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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下夕阳
总是在路上,慢慢走,慢慢游。有一棵老树,稀凌凌的落下生长在春天里最后几片叶子。落在雨后烂泥中。腐烂,也是净化。最终的回归总是默默无闻。
一股肃杀寒冷的秋风在树下打滚。最后一片叶子在坚持了许久后还是不甘的走上了净化的路。
最后总是意味着唯一。就像班级里最后一名,就像巷子里最后一个留守儿童,就像最后一个贫困家庭。就像最后一个还在看着老树最后一个来自春天的希望得到净化的鱼日。
鱼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的头衔,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说,为什么大丫头二小子的眼神好像那么怪异,四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
鱼日沮丧的把书包放在青石板上,虽然铺在地面这么多年,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鱼日的眼里,青石板总是这么的干净。也许是它始终在那吧。时间长了,走的多了,尖锐的棱角早已圆滑,那便留不住脏,也留不住雨。
村里并不见得都是善良的叔叔阿姨们。所以鱼日很烦恼。
“真的不能怪我!”鱼日这样想着。下午幼儿园里,鱼日惊慌失措的看着面前倒在地上嗷嗷大哭的二小子,鱼日也想哭,可是就是哭不出来,所有人都知道鱼日不会哭,可幼儿园里好像只有会哭的小朋友掌握着无辜。果然,那个丑陋到极点的老巫婆抱起了二小子,使劲的吹着二小子喊疼的头,那劲使得,就差把二小子的头皮屑全部吹走。这样也挺好,什么时候这个老巫婆可以这么吹吹我的头皮屑。至少姥姥不用再用颤颤巍巍的手抓着肥皂给自己洗头了。(关于称呼各个地方是不同的,我家这边姥姥的辈分关系是爷爷的妈妈)
“鱼日先打的二小子”
“对,鱼日先动的手”
“老师鱼日先动的手!”
老巫婆冷冽的目光像一把剑,瞬间穿过了3米的距离,直刺到鱼日瘦弱的好像小韭菜芽的身体上。
老巫婆让班长大丫头带着其他小孩还有二小子先回班级里。转头对鱼日恶狠狠的说道:“果然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孩子,你姥姥已经老了,你就不能不要惹事?这是这个星期第几次了?鱼日,你不要以为你姥姥年纪大了我就不会找你家长。”
鱼日不会哭,他只会怒。好吧,这老巫婆是大人,我打不过他。你骂我,那我就打二小子,你骂我一次我就揍他一次!对,就这样办!鱼日心里暗下决心。
姥姥年纪大了,走不动路了,以往无往不利、最直接、最恐怖的“请家长”在鱼日众多头衔中的“最后一个留守儿童”头衔下败下阵来。鱼日很习以为常的拿着书包离开了校门。
“为什么都不听我说呢?也许你听了会觉得真的不能怪我”鱼日对着最后一片老树老叶喃喃说道。
鱼日觉得自己跟这片叶子很像。
春天里遮天蔽日的树叶早已得到净化,最后的叶子在秋风里旋转,漂浮。可就是待在老树的身上。
老树老了,它撑不过这个冬天。它该死了。作为最后的希望却在老树的身上吸着血。净化总是默默无闻。可净化这个词总是比吸血的希望要好,为什么不落下来,在烂泥里找到经络从而得以净化。在不甘些什么?
秋风很冷,落下等于净化。鱼日拿起书包。踩在圆滑的青石板上,小坑里的积水照出了上百个火红火红的太阳。踩着金光走着,游着。
在天上
姥姥很少说话。
可能是年纪大了,嘴里一颗牙没有,皮肤干巴巴的好像老树的树皮,天开始冷了,姥姥最喜欢的就是穿着格子线条的破棉袄坐在院子门口捅咕她的宝贝。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簸箕,至少在只有四岁并且相比于同年的小孩明显营养不良的鱼日看来,那个簸箕就像一张床那么大,这张床里有很多宝贝。前几天在幼儿园里刮坏的衣服经过簸箕的高深莫测的处理又变成了一件打着大大的补丁的新衣服。或者是鞋?谁知道呢,簸箕里就是这么神奇。所以鱼日很喜欢看着姥用干巴巴的手在簸箕的翻找。
“姥”
“嗯?”
“我不想上学了”
“滚”
一根拐杖从天而降。打的鱼日落荒而逃,只要脱离了姥姥一根拐杖的距离便是安全的,姥老了,真的老了,像烂泥地里的那颗老树,过得太久,知道太多苦和难,夕阳在天空燃烧,就像隔壁张叔家着火的那次,烧的天空也通红。这次的火更大了。火红的光穿过矮矮的石头门,将姥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变成了一个巨人。在矮矮的门口,用自己庞大的身躯遮风挡雨。风难进雨难进。
在鱼日的心里,姥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或者是无所不能的老树,有鱼日最爱吃的橘子,有新衣服,有新鞋,有饭吃,最高兴的还是有时候姥那双干巴巴的手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个果冻,很少会有果冻,所以每一次鱼日都很珍惜,先用牙尖咬一点尝尝味,再咬下一半放在碗里捣碎加点盐喂给没有牙的姥姥。年纪大了,不能吃整得,所以鱼日总会把果冻整碎成渣再喂给姥。这次也是。姥干巴的像鸡爪的手缓慢的在簸箕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果冻。鱼日很开心,像往常一样,用牙尖小小的咬了一点。很甜,像鱼日喝过最甜的糖水。
发黑的筷子和破了好多缺口裂纹的瓷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还好有果冻渣做缓冲,这才没让要腐烂的筷子和裂纹的瓷碗消失在以后的饭桌上。到底还是断了,碎了。果冻搅拌的太碎了,以至于连缓冲都做不到。
姥放下手上的补丁,笑的很开心。眉头的皱纹皱的像山峰。看看笨拙的鱼日最终不笑也不皱眉。浑浊的液体在沟壑嶙峋的脸上迟迟难以掉下,反而风干了,连白痕都没有留下。
“小鱼”
“嗯?”
“以后记得早上要吃完饭在上学”
“嗯知道啦”
“衣服仔细点穿。鞋爱惜点。”
“嗯我知道”
“小鱼”
不知道为什么,鱼日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双浑浊的眼睛,那双干巴巴的双手,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你要好好长大!知道么!!”
鱼日很搞不懂为什么要去上学,明明只是去做做游戏,只是去吃上午一个下午一个的被老巫婆刻意刁难下的严重缺水的苹果。做做游戏,吃两个苹果为什么这么贵呢?鱼日并不知道贵到底是多贵,只是很贵很贵,那便是很贵。贵到姥那神奇的宝贝簸箕里也再也拿不出一分钱。
姥病了,很重。
簸箕被打翻了。宝贝撒了一地。小鱼终于知道簸箕也就是簸箕。宝贝也就是一大扎一大扎的鞋垫。
姥以前是个地主家大小姐,从家里被打倒以后跟着姥爷走了,来到了小庄村。姥喜欢河,小庄村就在河边,所以鱼家便安在了这里。姥爷是个篾匠,有一手好手艺,编出来的扫帚用一年也不带坏得,靠着这个手艺,姥爷成功的带着姥在这站住了脚。有了房子,有了家。可是人总要净化的,就像那颗老树,夏天遮天蔽日,秋天净化而后回归。姥爷死了。没有人告诉鱼日姥爷怎么死的,只知道有意识开始,姥便自己一个人用弱小的只有桌子高的身躯坐在院子门口遮风挡雨。去年姥倒是还能站在小木椅子上做饭。可自从摔下来那次之后,姥只能把坐牢。拐杖一丈方圆的牢。谁也破不了。因为她在看着天上的她。
“我想吃饺子,姥”
“姥,我衣服破了!”
“姥我读书,好好读!”
“姥我……”
秋风送走了老人。肃杀的冷冽可以杀死一切。鱼日看着碗里的果冻,姥死了。村南头的老树也该死了吧。
就像好奇心没有了簸箕便无处发挥。没有了老树,净化和回归也就无所谓了。
我会好好长大,姥,我会好好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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