行宫，到长安供职，弱者便只能老此一生，生死于此。

刀疤男看透了他，他明白他想走，不愿被束缚，即使怎么罚他打他也是没用的，可是就是那句话，他下定决心，要成为最强。

有一天，他终于把所有人打了个遍，精疲力竭之时，他嘴角带血，却一脸桀骜，说自己做到了，可是刀疤男却站了出来，让他和自己打，他终于知道，除了老人，其他人都是说谎的高手，他哪里打得过刀疤男，这可是教给他们本事的人。

他冲上去，想要试试，可是奈何，只是一瞬，他就倒地不起了，他绝望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走不了了。

可是那个人却来了，这又给了他希望。

那是一个午后，一众武童都在练武，刀疤男却带着一个金色华服的少年进来，那少年背着手，目光如炬，气宇轩昂，脚下是一双红罗鞋，武童们一个个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想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刀疤男却让他们下跪，原本一身傲骨的他竟然立刻便跪了，因为他听老人说过，到了京城，若是看见黄缎衣红罗鞋，只管下跪，不必细究。

少年问刀疤男，在这群武童中，谁最厉害，刀疤男用手指向了他，说他万里挑一，青出于蓝，莫梁竟有些感动，原本他心里是怨恨刀疤男的，他怨他骗了自己，不让自己走，现在却又说自己的好处。

他这才记起，别人都叫刀疤男为师父，只有他没有叫过，他下定决心，从明天起，刀疤男就是他的师父。

锦衣少年让他站起来，凝视之后，送给他一个名字。

莫梁，也就是他现在的名字。

少年说，“莫”指没有，“梁”指栋梁，他告诉他，他以后就是少年身后的栋梁，还让他继续努力，有朝一日，必定让他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才。

少年走后，他才知道，少年姓李，也是唯一可以知道的，别的东西，问了也没有用，没人知道，问多了，可能还会掉脑袋。

他没有问，却无比清楚。

他知道，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那自己，定是这天下的栋梁了！

第2章 将军府

自从那次之后，莫梁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那个姓李的少年，反倒是一个姓段的人来了。

他若是不姓李，名讳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他问师父，师父没有隐瞒，他告诉他，那人叫段志玄，是个护卫将军。

莫梁知道，在那京都之内，天子脚下，估计随便抓上一把，不是个王，就是个官，若是这姓段的真是个将军，也倒不算奇怪，只是“将军”这个称呼，确实让他心动。

莫梁很羡慕，心里想着，一个男人若是能坐上将军之位，想必很是威风。

段志玄带走了他，把他带往京城。

这次，他们没有骗他，乘着马车，进了城来，莫梁透过帘窗，看到的是市井繁华，城楼高耸。

难怪老人如此痴迷。

天气大暑，马车在一座大院外停下，莫梁背着包裹，跟着段志玄下了车，护卫牵马而去，只见一排护卫丫鬟已在恭迎，莫梁虽然知道他们恭迎的是身旁的这位身居高位的将军，并不是自己，却也感觉非常惬意。

抬头而视，“将军府”三个大字仓颉有力，正躺在府门上方一块巨大的金边红底牌匾之上，门顶朱门绿瓦，好不气派！

只见那丈余朱门下，两门巨大的石狮生龙活虎，莫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便跟着段志玄进了府。

院内，迎面而立的是两株门灯，都是用美石精雕细琢而成，虽然上了年月，沾惹了些青苔，却也精美异常，再往前，是一堵壁墙，墙上雕着两只白额大虫，不是那深山猛虎是谁，石壁之上，是一萝蔓藤，葱翠繁茂，整齐而雅致。

段志玄并不说话，只是走在前面带路，莫梁也不多问，安静地跟在身后。

很快，一块数亩大方地出现在眼前，场底用统一的方砖铺砌而成，平平整整，竟无一丝纰漏。一群袒胸露乳的男人正在方地上苦练拳脚，见段志玄带着莫梁进来，无不双手握拳作揖，巍然不动，段志玄轻轻一个摆手，他们这才恢复如常训练。

“听说今天要来个菜头，不会就是这小子吧，将军可好久没过来了，今天竟然去接这人，看来他来头不小啊……”一个精壮男子对身旁的同伴轻声嘀咕道。

“估计是有点本事……”

后一人剑眉如峰，说完，他也多看了莫梁背影几眼。

莫梁跟着段志玄走了一截，到了一处四处僻静的白轩窗前，这才停下脚步。

“莫梁啊，你就住这间吧，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文管家说。”段志玄说完，转身便走。

“谢谢将军！”莫梁低身感谢，却不见段志玄有何回应。

莫梁还是不知道“将军”两字有多重，以为只是个比较风光的官职，可是到了晚上，那个叫“文管家”的人就改变了他对段志玄的看法。

文管家年纪不大，三十左右，一身轻装，不像一般管家，莫梁看得出，他身形挺拔，行步稳健，是个练家子。

“你就是莫梁吧，将军说你今天过来，我白天有事，脱不开身，住得还适应吧？”文管家一脸和善道。

“谢谢文管家，这里可比我以前住得地方好了太多了！”

莫梁并不是恭维，这房间虽说不是华丽堂皇，却也安静雅致，一应俱全，比起以前和同伴挤在一张横铺的连体床上，确实不知好了多少。

文管家点了点头，道:“这里是将军府，不比其他地方，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以后只管听候差遣，前途无量！”

莫梁点头，笑道:“规矩我大概都懂，师父来之前反复交代过了，只是不明白，这段将军的官大不大？”

文管家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

“我们将军在这京城之内，自然算不得什么什么达官显贵，毕竟皇亲国戚数不胜数，可是若是算上功勋，将军可是当仁不让，除了几位国公，也就是我们将军了！”

莫梁又问:“段将军立了什么功啊，能受封将军之位？”

“平南境，灭王世充，杀敌数万，斩将无数！”

文管家说完，莫梁这才冷汗直冒，他这才想起白天段志玄那和善平和的面容，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角色。

“谢过文管家了，小人愚笨，初到这京城，不知世事，还望别见怪！”

文管家却笑了，道:“不必这般，新来乍到，不知不罪，有什么不知不明，尽管问我便是！”

莫梁很是感激，抱拳而谢。

文管家点了点头，说完一句“今夜三更，东厢来见”便转身而去了。

卧房还算宽敞，一张暗色木制大床平置于内，四墙皆有黄色木挂，其中一面是白宣窗栏，莫梁打开，发现后面是一座塘，绿水浮萍之上，几朵莲花荷叶，波光粼粼，好不美丽。

莫梁忽然想起住在江上的日子，那些日子虽说清贫，却是相当自在，每天吃得不算丰盛，也总有些鱼虫野味。

不像在那暗无天日的行宫，在那里，他虽然学了些本领，却辛苦异常，虽然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却也索然无味。

也不知道这里会有怎样的生活在等待着他，莫梁渐渐有些惆怅。

正躺在床上想着，忽然有少女的闲聊声传来，这可让莫梁有些惊喜。

门也应声而开，莫梁坐起来，想看看是谁。

开门的，是两个穿着青衫碧袖的丫鬟，一胖一瘦，正端着木盆，提着竹帚。

见里面有人，两人大吃一惊，退出去一步，瘦的一个道:“你是谁啊？”

莫梁并未说话，他看着这两人，也不知说什么。

他已然好多年没有见过女人了，虽说这两人都是丫鬟，却也梳妆得体，挂簪带配，算是有些姿色，尤其是瘦的一个，浅唇如丝，媚眼如妖，不竟让他迷了眼。

见莫梁并未说话，那胖丫鬟思考了一下，对身旁的瘦丫鬟道:“对了，文管家早上说今天有人会过来住，好像……好像就是这间！”

瘦丫鬟同意地点了点头。

“这位公子，你怎么进来的？”瘦丫鬟的声音明显温柔许多。

“你们将军带我过来的！”莫梁如实说道。

“乱说，我们将军可很少来这里，他都住在城西秦王府，每天忙得脱不开身！”胖丫鬟似乎不相信。

莫梁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那瘦弱的丫鬟。

那丫鬟却似乎并无不信，笑道:“那我们打扰了了！”说完，他拉着那胖丫鬟就要退出去，却被莫梁叫住了。

“等一下，你们叫什么？”

两人愣了一下，胖丫鬟先回了头，道:“我叫小宁，她是小昭，我们是这里的丫鬟，以后还请公子多关照……”

“噢，我叫莫梁！”

两人点头回应。

“对了，两位姐姐，谢谢你们了，这木挂都是些不认识的字，替我取了罢了。”莫梁其实是想让两人多呆一会，尤其是那个叫小昭的瘦丫鬟。

“你不识字？”小宁似乎有些意外。

“认得一些，只是这些木挂像是些符字咒印，很是晦气。”

刚说完，小宁就笑出了声，小昭却毫无表情。

“公子，这府里可不比外面，一花一草，一丁半点，都是不能动的，若是动了，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小宁为难道。

莫梁有些惊讶，只得作罢。

“那你先休息，我们先告退了……”小宁说完，退了出去，缓缓关门。

莫梁看着两人，发现那叫小昭的丫鬟在木门将要关上的最后一瞬，竟然回头看了自己，他的心内不禁有些雀跃。

偌大的厢房内，有种悸动无故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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