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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王老虎和他的第一个女人
王老虎这一生中,最让他引以为豪的事情莫过于三件,娶过四个堂客;生了一大堆娃;加之杀过人!
王老虎出生于地主家庭,这是他一生当中所有不幸的根源——他总是这样去认为。老虎出生之时正逢土改运动,尚在襁褓之中的他还未完全享受命运带来的福利之时家庭就已没落。父亲也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全靠着母亲王李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给拉扯成人,并在1978年的冬天花了十担大米和十元人民币给老虎说上了一门媳妇。代价就是这位才四十多岁的女人腰板早已被生活的重压所压垮,成天佝偻着腰,满头白发,尽显老态。
老虎虽生在解放后,活在新世界,但其思想却极其的陈旧和传统。婆娘王姚氏在进门之后的第一个春天肚子就渐渐的大了起来,九个月之后,老虎在一片期待之中笑吟吟的从接生婆手中接过了孩子,他伸出手往孩子胯下一摸,脸上的笑容随之僵硬下来,脸色显得愈发的不自然,原来是孩子胯下并没有他意想之中的把儿。“怎么会是个穿孩(鞋)的呢?要是个光脚板儿的多好啊!”王李氏脸上也满是遗憾的神情,新添一口人丁的喜悦很快就被冲去。遗憾归遗憾,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三人合计一番之后,给这位新添的人丁取了一个大名——王招弟。夫妻二人并没有因此而失望,反而热火朝天的卯足了劲儿大干特干,终在第二年夏天,荷花盛开的时节里,王姚氏的肚子又很争气的大了起来。这次三人学了个乖,在王姚氏刚刚怀上二胎的时候一家四口就早早的带着香烛纸钱等来到了关门石。
关门石位于菜板坝西南方向,是四川和贵州的边界处,河的这边是四川,河的那边就是贵州。两岸崇山峻岭,风景宜人,一条又绿又清的大河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一般,横亘在两岸之间,养活了沿岸的无数农民。关门石出名并不是出名在其风景瑰丽,而是出名在有一块据说十分灵张的打儿石。传说每当有人能用手中的石头甩出去打中打儿石的话,那么这户人家必定能生出儿子。据说打儿石十分的灵验,就连贵州那边的农民也时不时会带上香烛纸钱等过来打石求子。
沿着狭窄陡峭的黄泥山路顺着河流一直往下行去,行不多时,眼界陡然开阔,一块巨石犹如利剑一般,直插天际,又如一道巨大的门户,矗立在河水之中,使得河水不得不改道而行,关门石因此巨石而名。王李氏背着招弟,手中提着香烛纸钱,满眼虔诚的在前行走着,后面跟着老虎和王姚氏,也是面带希翼的盯着那块突兀的大石,那块巨石在他们的眼中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手舞足蹈的大胖小子,正在盯着他们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走了大半个小时的老虎也有些疲惫,看到那块突兀的巨石精神顿时好了起来,指着巨石对王李氏说道:“妈,妈,前头,就在前头,我们已经到关门石了。”王李氏回头剜了他一眼,急促的开口说道:“噤声,说这么大声干嘛!快给我闭嘴,不知道来求子需要虔诚吗?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都不成熟,一惊一乍的,成得了什么气候?”老虎虽说在乡邻之间素有恶名,但却最是害怕老娘,看见王李氏发怒,顿时讪讪的一笑,搔了搔头,没有吱声,却连走路的步伐都有意识的放轻了许多。
虽说早已看见那块巨石,但素来就有望山跑死马之说,一行四人距离巨石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加之山路在半山腰之中,狭窄陡峭,放眼往谷底看去,只见岩石狰狞,河流湍急,几人小心翼翼的行走着。七月的天,本就好似那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前一瞬还万里湛蓝,晴空万里。后一瞬乌云就席卷而来,遮天蔽日。咔嚓嚓,一声巨响陡然响起,豆子一般大小的雨点就转瞬及至,四人顷刻之间就变成了落汤鸡。轰隆隆,又是一个巨雷陡然炸响,王姚氏被惊得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就往岩下滑去,幸亏老虎眼疾手快,赶紧伸手一拉,把她拉了上来。“妈!”老虎叫了一声。王李氏依旧不发一言,在最前端神情坚毅的行走着。佝偻的背影一时看来竟有了一种庄严肃穆的味道。老虎和王姚氏见状,不敢多言,只得在后边一步一步跟着老娘的步伐,步履蹒跚的前进着。轰隆隆。。。。。。沉闷的雷声又继续响了起来,招弟此时也被从睡梦中惊醒,开始哇哇哇的嚎啕大哭。母子连心,王姚氏见状十分心痛,开口诺诺的叫到:“妈,要不我们找个山洞避避雨嘛,要不然招弟可能会着凉的啊。”王李氏听到是儿媳开口,遂停止了前进的步伐,转回头了看着儿子儿媳语重心长的说道:“哎,你们当真以为我就不心疼招弟吗?我也心痛啊,凤仙啊,你不知道,我曾经找个八字先生给你们看了一下,你是没有生儿的体格啊!打石求子等同于逆天行事,你们想想,要没有经受这么多考验,老天爷肯轻易就给你们一个儿子?没有儿子我们老王家三代单传可就绝了后了啊!那样那天我下去了,怎么有脸面去见你们的爹,我那苦命的男人哟!”说罢,她越想越是寒心,不由悲从中来,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王姚氏听到婆婆的话语,不由羞愧难当,暗中悔恨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没生出一副生儿子的好体格。心中愈想愈愧,女儿的哭吼声依旧还在耳边萦绕,但她只得狠下心肠装作没有听见,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婆婆,忙不迭的安慰着。半晌,王李氏才停止了哭泣,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泥泞之间,一步一步的往巨石走去。约莫又是半小时功夫过去,几人终是来到了巨石的跟下,这时天已放晴,太阳又从乌云之中一点一点的挣扎出来,开始把金色的光芒毫不吝啬的倾洒下来。湍急的河水拍打在巨石之上,溅起一串串水珠,在金色的阳光照射之下,宛若珍珠一般美丽。王李氏见此美景,不由喜极而泣,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倒在巨石底下,不顾满地的泥泞,匍匐在泥水之中,口中虔诚的念着:“吉兆,吉兆啊!儿啊,你看,我们刚走到关门石,这老天爷马上就不落雨下来了。真的是吉兆,儿啊,你们也快跪下来感谢老天爷开恩啊,快点,要不尊敬老天爷,老天爷一发怒,不给你们儿子了,你们可就成为了我们老王家的千古罪人了啊!”王老虎听到老娘的话语,心中没来由的一慌,忙不迭的跟着老娘一下就跪在了巨石下,祈祷着老天爷开恩,能赏赐给老王家一个大胖小子。王姚氏看到满地的泥泞,心中着实有些彷徨,正在犹豫着是否跪下祈祷之时,见到老虎棱了他一眼,也只得跟着婆婆和丈夫跪了下来,不断的磕着响头,口中念念有词,希翼着老天能赐予自己一个儿子。
对于儿子和儿媳虔诚的态度,王李氏很是满意,暗中点了点头,又虔诚的祈祷了一会儿之后,才站起了身子,指着前方对二人说道:“看见前方哪里没有?哪里才是打儿石,我们的目的地是那边,走。”说罢,径自往前面走去。老虎顺着老娘所指的方向放眼看去,只见前方密布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林,荆棘从中并没有路,许是因为前来求子的人多了,生生踩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透过荆棘丛的缝隙看去,前方陡然出现一片石林,怪石崎岖,各有姿态。有如石马,扬起左蹄,仿佛随时都会飞奔而去;有如石剑,剑身直捅天际。待走近荆棘林,老虎看着那些密布的倒刺,心中又开始犹豫不决,委实不敢向前再跨一步。此时王李氏已经走进林中,听到后边没有脚步声传来,遂停止了前进,转回头一看,不由勃然大怒,狠狠的剜了二人一眼,开口厉声骂道:“凤仙,你也不说说你男人,还立在原地干啥子?快点进来,不知道这是老天爷给的考验吗?若连这种苦头也不能吃,心不诚,哪里能求来子嗣?不争气的东西,赶快进来,要不得罪了老天爷,求不来儿子我才给你们说。”王李氏听到婆婆的话,心中不由有些委屈,但却没有应声,拉了拉丈夫,率先往荆棘林中走去。老虎想了想倘若这样能求来儿子,吃些苦头也算值得,遂苦着脸,咬了咬牙,紧跟着王李氏的脚步走进了荆棘林中。穿过荆棘丛,几人脸上、身上处处都是伤痕,王李氏依旧没有歇息的意思,不发一言的在前边带路,往石山走去。待到石山脚下,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三步一跪,九步一磕的往石山上行去。老虎和王姚氏也有样学样的跟着母亲往石山行去。暴雨骤停,在毒辣的阳光照射下,道路愈加的泥泞难行。三人浑然不顾满头的大汗,在愈发泥泞的道路艰难的前进着。
阳光依旧毒辣刺眼,照射在满头大汗的三人脸上、身上,给三人镀上一层层神圣的金边。三人愈加虔诚的拜着,行着。约莫一个小时左右的功夫,三人终是到达了山腰处,王李氏虔诚严肃的大礼跪拜之后站定了身子,长舒一大口气,指着前方一块嶙峋的大石说道:“看,这就是打儿石了哈。”说罢,脸上露出神圣虔诚的光芒,抬头往大石顶端看去。老虎也循着老娘所指的方向往大石顶端看去,只见眼前的这块大石约莫有四五米高,大石顶端突兀的伸出了一块小石头,小石头约莫有四五寸长,生得极其的奇特,有头有腰,有手有脚,有鼻有眼,咧开嘴巴仰首望天哈哈大笑着。使得来到此处的人乍一看,都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大石底端有一个人工堆砌的石台,台上插满了烧尽的香杆,石台中满是纸钱燃烧后的灰烬,黑黑的,在雨后全部化为一滩黑泥。石台外斜插着一根竹竿,竹竿下满是鞭炮爆破后的痕迹。王李氏从包里摸出鞭炮,指挥着老虎挂在了竹竿上,复而又从包里掏出香和纸钱,招呼着儿子儿媳走到石台前,轰的一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把香一簇一簇的插满石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不断爆破的声音陡然响起,给着静谧的石山平添了几分闹热。待得老虎把鞭炮放完之后又回到石台前,恭恭敬敬的把香和纸钱点燃,又跪在母亲身后,对着石头虔诚的作揖磕头。王李氏跪在最前,一边恭恭敬敬的叩首,一边说道:“石神仙在上,今有王李氏,携子王老虎、媳姚凤仙、孙女王招弟前来祭拜求子,望石神仙爷爷开恩,赐予王家一子,若能求子成功,来年我一定带上猪头一个,好酒一坛,供果若干前来拜祭石神仙。”许完愿后,她又虔诚的匍匐在地上,半天才抬起头来笑盈盈的对着老虎说道:“老虎,快点捡起石头瞄准上边的孩子打去,打准来年娘就能给你抱大胖小子了哈。”老虎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捡起一块石头,闭上左眼瞄准上方的小石头。此时,刺眼的光线照射在老虎脸上,他脸上细密的汗珠使得他平添了几分神圣和虔诚的味道。老虎浑然不顾刺眼的光线,瞄了瞄上方的石孩,用力掷出了手中的石块。咚!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出来,响声又仿佛是在三人心中响起一般,三人皆是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阳光依旧还是毒辣,直晒得人满头大汗,疲惫不堪。但几人却都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炎热,内心中沁出的喜悦如微微凉风一般,极其惬意。
转眼又是半年时间过去,1981年的春天很快来临,和煦的春风徐徐吹过,吹绿的群山,拂过了河畔。柔和的日头慵懒的照着,水光粼粼,偶有鱼儿跃起,惊皱一池春水。春天本就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在着暖洋洋的季节里,包产到户的政策落实,也让王家迎来了数十年来的第二次春天,老虎和娘每天喜气洋洋的忙活在自家新分到的水田中,日落之后,回到家中,看到姚凤仙日渐圆润的肚子,整天的疲劳都会一扫而空。“看这样式,肯定是个大胖小子。”王李氏常常一个人在厨房中自言自语着,深感自己的英明和石神仙的灵验。然而这种喜悦并没有能持续多久,三月底的一天,王李氏和老虎下水田插秧的当儿,正当姚凤仙在厨房中忙活的时候,腹中一阵剧痛袭来,她紧蹙起眉头,弓下腰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肚皮,她知道应该是羊水破了,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路,小心翼翼的往床上挪去。待她躺到床上,孩子已经露出了大半个脑袋,她强忍住剧痛,憋着气用手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把孩子接了出来,许是因为农村妇女身体强健,又许是因为有了经验的缘故,总之,整个分娩的过程很是顺利,一声清亮的啼声在屋内响起,姚凤仙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看了一眼之后,脸上顿时弥漫失望之色,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把孩子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去找来剪刀,用酒随便消了消毒之后一刀剪断脐带,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虚弱的躺在床上,浑然不顾婴儿嘤嘤的啼哭声。
王来弟的出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半点喜气,相反却愁云密布,尴尬异常。王李氏整天都是阴沉着脸,好像谁都欠了她一大笔巨款似的,就连照顾月子中的姚凤仙时都心不在焉,完全没有一点好脸色。老虎也是如此,即便已经实行包产到户的政策,他干起活来也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姚凤仙自觉心虚,连给孩子喂奶之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孩子的哭声惹恼婆婆和自家男人,才休息了三天就强撑着从床上走了下来,投入到了农活之中。
和煦的春风并没有吹走整个家庭中弥漫的那一丝阴霾,相反三人都好似身处数九寒冬一般,这天,阳光依旧灿烂,万里乌云,风和日丽。天空似被水清洗过一般湛蓝美丽。“妈,我出去了哈,上山去割猪草喂猪哈。”姚凤仙背着背篼,拿着镰刀,急匆匆的给王李氏打了个招呼,逃难似的跑出了家门。王李氏只是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儿媳。眼瞅着儿媳出门,她赶紧迈着小脚,出门看了看,看见儿媳已经跑远的身影,鼻中又哼了一声,才重重的关上了门,往儿子的房间走去。王李氏看见老虎正在睡觉,心中不由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掀开了老虎的铺盖,历声说道:“睡睡睡睡睡!一天到黑就知道睡,睡有什么用呢?谁叫你们去打儿石的时候不够恭敬,尤其是凤仙,一丁点儿敬石菩萨的心思都没有,哪里能求来儿子呢?”说罢,心中愈想愈是寒心,不由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老虎本就是个孝子,眼见母亲伤心,不由得一轱辘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紧赶几步,上前扶起了母亲,嘴里安慰着说道:“妈,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我和凤仙还年轻,还可以多生几个嘛。总会生出儿子的。”老虎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母亲的作用,王李氏听完,哭得越发伤心了,边哭边说道:“那有那么容易哟,我可是找八字先生看过的,先生都说凤仙体格只有生女娃的命,多生几个也是女娃,是累赘,怎么养活哟。要没有一个光脚板儿的,你们老王家可真的是断了后了啊!”老虎讷讷无言以对,只得用手轻拍母亲后背,无声的安慰着母亲,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王李氏终是停止了哭泣,开口又说道:“现在而今眼目下,只有再怀一胎再说咯。我听别人说,贵州那边有一个医生,十分灵张,只要怀上了之后,捡一服草草药给孕妇吃了,怀的即使是女娃也能转为男娃。等到凤仙怀上我们就去贵州那边请那医生看看哈。”老虎听罢,忙不迭的点起头来,深觉母亲英明。“如果找医生看了还是不行,那么你只有和她离婚,另外找一个能生男娃的才能给你们老王家传宗接代了。”王李氏又接着说道,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老虎和姚凤仙感情甚好,听到母亲的话语,不由大吃一惊,呆呆的看着母亲,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一想,传宗接代毕竟才是大事,要不等到自己百年之后,连个烧香祭拜自己的后代都没有,想着想着心中也就慢慢释然了。
王李氏的美梦终在姚凤仙第三胎分娩之后破碎,虽说怀上第三胎之后,几人就去了贵州,找到了哪位据说很是灵张的医生,开了几服又黑又臭的草草药拿回家中,但终究还是没能得逞所愿。王盼弟的降生使这个家庭彻底撕破了脸皮。每天也处于冷战之中,姚凤仙也自觉自己不是,主动提出和老虎离婚,老虎也比较讲究情义,虽说答应了姚凤仙的要求,但也分出一间厢房给姚凤仙居住,于是,从此开始,姚凤仙一人独居东边厢房,独自照顾起王招弟姊妹三人。
第二章王老虎和他的第二个女人
分产到户的政策无疑提高了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不再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也使得农民们纷纷踊跃搞起养殖来。老虎一家生活也越过越好,加之其也学到了一门骟匠的营生,家中的日子竟越发的蒸蒸日上,养了两条大水牛和几头肥猪。这无疑也让他腰杆越挺越直,有了说第二门媳妇的本钱。
第二门媳妇无疑让王李氏很是满意,专门找了七里八乡的所有媒婆了解,又算了算八字,很是适合才上门提的亲,娶进门之后更是满意不止,老虎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纷纷告诉王李氏,这个媳妇硬是巴适,瞧那身段,瞧那屁股,一看就好生养,肯定百分之百的能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来。直听得王李氏整天笑呵呵的,乐得合不拢嘴。就连走起路来都是虎虎生风,精神十足。下田做活路更是干劲十足。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着,四年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老虎一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但王李氏的脸上却连半分笑容都欠奉。陈亚男进门这四年虽是踏实肯干,也会持家,但王李氏对她却极其的不满意。究其原因,还是这四年时间来陈亚男虽给老虎生了两个孩子,但无一男孩。思弟和想弟的出生让王李氏抱孙子的愿望破碎,老虎脾气也愈发暴躁,成天借酒浇愁,做起活路来更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
陈亚男愈加的受不了这种冷暴力,三不五时都带上思弟和想弟去娘家住上一段时间,乐得个眼不见,心不烦。原本兴旺的家庭只剩下老虎娘俩在家,家里成天冷火破壁的,人丁稀少,日渐萧条。这天,王李氏正蹲在灶房里佝偻着腰往灶膛里传火的当儿,老虎又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的走进了家门。王李氏听到大门传来响动,不由站起来一瞧,见到老虎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心中不由愈发伤心,大哭着走上前去,边走边数落:“天啊,我们王家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就出了你这个败家子儿啊?怎么就生不出一个光脚板儿的啊?这样下去,那天我倒头(死)了,走底下去,有什么脸皮去见你那可怜的爹啊!哎,我是造的什么孽哟。”说罢,一屁股走在地上,边哭边用手拍着大腿,伤心至极,她披头散发,几绺白发散落在脸前,浑浊的眼泪在那枯树皮一般的脸上滑落着,状若疯狂。
老虎也喝得有些醉,看见老娘伤心,他却没有任何上前安慰一下老娘的意思,只是在嘴里嘟囔着说道:“换哈,换哈!”说罢摇摇晃晃的就往里屋走去,边走边说道:“生不出儿就不要她,离婚,我要离婚!找个会生儿的。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没有问题的婆娘,我也是倒霉,找的是什么玩意儿嘛,老子行的哈,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会生光脚板儿(男孩)的婆娘。”说罢,回到里屋,鞋也不脱,一下倒在床上,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坐在地上的王李氏眼角顿时划过一抹亮光,她遂渐渐的停止了哭泣,郑重的思考起儿子话语操作的可能性。第二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的时候,王李氏就踮着脚尖鬼鬼祟祟的走进了老虎的房间,用手轻轻的碰了碰老虎,待得老虎醒来,她又悄悄的说道:“儿啊,昨晚我也想了想你说的话,看来你是对的,这片田不长果实,另外换一片田来耕就是。”说罢,她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枯树一般的手向下狠狠一挥,脸上满是果决狠辣的神色。
老虎本就还在酣睡之中,被母亲叫醒,听到老娘莫名的话语,本就忘了昨晚酒后胡言乱语的他,看到老娘脸上可怖的神色,陡然一惊,连声问道:“啥子哦?妈,你在说些啥子哦?”
看到老虎脸上疑问的神情,王李氏心知昨晚儿子只收酒后的一时胡话,她心中又想起了屋内这五个累赘,心中更是伤心,眼泪又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开口哀声说道:“造孽哟!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这样下去,我气都要被你气死啊。”说罢,用枯树皮一般的手胡乱的在脸上抹着眼泪。
老虎瞌睡也醒了,意识也恢复了清明,看见老娘伤心,他忙不迭的说道:“那咋办嘛?说换也不好换嘛,我都说了两个老婆了,再离婚,也不好娶上老婆的嘛。”
王李氏听到老虎有些松动的话语,精神顿时好了起来,也顾不得在流眼抹泪,顿时急切的说道:“好办,好办,咋说不上媳妇嘛。办法总比问题多嘛!实在说不上我们买一个不就得了,你看隔壁闫斌不是也买了个媳妇的吗?要不了多少钱不说,谁还在乎你是三婚四婚啊?有儿子,能生出儿子才是大事情嘛。”
听到老娘的话语,王老虎一时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之中,王李氏也知道现在不是过分逼迫儿子的时候,悄悄的走出了房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农村当中自古以来,一直都流传着这种说法,有些家庭心中直视女儿为赔钱货,女性地位一直都不是很高。毕竟只有男娃才能继承自己的姓氏,女娃?女娃有什么用呢?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人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生的也是别人家的娃子,姓氏也是跟着别人家姓,为他人徒做嫁衣而已。老虎也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认为着。心目中却是和老娘一样,起了再换一个媳妇的心思。
老虎清楚的记得陈亚男死的那天晚上下着暴雨,那场暴雨是1985年入夏以后的第一场暴雨。那年夏至之后,老天爷就犹如一名吝啬的财主一般,一丝一毫雨点都没有施舍向坝上。乡邻们对此都焦虑不已,纷纷讨论着若是还不下雨的话,今年的稻子收成肯定就会黄了。老虎对此倒并不过于焦虑,因为他家水田就挨近水渠,这让他能每天心安理得的坐在家中饮酒。酷暑难消,太阳依旧毒辣辣的笼罩着整片天地,天空中如被水洗过一般的湛蓝,路上行人罕见,就连那树上的蝉也好似受不了一般,鸣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老虎半躺在堂屋之中,一闪一闪的晃着摇椅,地下放着一个敌敌畏瓶子,瓶中盛满了白酒,他闭目假寐着,偶尔伸出手拿起敌敌畏瓶子,小小的呡上一小口,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挨近黄昏时分,气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愈加的闷热了。夕阳西坠,整个天空中都密布着火烧云,红得似火,凄厉如血。气氛略微有些沉闷和压抑。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阵炸雷陡然响起,老虎被吓得大吃一惊,眼睛陡然睁开,差点从凉椅上摔了下来。瓢泼大雨骤然而至。地上的灰尘被雨水溅起,很快,气温就降了下来。他端起一把蒲扇,悠闲的扇了起来,雨点犹如晶莹的串珠一般,从屋檐上落了下来,煞是美丽。吱吖吖,沉重的堂屋大门缓慢的被人从外边推开,老虎睁开一看,见进来的是陈亚兰,复又闭上了眼睛,堂屋里有些灰暗,陈亚男也没有注意到他眼里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厌憎。
陈亚男牵着思弟,背着想弟高高兴兴的从娘家回来,走到半道,倾盆大雨骤然而至,回到家中,母子三人皆是淋成了落汤鸡,刚进家门,看见丈夫躺在堂屋中,喝得烂醉如泥,看到自己娘母三人更是不理不睬,心中半是伤心,半是委屈,想弟突然大哭起来,听到想弟的哭声,她心中更是觉得伤心,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思弟年幼,看见妈妈和妹妹都在大哭,也是跟着大哭。堂屋之中顿时愁云密布,喧闹不已。
娘母三人的大哭声愈来愈大,吵得老虎心烦不已。他陡然睁开眼睛,眼中那抹厌憎之色更是浓烈。他开口怒声骂道:“哭,哭求啥子哭?一天到黑只知道哭哭哭!你他妈的倒是争气一些,给老子生出一个儿子来啊?哭有卵子的用,哭能解决问题啊?哭能生出儿子啊?”说罢,他还不解气,拿起酒瓶,又小小的呡了一口烧酒,口中兀自喋喋不休的念着。
陈亚男娇躯一震,一时无言以对,想道自己来到这个家中的种种辛苦,遭受到的种种白眼,心中愈发的伤心了,哭声也愈加的大了。两个孩子见状,不由也扯着嗓子,跟着母亲嚎啕大哭起来。这让老虎愈加不耐,口中继续阴阳怪气的挖苦道:“自己生不出儿子你还他妈的委屈了?还他妈的势要了哈,呵呵,老子今天告诉你,你再生不出儿子,我们就干脆离婚算了。老子另外去找个能生儿子的。”
陈亚男一听,陡然大怒,遂停止了大哭,一根手指指着老虎恨声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还有脸骂我。你知道人家都怎么说你的吗?说我们家生不出儿子就是你造的孽多了才生不出儿子的。你还好意思怪老娘。”骂罢,心中越想越是寒心,又开始嚎啕大哭起立。
老虎本就是一个传统的人,一个迷信的人。听罢陈亚男的话语,他怔了一怔,酒顿时醒了一大半,他嘶声说道:“怪老子?怎么会怪老子了?老子能给你做上种,老子有什么错?错的是你,老子给你种上了,你不争气,只能生出女儿。你今天要给老子说清楚,怎么会怪我,要不然别怪老子翻脸哈!”
夜色渐浓,雨却一直下着,酷热已被雨水冲走得干干净净,天气凉爽下来。屋内的气氛却剑拔弩张。看到张牙舞爪的老虎,陈亚男愈发的感到陌生,她将心一横,哀声说道:“団转后头的乡邻们都说,你一个骟匠,成天都是和那种玩意儿打交道,都是去把动物的那些玩意儿割下来,照你造的这种孽,哪里能生出儿子来呢?你怪我啥子嘛,是你造的孽哈。”
老虎又羞又恼,霎时变了颜色,一下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紧走几步,直奔陈亚男而去,待到她身前,挥起钵大的拳头就往她头上、身上招呼过去。陈亚男本就娇小,那能抵挡过老虎,脸上、身上挨了不少拳头。肉体上的疼痛还是小事,只是想到自己丈夫居然向自己挥拳,心灵上的痛苦让她更加难受不已。遂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嘴巴,就狠狠的往老虎大腿咬去。“啊啊啊!”老虎吃痛,大叫起来,外边雨声愈急,他更是挥起拳头雨点一般的往陈亚男头上砸去。陈亚男渐渐的停止了抵抗,只是手抱着头,任由老虎肆意的蹂躏着。两个孩子在旁边被吓得大哭不已,嗓子已哭沙了仍不停歇。
渐渐的,老虎已体力耗尽,心中的怒火也消去不少,遂停止了抽打陈亚男,又走回摇椅,趟了下去,看到倒在地上的陈亚男,心中愈加厌烦,他指着陈亚男骂道:“滚,你给老子滚。表来我家了,明天我们就离婚。”
陈亚男心中百念俱灰,寒心不已,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就准备往门外走去。“妈。。。。。。”思弟和想弟看见娘亲要走,也愈发的伤心,同时哭喊出声。陈亚男一怔,回身抱起了较小的想弟,跌跌撞撞的就往堂屋外走去。咔擦擦,咔擦擦。。。。。。寂静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道闪电,照亮了这名悲情女子无助的身影。很快,外边复又回归黑暗,徒留下屋内思弟无助、沙哑的哭声。黑暗笼罩着整片天地,也笼罩着这个家庭。
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和传承这两个问题,自古至今都是沉甸甸的问题。围绕着这两个问题,不知发生了多少血腥,多少丑恶,多少泯灭人性的事情。对于老虎来说,亦是如此。膝下尚无一个男孩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是他的逆鳞。陈亚男的话,无疑就像一只利箭,极准极狠的刺进他的内心最深处,龙有逆鳞,触之必怒。真龙尚且如此,何况他这只假老虎呢?于是他恼羞成怒,于是他暴起伤人,于是他颓然坐在摇椅上,好似生无可恋。
陈亚男和想弟的尸体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被冲到关门石的沙滩之上的。当时正有人在河边做活路,看见沙滩之上趟着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看了看,随即便尖叫着离开。在水中浸泡了一晚的母女两人皆是全身浮肿,遍布淤青,看起来惨不忍睹,有人认出是老虎妻子之后,忙上街通知了老虎,老虎尚处于宿醉之中,听闻之后只是昏昏沉沉的念叨道:“死了啊?死了好!死了老子还撇脱些,好另外找个能生男娃的。”说完又兀自倒下床去蒙头大睡。闻讯而来的亲朋有些看不下去,好说歹说,硬是把他架了起来,砍了两根竹竿,随便绑了一下,来到关门石,把娘母二人抬了回来,又随便找了个地方,草草埋了了事。
陈亚男跳水自杀之后,她的娘家三位兄弟带上一众亲朋好友来到老虎家里,准备找找老虎的麻烦,老虎闻讯之后,只是提了一把开山斧,横在门前,静静的等待着众人。当众人登门之际,看到凶神恶煞的老虎,竟没有一人敢上前一步。老虎轻蔑的乜了众人一眼,只是冷声的说道:“谁他妈敢上前,来一个,老子砍一个。来两个,老子砍一双!”众人噤若寒蝉,竟没有一人敢吱声和走上前去。老虎见状,愈加轻蔑了。又斜视着众人继续说道:“俗话说男人是牛,女人是土。老子能把田土犁好,播上种子。就只能证明老子身上不存在问题。但老子种上洋芋,他妈的土里却净跟老子长出白菜来,还怪我不成?她跳水自杀,只是因为心中羞愧,无颜面对我们王家列祖列宗而已。你们还想上门找老子的麻烦,我看看,你们那个龟儿子敢走上前来!”众人羞愧,无言反驳,遂纷纷低下头掩面而去。老虎见状,猖狂的大笑起来。待众人走后,又返回堂屋之中,悠闲的呡起了小酒。
小罗的父亲后来告诉烟子,他应该是最后一个看到陈亚男的人了。以下话语节选自小罗父亲老罗:
陈亚男死的那天晚上,是那年夏季的第一场雨。那场雨下得特别的大,持续时间特别的长。那天晚上,我因为害怕水田中储水过多,影响稻子长势,于是撑起伞,打着手电,准备去田边看看,如果储水过多的话准备在田边开个口子,放些水去水沟之中。还未走到我们家田坎上,陡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那晚风大雨急,大雨落在树上,直打得树叶稀里哗啦的,虽风响着,田中的蛙鸣也是此起彼伏,热闹异常。那哭喊声若隐若现,可是偏偏我就听到了那凄厉的哭吼声,而且还听得清清楚楚。那哭喊声如泣如诉,异常伤心、凄厉。却又时而清晰,时而遥远。如野猫的声音一般,又好似什么孤魂野鬼在悲鸣。直听得我毛骨悚然,害怕不已。我定了定神,关闭了手电筒,悄悄的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摸了过去。河水在暴雨下流得愈加湍急,我悄悄的接近声音的来源处。这时一个大闪电陡然落了下来,我看见河边那块大石处,一个女人,好像还背着一个孩子,正坐在那块大石上凄厉的哭着。我心想肯定不是什么鬼怪在作祟,遂放下心来,打开手电筒对着那人射了过去,口中喝问道:“那个?夜半三更的不回家,坐在那点干啥子安?”那人转回头来,边哭边说道:“是我,你是罗老师啊?我是陈亚男。”我于是接着问道:“陈亚男啊?你深更半夜的不回家去,在这点干啥子哦?”听我说完,她哭得愈发的伤心了,哀声说道:“家?我还有啥子家哟,我没得家得了哈。”说罢,不知道想到了啥子伤心事情,她哭喊得愈发大声了。我赶紧问道:“从过了嘛?和老虎闹架了啊?正常的嘛?哪家没有一点争吵嘛,想开一些,夫妻吵架,床头闹架床尾和嘛。”她凄厉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哪有那么简单哟,他嫌弃我生不出儿子,不要我了,罗老师,自古说得好,男人是树,女人是藤。从来只有藤缠树,一直没有树缠藤。树离开藤能活,藤离开树就只有死路一条的啊。”雨陡然又大了几分,打在伞上,打在石头上,打在水面上啪啪作响,蛙类们的鸣叫愈加的高亢了,仿似是在迎接一场盛宴一般。她背上的孩子也突兀的哭吼出声,风声雨声蛙鸣声哭吼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甚是热闹。许是因为哭得过久的缘故,那声音极其的沙哑,极其的不正常。我见状忙出声说道:“你想多了,哎,早些回去嘛,还是要注意一下娃儿的身体嘛,落浪大的雨,小心娃儿整感冒哈。”说罢,我又随便安慰了她几句,想到雨越落越大,我又担心田中水深影响以后的收成,再加上她又给我保证再坐几分钟就回家去。于是我也就没多想,把伞递给了她之后,打着手电筒就往我们家的水田走去。待我回家之后,越想越是担心,遂起身前往老虎家去,敲开了老虎家的大门,叫他去劝说一下陈亚男,把她劝回家来。那时他喝得烂醉如泥,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只是冷冷一笑,说道:“人生八字命生成,由命不由人,管她这么多哦,要她敢死。”说完他又回去睡觉了,我也就回家歇息了,那料到后来会出这种事情的哦。
说完老罗扼腕叹息,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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