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乌》：第1章 习以为常的不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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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习以为常的不平常

天花板，一块暗淡无光毫无生气的建筑构件。

陆垣从睡梦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司空见惯的场景丝毫也激发不出陆垣起床的动力，反倒是刚才那个不错的梦更值得回味，只是现在陆垣怎么样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只是留存在脑中一种温暖而愉悦的模糊印象。

想起这种感觉，陆垣真想躺下再睡会儿，可是瞟了一眼窗台上的钟，已经7：43了，这是2055年3月21日的早上。今天可是有“活儿”的日子，不能睡懒觉了。

陆垣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没有期待中的刺眼阳光，晦涩暗淡的光线照进来。向外望去，天空也像没睡醒似的，层层叠叠的阴云在空中漂浮游动着。

青灰色的天空下方是一片同样缺乏色彩的世界，大都市是过去描述这个地方的用语，现在陆垣眼前看到的是水泥和金属的灰色、玻璃的蓝色、铁锈的暗红、破碎柏油路面的黑色以及其间大片枯草和枯木的棕色，这些暗淡的颜色形成了废墟都市的层次。

14年前，一场席卷全球的战争只用了1年的时间就把曾经人们熟悉的一切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陆垣是幸运的，在那场吞噬了83%地球人口的战争里，他是幸存者之一，即使在那场战争里他失去了所有亲人，但至少他现在还能闻到春天草木即将发芽的气息，心中升腾出一丝丝“活着挺好”的想法。

这个被陆垣称为家的地方以前是一座全高22层的现代化公寓，拥有简约的轻金属装饰外墙，虽然很多地方已经破碎剥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和金属框架。外墙间镶嵌着向内平开的加厚玻璃窗，7层打开的那扇就是陆垣所在的位置。这里视野很好，周边的环境可以一览无余，全楼一共有四个相互通连的应急逃生通道，便于撤离。这里原来的主人大概就是从这些通道逃出去避难了，此后就再也没回到过这里。

这栋公寓在以前算是中上等的住房，装修风格简约实用，大量的生活器具都是预先安装好的。大量的显示面板构成了墙面的基本组成，这些面板可以根据主人的需要加载各种图案、画面、甚至当作显示终端。家用电器和储物柜隐藏在这些面板的后面，使用时翻出来就好。由于显示板的画面更新服务在战争爆发时就终止了，所以现在房间里都是一片哑光白色。房间里的其他物品就是餐桌、餐椅、字台、沙发、床这些，也都是简约造型，颜色非灰即棕。大概是为了调节一下墙面显示板无法工作造成的色彩单调问题，陆垣在餐桌、柜子、床头上都摆了一些从外面弄来的野花，这样一来房间也显得温馨一些。

陆垣坐在床上缓了缓神便起身走出卧室，从客厅里的书柜旁边滑过。以前书柜里面填满前主人的书，大都是一些商业、管理、经营类的书，像什么《高效人士的七个习惯》之类。陆垣觉得读起来实在乏味，所以都当燃料用了。现在书架里的书都是陆垣自己搜集来的，他没事儿的时候喜欢看书，认为书是把他和他识字以前的世界联系起来的途径。

在书柜旁边的柜子里是陆垣的另一些收藏品，都是他从废墟都市里捡来的。像一台专业相机，可惜里面并没有之前的照片留下来；一个铜制的佛像；一只发条驱动的壁挂钟；一头木头雕刻的大象等等。

走过这些置物架，陆垣朝着卫生间移动，每天早上他都需要用冷水激活一下身体。十多年的时间里，这个城市部分区域的基本生活设施已经恢复，水和电这些都不成问题，网络、通讯也有，甚至一些基础的社会功能也恢复了，像警察、医院、政府机构，只不过职能尚不完善、运转也还不太流畅。

冷水澡过后，陆垣感觉清爽多了，也不再去想梦的事儿。走出卫生间，他从柜子里找了点搜刮来的方便食品，这东西即省事儿，热量又高，吃一顿足够撑半天的时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旦忙起来，下一顿饭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匆匆吃完早饭，陆垣穿戴整齐开始习惯性地检查行装。作为猎人，他最喜欢的服装是便于行动的宽松款式，而且防水面料即可以挡风也能留住体温，浅灰的颜色可以很好地隐藏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里。高帮的靴子可以保护脚踝，鞋头里面还衬有钢板，防割手套也是必备品，在缺医少药的环境里得了破伤风可能会致命。

之前代理人发来的联络信息里面只说这次的活儿很简单，大概一、两天就能搞定。食物带1天的也就够了，减轻点负担。

随后他取出了折叠枪托的9mm冲锋枪，透过半透明的塑料弹夹检查了一下弹药，两个弹夹都是满的，足够用，投影瞄具也正常。另外又从腰间拔出9mm半自动手枪，按下握把侧面的按钮，弹夹从握把里滑了出来，看了一眼弹夹背面，子弹也是满的，随即又把弹夹推了回去。包里还有一盒9mm子弹，多备点弹药总没坏处，但希望不要遇到动用备用子弹的情况，那一般都会非常凶险。除了枪支以外包里还塞了匕首、绳索、雨披、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检视完背囊，陆垣锁上门下了楼，走出楼门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柏油马路已经布满裂缝，里面伸展出枯黄的杂草和灌木，旁边的楼体上也缠着枯萎的藤蔓。已经是春天了，用不了一个月，这里就会变得绿油油的，人造物和天然物就这么混杂在一起。

这座以前有1300万人口的大城市里如今只有不到10万人，人口密度还不如乡下。毕竟现在这个世道没多少需要坐在楼里“扯皮”的工作，反而乡下的矿场、农场和工厂需要更多的人。

因为这个，废墟都市里的幸存者可以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地方居住，只要不是战时被破坏得太严重的建筑，无论是“市中心”还是“商业区”，你可以随便选，以前这样的地方只有富人才能住，一般人花光半生的积蓄才能买到偏远郊区的一套小房子，真是难以想象。

陆垣挑的这个住处在废墟都市也算冷清，人类千百年不变的群居属性在这里也奏效，幸存者们喜欢成百上千人聚居在一起，从小和养父住的地方就是聚居区之一，16岁那年的陆垣依然不能适应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趁着自立门户的机会挑了一个离他们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独处，这样他还觉得轻松些。

陆垣走向楼旁用帆布盖着的一坨东西，解开四角拴着的绳索掀开帆布，里面是一台UTV，这就是他的交通工具。在道路被杂草、树木、瓦砾、车辆残骸占据的环境里，这种灵活轻便的交通工具最实用。

“哒哒哒哒哒”，双缸汽油机苏醒过来。跟代理人约好的时间是8：35，陆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环，现在是8：10，25分钟时间绰绰有余。于是他有顺便看了下手环里的收件箱，没什么新消息，最近几条消息是这个月已完成工作的确认信息，雇主看起来都十分满意。

战后的世界里，废墟猎人是个不错的生计。

以前的大型城市即使在战时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也总有不少资源留下来。这些战前物资也就成为了战后幸存者的生存必需品，这些东西可以填饱肚子，也能用来恢复战前的生产、生活设施，所以废墟猎人从来不愁生意。

战争刚结束的那会儿，陆垣只有6岁，搁以前，他应该正在上小学。而这时候他由自己生父的前战友照顾，也就是他现在的养父，在战后那个物资短缺的时期，他这样的小孩只是消耗食物的累赘，可是养父到没有抛弃他，把他和自己的女儿一起养大，还毫无保留地教他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技能，也就是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废墟猎人。

由于天资不错，和养父的悉心培养，在16岁的时候陆垣就自立门户，自己接活儿了。废墟猎人有一套完整的体系，新人除非有老人引荐，否则别想接到活儿，委托人从来不会找不知底细和深浅的猎人。陆垣能够自立当然是沾了养父的光，他可是圈里排名前5的高手，工作都是点名指派的，佣金也非常可观。陆垣这两年虽然积累了点经验，但离养父还差的远，想要接活儿得自己到“狼窝”里去找。

“狼窝”就像个职介所，里面充满了“工作机会”和“求职者”，好的活儿得靠抢，这时候评价等级就会派上用场，好活儿当然分给能力强的猎人，水平低的猎人只能从小破活儿开始练手。陆垣这种水平接到的都是不上不下的活儿，数量还不少，忙的时候没工夫天天跑“狼窝”，这就需要代理人帮他盯着、给他提供合适的工作，代理人从中抽成。

这次的活儿就是代理人给找的，跟陆垣跟这个代理人搭档有半年的时间了，虽然不喜欢这家伙油嘴滑舌的世故样，但他拿到的活儿确实还不错，所以也就这么合作下来了。

希望这次也是个好活儿吧。陆垣一边想着，一边开着UTV在“马路”上饶来绕去，躲避着地面里长出来的树和被遗弃在路上的车辆。

第2章 同道中人

像“狼窝”这种交易中心性质的地方必然要设立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因此离“狼窝”越来越近就意味着人越来越多，这里的道路条件也要好的多，路面上的杂物被清开，方便人们通行。

路边的行人稀稀拉拉地出现在陆垣的视线里，这些人有些是去工作的，他们的工作是维持城市基本设施的运转，这个城市的水厂、电厂、通讯设施大部分都已经恢复到接近战前的水平，只是最低限度的维护和管理还需要人力完成。

这些靠自身职业技能和体力劳动换取报酬的人被称作职人，他们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只要每天按部就班地重复劳动就能活下去，和他们管理的机器一样。

对于这些人，陆垣的看法很矛盾，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继续活下去，直到有一天生命终结，这种碌碌无为的生活想想就觉得一阵凄凉；可他们的工作总需要有人做，城市的运转和城市里的其他都需要他们，这个角度想他们又很伟大。如果在另一种环境里，可能他们也会有一个不错的未来。

想到未来这个词，陆垣也不免惆怅起来。在这座废墟都市里生活的人谁能奢望未来？大家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有明天。在他看的那些书里，人们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可以畅想各种各样的未来，甚至为这些可能性而烦恼，一个叫“梦想”的词总是挂在过去人们的嘴边。陆垣搞不清“梦想”和早上那个想不起来的“梦”有什么区别，可能两者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能让人心情莫名愉悦起来的幻境。

另一种发动机的噪音把陆垣的思绪拉回到眼前，一台越野摩托车从旁边的路口里闪了出来，骑车的是一名青年，利索的衣着外面披了一件风衣，风衣的腰间和后背位置鼓鼓囊囊，一块方巾挡着他的鼻子和嘴，眼睛由风镜保护着，半立起来的头发随风抖动着。摩托车的后轮两边都挂着边袋，无线电天线从一个边袋后面伸出来指向天空。

看行头就知道这也是个奔着“狼窝”去的猎人，这个时间在这附近会遇到不少同行。

那辆摩托转上大路骑到陆垣旁边，而且特意往他这边靠了靠，紧接着从方巾下面传来半喊着的声音：“嘿！陆垣！今天又有好生意了？”

是的，这个人他认识，是比他大两岁的林玄（研究所领便当那位），也是一个独立接活儿的猎人，论等级比陆垣略高一些。

俩人是两年前在“狼窝”认识的，那会儿陆垣刚开始自己接活儿，每天生意并不多，只能天天跑到“狼窝”里泡着等。林玄属于性格开朗的类型，那天刚好有个活儿需要帮手，就顺势跟窝在角落里无所事事的陆垣搭话，想拉他一起。

以陆垣的性格，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跑来搭话的人，一般情况下不是骗子就是兜售商品的贩子。意外的是，这小哥带来的却是机会，对于已经10天没开张的陆垣而言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于是顺势就应了下来，就算这位满脸笑容的小哥是个骗子，陆垣也觉得有办法对付他。

两人合作之愉快大大超过陆垣的预料，林玄身手不错，俩人配合得非常舒服，这种感觉是陆垣从未体会过的，即像跟着养父一起行动时候那般顺畅又没有那种只是个“小跟班”的感觉，在陆垣按自己意图行动的时候，林玄也会积极配合，还配合得十分到位。

更加可贵的是，林玄健谈，却不是那种我说你听的演讲家、谆谆教诲的传道者或者刨根问底的审讯官，他们之间的聊天总是张弛有度。陆垣很不喜欢跟别人讲自己的事儿，林玄是个例外。

“生意是有，好不好得待会儿才知道。”这是陆垣今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嗓子还紧绷着所以声音有些哑，他随即嗖了嗖嗓子。

“我今天的生意可是不错，你那边要是情况不好，咱们就再来个黄金组合吧！”

面对林玄的邀请陆垣还真有点动心。“嗯，那就看命运的安排了。”

“哈哈哈，不知道命运女神今天的心情怎么样。”林玄笑着一拧油门向前窜了出去，身后留下一阵烟尘。

看着林玄远去的身影，陆垣嘟囔了一句：“什么好活儿能给你急成这样。”

路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猎人装扮的人也多起来，离狼窝已经不远了。陆垣的UTV在前面的街口向左一转，马路又宽阔了一些，各具造型的庞大单体建筑取代了形状类似、成排建设的楼宇。这些巨大建筑的宽度在300-400米左右，高度有20-30层。建筑之间相距至少有100米，而且都拥有自己所属的“花园”，至少原来是，现在只有一片杂草和灌木，人经常走的地方草矮了一截，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棕黄的土地。有的以前拥有水池喷泉的，现在也变成了长满杂草的土坑。

在这些建筑里有一座倒梯形的银灰色建筑前有不少人影，那里就是“狼窝”的所在。

陆垣把自己的UTV停在狼窝前面的草地上，扫视了一下周围，大部分人都是挨着狼窝好做生意的人，有的卖弹药、有的卖装备、有的卖人口，男人、女人和孩子。生意最好的依然是卖食物的，外出干活前能在这儿吃上一口热饭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陆垣从生意兴隆的食品摊和讨价还价的人们身边穿过，走进了“狼窝”的大门。一进门是一个五层高，大概有5000平米左右的大厅，正门的对面有两层呈台阶状排列的悬空平台，钢结构的大厅顶部带有许多玻璃天窗，所以内部的采光并不差。

大厅里面有百十来人正在相互交谈，这种热闹场景和刚出门时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废墟都市也就只有交易市场的热闹程度能和这里相比。看着喧闹的人群，陆垣的太阳穴开始疼起来，心情也变得烦躁。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的代理人，于是快步朝左侧悬空平台下面的角落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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