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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乱世道道士下山
黎朝末年,皇帝懦弱无能,朝廷百官无态放肆,宫廷太监专权横行,邻国近邦征战不休,天下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公元六三五六年,黎朝镇远将军安敬人顺应民意,揭竿而起。自疆土北方,尽举百万大军南下。
安敬人体恤民难,所过之处,莫不军民两清,秋毫无犯。
百姓深感安敬人仁爱,俱夹道欢迎,欢呼雀跃。
百姓在黎朝压迫下,早已如负千斤之担。如今有机会推翻旧朝,创建新制,各地百姓无不起义,响应号召。
公元六三五七年,仅仅一年,看似强大的黎朝竟然瞬间分崩离析,毁于一旦。
皇城大门紧闭,平日里威风八面的锦衣卫都如蔫菜烂瓜,神气全无,只留一团死气。
安敬人兵临城下,与站在城楼上的皇帝卿安民遥遥相望。
一路上不停有起义群众加入安敬人的队伍,如今起义军已有二百万之众。
安敬人是将胜之人,精神十足,对着卿安民喊道:“安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卿安民凝目望去,乌泱泱一片人海。安敬人的队伍纪律严明,军容肃整。虽然经历连番战斗,竟少见疲态,还有些愈战愈勇之势。
卿安民自嘲地看了下身后无精打采的所谓的皇廷之师,不忍再望,转向城下叛军,傲举双手,呼出皇家最后威严:“朕赐尔等无罪。”
虽至亡国时刻,卿安民却无半丝伤感留恋之容,反有些意气风发之势。
城下众人怒目而向,便是此人无能,害得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如今还有脸面在此大言不惭。
卿安民惘若不闻,继而开口:“敬人,善待朕的子民,朕就将这天下赏你了。”
说完,不理会严峻情势,卿安民放声大笑。
安敬人翻身下马,双手抱拳,道一声“遵旨”,率军冲阵。
义军势如洪流,滚滚而过,将皇宫洗刷得干干净净。
卿安民一代皇帝,落得个尸骨无存。任凭安敬人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他的尸身,想是已经被乱刀砍成了肉酱。
黎朝正式灭亡,存在了六百七十二年的庞然大物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同年次月,安敬人正式称帝,建立华朝。
黎朝虽已被灭,仍有些余孽遗留。
黎朝余孽占据南方几座城池,供奉黎朝众位皇帝的灵位。
国内刚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国外群敌虎视眈眈,华朝需要尽早恢复元气。
安敬人深知大局既定,不必去管那些跳梁小丑,当下最重要的便是修养生息。
黎朝余孽看准安敬人烦事缠身,顾不得他们,越发放肆,经常出些人马,骚扰华朝边境村庄。
若是得手,便在村子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是有华朝军队来战,便立刻缩回城内,紧守不出。
华朝军队没有收到朝廷的命令,不能强行攻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朝余孽在城头耍宝嬉笑,好不委屈。
几回合下来,华朝军队不仅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身心疲惫。
平安村便是夹杂在华朝势力与黎朝余孽势力之间的一座村子。相比于其他附近村子,他们是最令人同情的。
不仅要遭受黎朝余孽的骚扰,还要经历村子里一大一小两个流氓的欺压。
大流氓长得瘦骨嶙峋,尖嘴猴腮,因其满脸麻子,人们都叫他赖皮麻三。久而久之,连他的真名也忘了。
小流氓没有名字,甚至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是一个被麻三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野孩子罢了。
被捡到时,不过才是个呱呱坠地的刚出生的小婴孩。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小婴孩的模样也长出来了。生得大眼长耳富贵相,厚唇剑眉义气脸。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定会爱上这个精心雕琢的小男孩。
这日是个风轻云淡的好天气,虽然处于边境,平安镇里的村民也是种了一些地,自给自足。若说他们为什么不搬到一个安定的地儿,应是他们对家乡的留恋起了作用。外处纵算再好,也不如自家的熟悉舒适。
镇子里不过百来口村民,受于战乱之祸,村民们大多消瘦。不过新朝建立之后,皇帝老儿大赦天下,免了镇子里所有的税,日子也渐渐轻松了许多。不远的城池里还有军队驻扎,就算有余孽来袭,想也是能挡得住的。
更令人高兴的是,就在昨日,老流氓麻三患了疾病,无处救治,急急死去了。
镇子上的人虽然高兴,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老流氓虽然可恶,不过对他的干儿子小流氓可是好得没话说的,就跟亲儿子似的。
若是谁敢冲撞了麻三,虽然麻三不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毒打你一顿,但是小流氓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这些年,小流氓别的没学,偷奸耍滑,恃勇斗狠可学去了不少,俨然衣服孩子王的架势。碰上了打不过的人,从山上抓些蛇鼠蟑螂往你家中一放,你也得被吓个半死。就算不怕这些,抠你家窗纸,砸你家田地,有几人能够承受这种变故。论奸诈,麻三都不一定能够胜过他。
天气虽好,心情也好,不过村民们仍然摆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今日是麻三收尸的日子,你表现得悲痛一些,说不定被小流氓看见了,以后便少欺负你一些。
小流氓与麻三住在村口一间破旧的小庙里。这庙一看便是年久失修,牌匾不知去了哪里,说不定早被人劈成柴火烧掉了。只剩两扇可怜的大门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似乎只需一阵风便能吹倒它们。庙里佛祖身上贴着的金箔已经剥落不剩,就是那双眼睛还看着生活得比它还可怜的人们。庙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团床被被揉在地上。
别看这两人住处寒酸,这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谁家刚摘了新鲜的蔬菜,必得送过来给两个流氓老爷尝尝鲜。逢年过节,有人宰完自家宝贝了几年才养起来的肥猪,也得割下两块上好的五层五花肉递过去,让两位肚里添添油水。若是家中没了柴油酱醋,只消得小流氓在门口高喊一句“义父,家中的油没了。”不出半会儿,保管有人送油过来。
此处贫瘠,为了节省布料,就连孝衣都缝制得矮小破烂。
小流氓不在意这些,跪在麻三的尸首面前,红眼落泪。
村里人畏惧两个流氓的威势,跑来吊丧的人可不少。原本人们敬而远之的寺庙,此时竟然热闹起来。
口里虽然说着吊丧,一副如失考妣的样子,其实都只是来看看老流氓死时的惨状,解解自己的恶气。
村民一个个擦鼻涕抹眼泪,昧着良心陈列出麻三生前如何敬人,如何帮助乡亲的事情,是个顶顶的大好人。
小流氓听闻,心中越发伤心,直叹义父这么好的人不该英年早逝。
估摸着过了两个时辰,下葬的时候到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拉开小流氓,有的人还在暗中踹他几脚,打他几拳,反正小流氓此刻没有心情顾上这些。
村民们用草席将麻三的尸身卷了起来,草席被滚了一圈又一圈,从第一个村民开始,一直裹着麻三的尸身滚到了庙门口。
滚到谁的脚下,谁便斜眼瞧瞧小流氓。若小流氓只是捂眼垂泪,谁便对着草席吐一口唾沫。若是小流氓睁眼望着,那人便故作出一副伤心样。等到小流氓不再望了,再上去补上一口唾沫。这口气得出了,那才痛快。
众人见火候差不多了,寻来了三根麻绳。
一根隔着席子帮助麻三的头部位置,一根绑住腰部位置,还有一根绑住脚部位置。
看来这些人确实恨麻三恨得深了,竟然用上了民间流传的“三气定身”的手法。
民间传说,人死后,魂魄仍然留在体内一段时间,这时只需将死者的头,腰,脚捆住,死者魂魄便不能离体而出,永世不得超生。
村民不敢让小流氓看见这种手法,慌慌张张地抱着席子,跑向小流氓连夜挖好的墓坑,就算是自己亲爹死了,他们也没这般勤快。
小流氓赶到时,尸身已尽没入土中,未曾看见这恶毒的手法。
几人去巩坟,几人在小流氓旁边劝慰他看开点,前路还长着哩。
“咻咻咻”,三声羽箭破空之声响起。
“啊”一个最外围的村民惨叫一声,悠悠倒地。
众人正惊慌间,只听得一人高喊:“快跑,黎朝逆贼来了!”
村民们“呼啦啦”如潮水退潮般散去,比来时走得更快。
先前走得慢,只是一阵捉弄讨打,现在若是慢了,那就是性命攸关。
村民们连滚带爬,逃离此处是非之地。
小流氓看了一眼还未埋完的义父,权衡几番,一咬牙跺脚,道:“义父,孩儿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必将你好生安葬。”
小流氓看着后面追来的余孽,撒腿就跑。先前耽搁了一下,如此便到了末流,坠在人群后面。
逆贼乃是骑马而来,速度不比寻常,只几息,便赶到了。
为首一个骑兵,伸出长枪一挑,便在跑在最后的一名妇女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妇女吃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脸上手上俱滑出了淤青。
骑兵看着妇女的窘样,哈哈大笑,长枪刺过去一阵搅和,生生将妇女的头颅撕了下来。
鲜血更激起了骑兵们的兽性,纷纷呼喊骄叫着向前冲去。
早就听说余孽残忍,毫无人性。此番见了,只怕比描述中尤有过之。
有几个胆小的见了,腿下打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定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别看他们腿上无力,手上气力可不小。
摔倒几人一阵乱抓乱扯,竟又将几个身旁的人拉下了水。
小流氓身形瘦小,仗着身子灵活,勉强躲过此难。不过,他可不敢就此懈怠,依旧拼命向前跑着。
骑兵乃是以戏谑之心来此,并不急着驱马追赶。只是不远不近的吊在他们后面,谁慢了,上前刺上一枪,谁倒了,便直接杀了。
半柱香之后,能跑的,只有一个青年村民和小流氓了,其他人都已惨死于军队铁骑之下。
小流氓这些年来摸爬滚打,身手早已比一般人矫健。这青年虽然身材壮硕,可这速度却赶不上小流氓。
身后的骑兵高举着长枪,一边出言驱赶:“快跑呀,谁跑慢了就要死。”
眼看着这青年将被骑兵慢慢追近。
青年咬咬牙,心中一横,伸手扯住小流氓,想要将他扔到身后。
小流氓的孝衣早已丢弃,露出破烂麻衣。此时见自己衣角被抓住,登时明白青年意图。
小流氓岂能如他所愿。
双脚蹬地,跳起三尺多高。伸出右腿,狠狠踢向青年腹部。
青年原本以为抓住小流氓衣服,有机可乘,心中大意,不料小流氓如此拼命,这一脚挨得实实在在,瞬时摔倒在地。
小流氓也借这一蹬之力,向前滚出半丈多远。虽然黄泥地将他的脸庞刮得青紫而间,不过,他仍不得不发力,奋力向前奔跑,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那位青年的惨叫声。
追赶的骑兵见只剩下一人,意境阑珊,解决了剩下的最后一人,再去村子里搜刮一番,岂不是最好。
念毕,奇兵们撒开马力,冲向小流氓。
小流氓如针芒刺背,如鲠在喉,难受不已。情知此次在劫难逃,义父又死,登时没了生欲,方才也只是本能驱策,才跑得如此卖力。
小流氓停了下来,身姿站定,回首看向后方。
骑兵们见这小子竟然不跑了,以为他已经被吓呆了,或者筋疲力尽,无力逃跑了。
十来个骑兵围成一个圈,团团困住小流氓。
骑兵们狞笑着……
背后一个骑兵倏地一提枪,在小流氓身上划下一道血痕。
小流氓惨叫转头,是一个消瘦刀疤脸。他死死地盯着这张脸,就算是成了鬼,也得记住他。
这一枪激起了小流氓的凶性。
又是一个骑兵,挥枪劈向小流氓的脑袋。显然他已经没有了继续戏耍下去的兴致,想一枪结果了小流氓的性命。
长枪正落至小流氓头顶……
“叮当”一声,长枪枪尖应声而断。断头的枪柄擦着小流氓的身子落下。
原本还算整齐的骑兵们瞬间炸开了锅,乱作一团。原来是一群“纸老虎”,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可,真遇上什么事,立时手忙脚乱。
当兵的都听说过江湖上有很多武林人士,功夫高强,打十来个小兵还不跟翻掌般容易。
骑兵中一个貌似是小头目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有什么人,知道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了,带着众人下马抱拳,道:“不知是何方神圣,可否现身一见?”
只见远处的一座土丘上一道人影飘然而至,容貌看得不太清晰,只知是道教衣冠。
道士走得不甚快,却也不慢,只是这般悠悠地走着。
到了近处,才看得清楚一些。
须发皆白,身形瘦小,不过面上皮肤倒是很年轻,应该说是“鹤发童颜”不为过吧。
士兵们见这老道弱不禁风的架势,心中不禁升起一阵鄙夷。
不过士兵长还是迈出,态度已不似先前那般恭敬,道:“刚才那发暗器是你所为?”
道士一揽拂尘,道:“无量寿佛,道友说笑了,贫道可没有用什么暗器。”
士兵长一听,也觉得这种模样的老道哪会是传说中神通广大的高手。先前放暗器的高手说不定只是一时手痒,放个暗器玩玩,这会儿早已离去了。
想通这些,士兵长不禁又倨傲起来,腰也挺得更直了,断枪一指,冷声道:“你是哪里来的老头,敢来打扰我们的事情?”
道士道:“贫道只是看见这位小兄弟身陷重围,想来解救一番。”
士兵长冷眼瞧着道人,冷笑连连。忽然面露狠色,举枪刺向道人。
这一枪当真歹毒无比,刺的乃是道士面门。
寻常人谁会料到士兵长下手如此迅速,攻的地方又是如此令人难以防守。
只见道士拂尘一甩,缠住士兵长长枪,手腕轻扭,长枪竟然不受士兵长的控制,随着道士的动作运动起来。原本刚猛的一招,就这般被化解开来。
士兵长如遇鬼魅,面如腊色。活了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事情。
道士发力,长枪枪柄“铿锵”而断。
士兵长慌忙撒下手中兵刃,惊恐后退,今天遇上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士兵长招呼其他的人赶紧撤退。这个道士有古怪,若是还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恐怕会有大难。
道士也不追赶,任由他们离去。
小流氓见道士放他们离开了,又急又怒,道:“道长,你怎么放他们走了,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道士“呵呵”一笑,道:“贫道下山乃是救人,并不是来杀人的。”
小流氓心中直怪这道士太死板,开口劝道:“道长,你若是杀了他们,便是救下了更多的人。”
道士高宣一声“无量寿佛”,道:“杀人就是杀人,何来以杀为救之说。若他们真的该死,自有天道安排,何需我等烦心?”
小流氓暗骂道士迂腐,不知变故。不过其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忿忿不平。
第二章 收恶徒无名拜师
小流氓这点小表情哪里瞒得过道士。不过道士并不与他计较,开口询问:“不知小友名讳如何?”
原本简单一问,小流氓竟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些年,麻三也不曾给过小流氓名字,有事了,叫一声“小娃”,小流氓自然听得懂。
小流氓心中无奈极了,只能原地跺了几脚舒缓心中烦躁之情,或许还有些自卑吧。别人都有的东西,自己却没有,实在是难为情。
忽然小流氓灵光一闪,偶然间听义父说过,义父以前倒是有个姓,姓柳,至于名字,小流氓倒也没有认真听说。
拿定主意,小流氓说道:“我叫柳无名,是本处平安村的村民,今日是我义父的头七。村民们念及我义父的好,都来送葬,谁料竟然…竟然…”
说至后来,小流氓哽咽起来,装出一副伤心欲绝之态。如今村民们尽死,小流氓知道此处难有油水,得赶紧寻个安生的地儿。而眼前的道士,倒是一处不错的避阳伞。
道士看着眼前小子的伤心样,似乎扯动了心事,戚戚之色浮上脸面。半晌才知失态,忙调息恢复,暗忖一声“都是天涯人啊”,道:“不知小友可有什么打算?”
柳无名忽然翻身跪在地上,道:“如今我举目无亲,还请道长搭救。”
道士改为一手把持拂尘,另一只手扶起柳无名。
细细端详了柳无名一番,见其样貌端庄,如精心雕饰,自然欣喜万分。不过其行走江湖多年,认人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他深知柳无名并不是那种耐得住寂寞的人,若是带他回了道观,不服管教,岂不是乱了清净?
柳无名见道士犹豫不决,也有些明白道士心中所虑,再次跪下,当即以头抢地,“砰砰”直响,把额头撞得流血一片,道:“如若道长今日不收留无名,无名便死跪在这里。”柳无名深知,如果道士不出手相助,必定在此处自生自灭。
道士不忍,叹了口气道:“诶,你便先与我回观中,待你明了其中情况,是否留下,皆随了你愿。”
柳无名大喜,信誓旦旦道:“道长大恩,无名没齿难报。”
话不多言,柳无名在义父的埋身之处立起一座大坟,便带着道士回家收拾了。
其实也无甚好收拾的,原本人气就弱的平安村此时便如深海孤岛,清净无声。
带上了生活所需之物后,柳无名便该上路了。
一路上,两人除了吃饭睡觉,便一直在赶路。原本以为不远的道观,足足走了三天还不见影。
柳无名骄横惯了,吃不得这般苦,一副风尘仆仆之状。不过他不敢喊累,若是道士听烦了,将他往此处一丢,便真是天大的冤事了。
道士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曾累着。不见其脚步迈得有多快,但是偏偏能赶上柳无名的步伐,甚至在柳无名落后时,还能提携几把。
又这般走了有五天的脚程,总算是听得道士说了一声“到了”。
柳无名如蒙大赦,暗庆这一路没把自己跑死。
柳无名正想找个地方休息,却被道士一句话拉了回来:“到山脚了,道观便在山顶,快随我上去。”
柳无名仰头望山。
虽不知山名,却也知此山是极气派的。山高入云,望不见峰头。林深水绿,听不见杂响。人鲜畜少,闻不见凡俗。
不过此刻,可没心思欣赏此处美景,还得有一番折腾,才能登顶。
道士瞧了一眼柳无名说道:“你莫要嫌弃此处,需知山不在高,水不在深,自然皆是道法。”
柳无名暗叹一声:我哪里敢嫌弃这座山小啊,这座山可比村子里所有房子加起来都要高了。
柳无名面上仍是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道:“道长怎能如此菲薄,若世人知道此山中有个活神仙居住,此山必定名气大涨。”
道士听完,大笑起来,连喊三声“好”,道:“悟了大半辈子的道,终究没有寸进,还是爱听这些奉承话。”
柳无名见道长高兴,心中也跟着欣喜,这安生的地方算是保住了。
柳无名随着道士的足迹向山上走去。
上山之路本就比平地赶路要艰难得多,柳无名速度落下了不少。不如道士那般闲庭信步,不紧不慢。
此处的景色确实漂亮,只在边疆生活,饱受战乱苦痛的柳无名大感新鲜。
以往只见过家猪,家鸡,如今在此处,昆虫,小兽良多,鸟鱼欢快,交应成曲。
纵然也有凶猛巨兽,不过似乎已经熟悉了道士的存在,掀不起什么兴致,安静地在远处趴着。只有见到柳无名这等生人之时,才懒懒起身,低吼几声,不知是欢迎,还是警告。
柳无名紧追着道士,生怕自己被丢下,岂不是成了此处的盘中餐了。
逶延数百里,总算是到了地方。
看道士身手不凡,所住之地必是座雄伟瑰丽的道家圣地,熟料此处与自己想的大相径庭。
不过是处一眼可观尽大小的破落道观。
乌黑小门敞开着,无甚烫金大字的牌匾,只是有个长条的木板挂在屋檐下,写着“青天观”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一看便不是大家之风,倒像个初学毛笔的小子写的。
道士不多停留,提步迈进了观内,柳无名只得跟上。
进得里面,才知晓称它为道观,都有些抬举了。钟楼,鼓楼这些道观毕设之物一概没有,只在正堂供奉着三清像。
“师傅你回来了!”
正当柳无名被青天观的陈设之简陋震撼之时,一道声音传来。
柳无名闻声望去,是一个穿满发大领衣,高筒白布袜的年轻道士。
老道士轻应一声“嗯”,道:“青山,这是我在山下解救的一位苦主,无处可去,需得在此处停留几日,你去收拾出一处房间来。”
青山道士得令而去。
原先柳无名便一直在瞄青山的长相,只是青山一直低着头,辨不清容貌。终于在他离开,提首望向柳无名之时,才算得愿所偿。
此道士生得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身青衣道袍不仅未曾压制他的风姿,反显出一股宁静致远之态。
柳无名又扭头偷偷望向老道士,半晌回神暗忖:差距确实挺大,没想到邋遢的老道还有个如此清秀的晚辈。
老道士抿嘴而笑,似乎是看出柳无名心中所想,道:“青山与你一样,都是为乱世所扰,被我救上山来的,与我无甚血缘关系。”
柳无名见心事被点破,稍有尴尬。不过这些年来,他已经练就一番厚脸皮功夫,当下发声:“我看道长与这位兄长长得一般俊俏,道长要是不说,我还以为兄长乃是道长亲生。后来我想道长乃是得道之人,身上自有一股仙气,兄长常年伴在道长左右,受道长影响,也有一股仙气护体,故此你们二人相像。”
一番话下来,既夸了道长,又赞了青山,总算能挽回一阵窘态。
道士哈哈大笑,谦道:“我哪算什么得道之人,不过是个躲在深山里修行的凡夫俗子罢了,怎会有仙气傍身,实在是小友高赞了。”
口中虽如此说着,不过那份得意是掩饰不了的。
“哪里哪里,是道长太过自低了,初见道长,便是被道长风姿所迷,这才义无反顾地随了道长……”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段无营养的相互吹捧的话了。
老道士让柳无名独自呆在房中慎重考虑是否留在此处。若是柳无名嫌此处清淡,自会放他下山,另谋生路。若是柳无名想要留在这里,便要守这里的规矩,不得造次太甚。
这可把柳无名愁怀了。
原以为这道士功夫不错,定是哪位受人敬仰的名士,自己跟了他,也算是名门之后。走出去,颇有面子,打着老道士的名头,坑蒙拐骗也方便些。岂料想他不过是个穷酸道士,身上拢共也刮不出二两油来。但要是自己现在就扭头下山,人生地不熟,不知得吃多少苦楚。
几个时辰的思考,终于让柳无名做了决定。先留在此处,置个后路。等日后再伺机下山,寻个富贵人家闯荡一番。况且跟老道士学两手功夫,也是以后狂拽炫酷的资本。
日沉西山,夜幕落下。山间的气温总是比平地上低些,柳无名竟感受到丝丝凉意,游走于四肢百骸,袭人头脑。
打定主意的柳无名“吱呀”一声推开破旧房门,一眼便望见老道士和小道士此时正坐在道观门口的两块大石头上调息打坐。
柳无名不敢出声打扰,只能蹑手蹑脚地靠近。
二人如老僧入定,难以听到外面的动静。
柳无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青山道士的面容,还伸手捏捏他的面庞,暗忖:这小道士长得还真不赖,看这小嘴儿水灵得…这小鼻子挺翘得…这眼珠子……
“哎呀”柳无名惊叫出声,不知何时青山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做坏事被发现,柳无名止不住尴尬,终于率先开口:“嘿嘿,真巧啊,青山兄,你也在这儿看景儿呢。我刚才看你脸上有虫,出手弹掉它,你可千万别误会呀。”
青山身子不动,眼睛再次闭上,道:“柳苦主还是早些休憩去吧,奔波数天,莫要累着身子,我与师傅还要打坐,不便招呼柳苦主了。”
柳无名如释重负,道:“打扰了打扰了,我就去睡了。”
柳无名打了个哈哈赶紧离开,不禁感叹:道长不愧是道长,我与青山说话,道长竟然惘若不问,自成一方世界。
柳无名走后,老道士鼻中轻轻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呼噜声。
青山立时升起红脸,暗忖:说好的一起打坐,你竟然偷偷睡着了。幸亏没让柳苦主识破,不然真就丢人了。
青山也眼观鼻,鼻关心,随着老道士一并神游方外去了。
孰不知在其睡着后,老道士稍叹了口气,道:“终究还差点。”
不知是在说青山,还是在说柳无名。
四个时辰,辗转而过,新日换上旧月,高挂长空,照耀人世。
柳无名惬意地伸个懒腰,走出屋外。阳光轻抚,清风徐来,揉捏全身,一时惬意清爽。
“小友起得早啊。”老道士的声音传来。
柳无名不意旁边有人,做出伸腰如此不雅动作,慌忙正色,开口道:“还是道长起得早,别看道长这般年纪,这精气神可不是常人比得了的,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姿态罢了。”
道士修行的目地便是成仙,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如今柳无名高赞至此,倒是让老道士心怀大开。
老道士哈哈笑道:“虽知小友乃是玩笑,不过的确中听。”
柳无名见老道士高兴,知道是提出要留在此处的时候了。
柳无名双膝跪下,头,手贴地,道:“承蒙道长救命之恩,昨日晚辈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报答道长救命之恩。只想拜入道长门下,做个道士,服侍道长,以期聊表晚辈感激之情。”
道士老怀大慰,扶起柳无名,道:“好,既然小友如此坚定,贫道便斗胆替我青天观收下这个弟子。你与我前去三清殿,拜会祖师爷,便是我青天观第十八代弟子了。”
三清殿内,柳无名手持三柱长香跪在三清像前。
老道士在一旁诵诫本观戒律,无非是戒恶戒凶,寡言多行,不杀生,不婚娶等老生常谈之话。
柳无名只是想找个落脚的地儿,哪管这么多,一一应下便是。
柳无名将长香簪于面前香炉中,“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礼节算是完成了。
柳无名起身转头望向身后的老道士,躬身道:“多谢师傅成全。”
老道士轻呼一声:“青山。”
只见青山双手举着方托盘,踏步而入,托盘内是道教衣服。
老道士取来椅子,命柳无名坐下,亲自操刀,替柳无名扎上道教众生头,为他换上大领衣,白布袜。
柳无名本是混混出身,就算换上了这身衣服,仍显得格格不入。
柳无名也觉得不合身,站立在一旁尴尬地搓着手。
老道士看出柳无名处境,道:“众生法相皆是一般,你不必太过拘束,随心自然,才是我道教弟子。”
老道士又道:“既是我道教弟子,不可无法号,你应是青字辈,如今我便赐你‘青水’如何?”
柳无名连声应好,不敢有所非议。
青山此时复返,道:“师傅,早饭已经做好,还请师傅移步。”
老道士唤了声“青水一起来吧”,便离开了三清殿。
柳无名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赶了几天的路,就中午吃了几个老道士送的馒头。现今听到饭成菜毕,自然踊跃。
道观里果然是清汤寡水,早餐不过一小碗小米粥加一个实心馒头。
柳无名有些叫苦,不会以后都是这么过吧。
老道士道:“我们道士追求辟谷,少吃食物利于身体干净。”
柳无名虽然无奈,仍是连赞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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