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界：仙凡引》——鬼笔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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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城

初春的风吹拂着老街的柳，枝桠上发散着青青的新意，这种美好的新意与阳光搅合在一起，探到老街两旁的深宅大院里，化作切割寒意的柳叶刀，老宅仿佛从沉睡中惊醒，抖掉了粘附在灰瓦上赖着不走积雪，古径上覆着惨冬的冰，硬脆如庙会时买到的灶糖，人走在上面，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儿，就想吃了块灶糖似得心情愉悦。

“咯吱咯吱”，李寒生踩着雪延着老街慢慢行走，心想在这气候温暖的浔阳城可难得见到一场雪，不过好在春天已至，有风钻进他的衣领，他感到温暖中又夹了些湿气，不由想到茶楼里热气腾腾的水，便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行至”一家茶楼“，“咯吱”的声音戛然而止，李寒生转过身，眯眼打量着这座两层木质小楼，屋檐上系着些许铜铃，在风中碰撞出悦耳的声音，又闭着眼陶醉了好一阵的茶香，才走了进去。

“人都来了，怎么不赶快进门，反倒在外面站了这麽久？”身子半倚靠在柜台后墙上的掌柜耷拉着一双眼，也不看李寒生，苍老而灵活地手指扒拉这算盘。李寒生嘿然一笑，“你咋知道我早来了？”

掌柜的，抑或也是茶客口中的老东家淡定的用手指了指耳朵。

“听的。”

李寒生随手拉过来一个四脚凳坐在柜台前，拂拂衣袖，大马金刀、豪气干云地高喝一声，“小二！“

“来嘞!“过堂里传出热情洋溢的一声喊，满脸堆笑肉敦敦的店小二拨开布帘一路小跑到主顾面前，待站定看清楚是李寒生后，不禁面色大变，语调转了八转，“又~~是你！”

他叉着腰用一种嫌弃的表情斜眄李寒生，而后者则堆上了前者先前的谄媚的笑，讨好道，“小二哥，你看......能否赏我碗热水喝?“此刻的李寒生全无方才那种大人物翻云覆雨傲视天下的做派，反倒如乞丐版央求着面前的店小二......

赏碗热水。

有时相视无语凝噎并非情人间久别重逢的激动不语，也有可能是我嫌弃你到哭泣可怎么又遇见了你的无奈；店小二咬牙切齿地打量着面前这张清秀而微笑着的脸，想伸手抽他却又于心不忍——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忍了吧。

倚在墙上的老东家“呵呵”地笑了出来，笑的咳嗽了好一阵，“李寒生啊李寒生，你能把号称浔阳城里最好脾气的店小二三子气成这个样子，也的确是个人物。”又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三子，茶楼里的规矩不能破，去打一壶免费的热水再拿一个碗给他。”

被叫做三子的小二无可奈何地应承了一声，转身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下次你要是再只喝热水不花钱卖茶，小心我剜了你那一金一蓝的眼珠子！”

李寒生尴尬地“嘿嘿”一笑。

“我有时也好奇，你小子来我这茶楼一个月了，每次来都只要热水而不喝茶，等到了中午就掏出自备的馍馍泡水喝了，难道在你心中我家的茶还不如热水好喝？“老东家慢条斯理道，手中扒拉的算盘就没停过，”还是说你竟然抠门到连一碗茶钱都不肯付？“

“我整日在这里说书不也给您老人家招揽不少顾客吗。”李寒生腆着大脸嬉皮笑脸。

“哼。”老东家不屑一顾，“那帮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来了是不假，可看到你不点茶只喝热水，好嘛，学得有模有样，连口头禅都快变成’一碗热水‘了，真是......“

“捧个人场呗。”李寒生一金一蓝两色眼珠转了转，倒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看着三子撅着大嘴端来热水，连忙接过来，笑道，“谢谢三哥。”三子面色僵硬，硬邦邦地撇下一句，“不谢。“便急匆匆地回后堂去了，他实在是烦透了这个天天来蹭热水的小混蛋。

李寒生自斟了一碗热水，吹了吹便小心地轻抿一口，顺口胡咧咧，“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容易啊。”

“屁。”老东家简洁明了地总结，“一个月前我还不认识您哪位呢，少跟老头子我套这种近乎。”他顿了顿，“我这一天天开茶楼扒拉算盘也不容易，要不你今天破例搁我这买完热茶？”

“不。”李寒生捂紧钱袋，警惕而干净利落地回绝。

李寒生，一位一个月前出现在“一家茶楼”里的奇人，天生双瞳，善说书，当然更出名的是他不拘一格的小气——任凭三子对他横眉冷目以及老东家极力怂恿，愣是不买一碗茶，只喝热水。

“守财奴。”老东家如是评价道，然后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要是全浔阳城的人都像李寒生这样，他这老字号还不早黄铺了？

还好，世上人有千万种，只有一个李寒生。

李寒生见茶楼里已来了不少人，便提了凳子拿着热水过去，坐定开讲。

“话说莲界初开之时......“

老东家看他说书时候的样子，心想他若不是不知变通地不买茶水，自己到还挺欣赏这个说了一个月的数却不重样的年轻人，不由得莞尔一笑，又耷拉下眼睛专心算他的账本。

一天就这样度过，李寒生看着面前的碎银，手习惯地提起热水壶，却发觉水壶空了，摇摇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便抄起碎银冲三子和老东家打个招呼，抬腿走出茶楼。

日落西沉，寒意渐生，李寒生在茶楼在外不远处的街角偶遇见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是这帮小乞丐在等他。

“寒生哥，今天还有碎银子吗？“一个孩子大着胆子问，看起来像是这个小集体的头领。

“当然有。”李寒生弯腰摸摸他的头发，将说书赚来的碎银子赛季他的手里道，“福子，把这些碎银子拿去和这些孩子分了吧，记住，千万别让那群人知道。”

“嗯，傻子才告诉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呢！”福子用力点了点头。

“对了，蛇帮有什么新动向？“李寒生压低了声音问道。

“哦，他们最近在抽调人手，我们无意间从一个被灌醉的帮众口中得知，他们明晚要盗窃白家的粮仓，真是坏事做绝！“

”好了，你们回去吧，记得小心行事。“李寒生的眉头微微扬起，和孩子们挥挥手道别便独自离去。

一家茶楼的门口，老东家和三子站在一起，看着李寒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花了一天的功夫赚了这么点碎银，在我这里哭穷装贫，到了外面却是出手阔绰了起来。李家的大公子难道真的像外人所说的那样脑子有病？“

“他是郡守的儿子？”三子惊愕道，“老东家您没开玩笑吧？”

老东家摇摇头，叹道，“李重山怎么生了这么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说完便会茶楼了。

“只留三子在原地瞠目结舌，半晌才扭头冲楼里喊，”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怕你明天把持不住真的人家的眼珠子剜出来。”老东家悠闲而略带笑意的声音悠悠地飘出来。

第二章 浔阳城（二）

李寒生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郡府”二字，在守门家丁懒散而又不甚恭敬的“大公子好”声中施施然走进郡府，突然觉得有一道冷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抬眼望去，变觉得撞见了一座巍峨沉凝的大山，哪怕面前的只是一道普通的中年人身影。

“父亲。”他把头沉下去，声音低低的。

“郡守大人李重山见他一身布衣打扮，一双如山水画中横着的重山卧眉猛地向下压了三分，本想训斥几句却又没由来的心生烦闷，满心的不喜在鼻腔里转悠许久，最终化作气流呼出。

“哼！“伴着重重的鼻音，郡守大人拂袖而去。

李寒生低头默默站在那里好久，也难过了好久。

然后他抬起头，一金一蓝双瞳有些失神，他晃了晃脑袋，一步一步向着那灯火通明处走去，这步子没有踩在老街脆生生的残雪上，倒显得有些沉重。

灯火通明处是一个书房，书房里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沐风。

李寒生悄悄打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见李沐风仍埋首于书山之中，清秀稚嫩的黑瞳中倒映出两点幽幽的烛火，本抑郁的神色突然舒缓了几分，他唇角流露出一抹笑意，轻轻地咳嗽一声。

“哥哥！你回来啦！”男孩抬起头来见是李寒生，满脸雀跃地说道，“父亲等急了，派人去找你呢......”只是说到这里他的嗓音连着着他的头也渐渐低落下去。

找他？李寒生诧异地愣了愣，但又联想到面前小人儿异常的神色心里便明了。

自己就在七道街外的一家茶楼，郡府的家丁就算全部变成瞎子也能找到他了。

只怕又是弟弟为了缓和自己和父亲之间关系的话吧。

“这麽大了，居然连谎话都扯不圆。”李寒生溺爱地抚摸着李沐风柔软而又略带卷的发，顺口问道，“我给你布置得功课你完成了么？“

“完成了。”李沐风回答的极为干脆，就像是灶糖被人突然咬了一口时发出的声音。

“我来考考你。”李寒生信手拿起李沐风面前的书卷，“何为仁也？”

“仁者，圣人之道也。厚德载物，克己容人，不挟弱者，不伤元元......”李沐风清脆的声音在书房回响。

二公子李沐风，外人皆传其容貌俊秀，谈吐优雅，有大家之范四岁既能倒背《圣人训》；殊不知这样聪颖异常的二公子此刻正在被外人传驽钝不堪的大公子检查功课！

郡府双公子，外人都说不是一个爹生的，因为大公子不为其父所喜且笨得要死。

在浔阳百姓看来，二者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然，天上的那个不可能是大公子。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好了，就到这里吧，还不错。”李寒生赞许地点点头。

“对了，明晚城西蛇帮会去偷盗白家的粮仓，你去将这件事告知父亲吧。”李寒生复言。

“哦。”李沐风应了一声，对李寒生消息的可靠性一点质疑都没有，仿佛这是家常便饭。

“记住，老规矩。”李寒生又补充道。

“哦。”李沐风又应了一声，只是这次的声音有些惆怅。

这世界上老规矩有很多，比如一家茶楼免费为客人提供的热水......而郡府这对兄弟之间的老规矩则是李寒生让李沐风告知他们父亲的一些事情不能说是李寒生提供的。

李沐风不禁回想自己七岁那年浔阳城东南雁山上盘踞了一众响马，父亲正为剿匪事宜头痛不已时，十三岁的哥哥让自己告诉父亲雁山西有一条小路，可以派遣一队步兵趁夜色摸上山去，并说是祖籍在雁山的张姓家丁说的。他这么做了，李重山依计行事，响马尽数伏诛，于是连同那家丁都受到了嘉奖，他还记得·父亲那双山眉扬起的样子。

“你大哥要是赶得上你万分之一就好了！”言语中毫不掩饰对李寒生的厌恶。

他们之间的老规矩从那时开始，郡府双公子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李沐风真想对所有人说，你们都错了，是我不及大哥的万分之一呀！

明明大哥可以将那些光环加在自己身上，可为什么要全让给弟弟呢？李沐风百思不得其解。

“大哥！”他忽的从咽喉处·迸发出这低沉的的两字。

“怎么了？”李寒生蓦地转身，神色平静。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委屈了自己！”

李寒生那双一金一篮的眼睛暗淡了三分，”你以后会明白的，弟弟。“

“不早了，洗洗睡吧。”

书房里只留李沐风泪流满面，打湿了散着墨香的古籍，上面还沾有一丝淡淡的茶香。

弟弟，请原谅我又骗了你，因为你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懂。

因为父亲讨厌的是我，不是你。

没有受过无尽的冷眼，没有走过我的人生路，你又怎能明白?

好男儿谁不想纵剑狂歌云巅上，笑看烽火千帐灯？

好男儿谁不想一朝功成帷幄里，醉梦沧海卧听潮？

我把一切荣誉让给你，是因为——

父亲讨厌我，我越优秀，那他就越讨厌我；父亲喜欢你，你越优秀，那他就越喜欢你。

所以我要尽可能的平庸，你要尽可能的优秀；我才会在这里卑微的活着，而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至于父亲为什么讨厌我？这很简单：

因为我出生那天，我母亲死去。

还因为我那一金一蓝不似亲生的双瞳。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然后吹灭了房中唯一一盏亮着的灯，任悲伤在心底翻江倒海，却只在眼角凝成一滴滴吝啬的泪珠。

太少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想。

于是今夜他泪落千行，恰能装满一壶。

二十年前，那时的李寒生还没有孕育，天穹王朝的太子爷向年迈的清帝推荐状元李重山，李重山被予以重任，派到十六郡中最为富庶的江南郡做郡守。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位惹人怜爱的姑娘，于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本是月老最为拿手的剧本，红尘中最常见的才子佳人套路。

只是月老突然发了疯，不顾一切丧心病狂的把那根红线剪断了，于是在十九年前，李寒生之母苏氏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诞下一男婴，并为之取名“李寒生”。

然后，这位年轻的母亲便匆匆撒手人寰。

李寒生出生的那天夜晚，有人看见郡府中有一重蒙蒙的金光，还有人看见一条巨大的锦鲤从天而降遁入那郡府之中。

只是，李重山眼中只有他的亡妻。

他悲伤地注视了她那么久，那么的深情旖旎，仿佛下一刻他就要随她而去。

然后他抬头对上婴儿那双一金一蓝的眸瞳，一双山眉便劈头压下。

“面目可憎。”他冷冰冰·地甩下这句话，然后悲痛欲绝的拂袖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死去的苏氏，愕然的接生婆与天真无暇对自己未来命运一无所知的李寒生。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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