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烈》免费试读_夏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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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鬼脸张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明月在哪一州……”

正是个青天白日里，趁着几分和煦的阳光，摆了个藤椅，随着细碎的微风斜搭搭地晃着，好不惬意。

“哟，梁大爷，听戏呢！”

偶有行人打门前路过，笑意盎然地打趣，听者却只是点点头，末了又将眼睛闭上，少有回话的。

再往细了看，躺在藤椅上闲适地晃悠着的，却是个没多大岁数的年轻人，眉眼干净分明，偶尔睁开狭长的眸子，里头都是精明。

几缕阳光从他指缝里穿过，落在石阶上，化作一片斑驳。

后头竖着红木漆的立柱，正正的靠着灰白的墙面，顶上挂块黑底鎏金的大匾，也不知多少年头了，面上都模糊不清，独独剩个“当”字摆在里头，像是后来放进去的。

“梁爷，新起的老件儿，您给掌掌眼？”

风风火火的趟来个五短身材的胖子，隔老远就高声喊着，掩饰不住话里的喜意，到了跟前又压低了声音，在石阶下站定，没多往上迈一步。

“嗯。”

梁安抬起眼皮瞧了瞧，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往堂里走去，胖子脸色又是一喜，舔了舔发枯的嘴唇，把晃动的藤椅摆正，这才亦步亦趋的跟上。

堂里的陈设很老旧，各式各样的物件儿搁在柜面上，没有明码标价，却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什么稀罕货色。

屋子打扫的很干净，有一股子经年的腐朽味道弥漫开来，却很难让人心生厌恶，充满了岁月的气息。

老式的挂钟“滴答”的响着，算是最有生气儿的一件东西，让所有进门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像是一种警示。

“拿出来瞧瞧。”

梁安往堂里一坐，抿了一口茶，摩挲着青瓷面上光洁的胎釉。

“哎！”

胖子连忙应和一声，举起手里紧紧攥着的一个布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梁安面前。

他咧着嘴站了一会儿，见梁安没有旁的动作，念头一转，伸手自个儿将布袋打开。

剥开外面包裹着的锡纸，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印躺在里头，黑不溜秋，看上去没什么好稀奇的，沾着泥土。

“梁爷，您看这……”胖子目光中泛着希冀，搓了搓手掌上的老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东西我收了，你开个价吧。”梁安沉吟了一会儿，扫了胖子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

“嘿！梁爷，您也知道，如今这行当不景气，东西本来是不打算出手的，就想让您给过过眼。”胖子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嘿嘿一笑，市侩而又精明。

“不过您既然喜欢，又给我杨广财发了话了，怎么着也得给您这个面子……”

“咔！”

搁门外的洋玩意儿突然没了声音，或许是里头的唱针又到了该寿终正寝的时候，这事儿常有，梁安抬了抬眉毛，也没多在意。

“哟，都在呢？”

打门边上进来个驼瘦的老头，颚骨突出，半张脸好似被火烧过，眉毛被燎光了，眼窝深深陷进去，浑浊的眼珠耷拉在眼皮底下，衬上那大片坏死的暗红疤痕，活脱脱的半张鬼脸。

他搭了搭袖子，后头就跟上来几个短衫大汉，个个都是牛犊似的壮硕身板，束在紧巴的裤腰里头，发上扎着蓝色方巾，满脸横肉里挤出对大黑眼珠。

“喝茶？”老头轻飘飘地问出一句，压了压脑袋，嗓门也愈发低沉，“两位也忒不地道，老头子赶巧过来了，没口水喝？”

“鬼……鬼脸张！”杨胖子舌头打了个结，脸上的肥肉都哆嗦了一下，咽口唾沫，没法子掩饰心头的恐惧。

“啊？听不清？”鬼脸张别过脑袋，浊青的眼珠子动了动，要从那张烂脸皮里滚落下来似的。

这才看清，他脸边上的耳朵也没了去，只残留着烧灼的痕迹，褶皱的皮肉融成了一块，狰狞，恶心。

“说啥？大点儿声！”他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和谁在说着话，忽然大吼出来，伸手捞了一把空处。

末了又把头扬起来，点了点，像听明白了似的，一搭手抹了一把稀拉的头发，神经质的桀桀怪笑，转过脸来直勾勾的盯着杨胖子。

“昨儿个夜里，老头子就总琢磨，是哪个不长眼的顺了咱的东西，借他双招子用用，好叫咱那宝贝心肝能吃个肚儿圆。杨胖儿呀，你觉着这主意可好？”

鬼脸张裂开嘴角，露出一口腥臊发黄的烂牙，缺掉的地方黑洞洞的，见不着底。

缩了缩脖子，杨胖子没由来身体有些发冷，想起外头和鬼脸张有关的传闻，没敢接茬儿，不着痕迹的低头瞧了梁安一眼。

“坐。”

梁安端坐在那，手中把玩着青瓷杯，头也没抬一下，嘴里含着金铁似的，吐出来就是分量。

盯着梁安看了一会儿，鬼脸张僵硬的脸皮扯了扯，看不出是个笑容还是什么，也不避讳，驼瘦的身子就直接挪到近处，拉过来个椅子垫在屁股底下。

更冷了。

杨胖子又瞥了梁安一眼，缩了几步，才觉得稍微暖和了些许，只是心里头仍忐忑不安，有些话头噎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上茶。”

气氛有些凝滞，鬼脸张眼皮拉下来，挑着指头缝，梁安眯着眼，手指扣着茶案面，剩下杨胖子在那抹着冷汗，一排子壮汉面面相觑，瞪着大眼。

“听不懂人话呢？梁三爷叫上茶，手脚还不麻利点儿？”鬼脸张接过了话头，也没抬眼。

立刻有两人分将出来，拉开腿往后堂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提上了砂壶，沏好的茶水盛在杯里，递到鬼脸张手上，就候在了一边。

“啊！”

滚烫的茶水浇在脸上，大汉捂脸惨叫，脖子上青筋密布，迅速胀红起来，粗粝的嗓门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尖锐。

“先给三爷倒上喽，再往老头子这儿放，懂不懂规矩？”

鬼脸张鹰钩似的手指夹着个青瓷杯子，里头的茶水已经洒了个干净，只余下一点儿细碎的茶叶，明晃晃的映在杯底。

短瘦的裤腿直出来，落下的砂壶稳稳的接在他脚面上，布面没有一丁点的打湿，一转脚尖，砂壶到了另一人手里。

“来呀，去给三爷满上！”

第二章 暂了

这是变着法儿地上眼药呢！

杨胖子心里头默默念叨着，嘴唇有些发苦，人是冲着他来的，两人起了冲突，哪一边他都讨不着好。

鬼脸张的利害他杨广财是听说过的，虽说也没见过真，但两人究竟谁胜一筹，还真没法子去比较。

这东西他指定是保不住了，是破财免灾，还是连人一起交代在这，都很难说。

“杨广财。”梁安半合着眼，修长的手指压在案角边上：“这个水不开，下去换趟壶来。”

“啊。”

杨胖子本能地应了一声，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畏畏缩缩地伸手，要去摸那汉子手里的砂壶。

当做没听见，他断然是不敢的。即使挨那汉子一顿揍，也得认了，硬着头皮顶上。被鬼脸张盯上了，可就指望着梁安打救。

杨胖子伸着颤巍巍的手迎了上去，那汉子眼里瞧个正着，脸上横肉一扯，狞笑着拍出一只蒲扇大的手掌来。

“嗯？”

梁安挑了挑眉毛，指尖一压，茶案被他生生掰下来一角，几乎只看清一道影子，撕裂的木茬就扎在了汉子的手腕上。

刀子似的，挤开皮肉，戳到最里头去，殷红的血液从缝隙里钻出来，顺着胳膊蜿蜒而行。

那汉子倒也硬气，额角上青筋毕露，眼珠都要瞪了出来，血丝密布，愣是咬着牙没吭一声。

凶狠的眼神带着股子戾气，扎到杨胖子心窝里去，吓的他身子一僵，没敢再动半步，手讪讪地缩了回去。

“啧啧啧。”

鬼脸张砸吧砸吧嘴，从指头缝里抠出块肉丝儿来，捻着黑黄的指甲，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都说你梁老三是七分侠气，三分匪气，老头子总是不大信的，今个来讨口水喝……”

话头顿住，鬼脸张一提裤腿，横在膝盖上，驼瘦的身子更显佝偻，阴恻恻地怪笑了起来。

“嘿嘿，好！顶好哇！”

嗓门扯上来，透着沙哑，钻进脑子里，爬进去两只小虫似的，让人毛骨悚然，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鬼脸张低着脑袋，垂下眼睑，浑浊的眼珠子泛起白边，半张烂脸上扭曲褶皱的疤痕干瘪下来。

“去，去吧。”鬼脸张低低地笑，抬起手臂吊在半空中，招呼着什么似的。

外头是烈阳高照，过廊吹来一股风，空气却骤然冷了下来，屋子里弥散的腐朽味道更重了，有些黏乎的潮湿感，令人作呕。

“前朝的气儿还没散呢，你老鬼脸就涨本事了？胆子不小，敢在京城里头放肆？”梁安眯着眼，话里隐有所指。

杨胖子缩在一旁，听的是一头雾水，可他也是个有急智的，生怕再整出幺蛾子来，趁梁安说话间，匆忙甩下一句话，就想溜到后堂去：“梁爷，我去拿个壶！”

刚迈出几步，肚腹里头的酸水就剧烈翻滚，晕眩感袭来，脑袋里跟浆糊似的，意识一阵模糊。

“呀呜！”

杨胖子头重脚轻的倒在了地上，这时候，一声凄厉的嚎叫才钻进他脑子里，如泣如诉，直叫人撕心裂肺。

哪来的猫哭声？

杨胖子神志不清，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涌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嘿！鞑子皇帝都给人杀下头来！北边那帮子草寇马匪，成不了气候，占不去这名分！”鬼脸张扬起头，扯着难听的嗓子，哑的有些让人听不清。

他一直低低地笑，浑浊的眼珠子头一回泛了光，本来半只脚迈进棺材似的，突然就有了生气。

“这江山早没了气数，管它哪个城，叫唤一声，老天搭理你么？”鬼脸张裂开嘴，枯瘦的手指刮着下颚。

紧跟着就是肆意的笑声。

“老头子躺着也活不长，久想和你梁老三练练！”

话音还没落呢，人已离了椅子，脚尖点在地面上，青瓷杯子被碾了个粉碎，小短褂杀进腰里，裤腿啪地一响，绞缠起来。

鬼脸张驼瘦的身子蜷着，跟只猫似的，稀拉的头发飘扯在脑后，手指捏成了爪势，弹起来往梁安怀里撞去。

“呀呜！”

猫哭声钻进梁安耳朵里，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弥散开来。

打一开始，梁安就没小瞧过这鬼脸老头，偌大的京城，但凡闯出丁点名堂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这老头傍有旁门左道在身，练的拳也不是正统路子，看着像个疯的，偏偏里外透着股子阴狠劲儿，这时候会突然出手，一点也不奇怪。

“刺啦——”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梁安一拍墙面，留下个浅浅的手印，连人带着椅子横移出去。

抓着扶手，凌空翻了半个身，长衫下摆抖动，脚尖倒转过来，携着势头使劲劈下。

正巧鬼脸张是扑落在墙上，指甲刮出几道深深的抓痕，腿脚缩了进去。

他脑袋一偏，一记势大力沉的脚劈正正地收入眼中。

“咔！”

手指用力一抓，缩成团的身子猛地展开，鬼脸张双脚连蹬，直接凭空窜高几尺，扒在横梁上，头上毛发炸开，龇牙咧嘴。

“老东西岁数大了，犯糊涂？”梁安放下腿，语气讥诮，斜眼盯着鬼脸张，挥手拍拍散开的尘土。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又扫一眼边上的汉子。

“你那小东西没成气候，使不出能耐，难不成，是指望这几块废料？”

鬼脸张僵着一张怪脸，两只眼珠子泛出幽幽的光，半晌没答话。

屋里头静的叫人发慌，只有挂钟“滴答”地响着，连堂前的燕子都早已离了巢，奔向更温暖的枝头去。

众汉子冷眼杵在边上，鬼脸张没言语，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这老头喜怒无常，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手段还残忍的不像话，前车之鉴就摆那呢。

场面僵住好一会儿，鬼脸张忽然动了，扑腾两下落到门口，就收了势，佝偻着身子走出去。

鬼脸张性子怪戾，场面话没留半句，梁安估摸不准这老头在想什么，没拦阻，放任众汉子紧着跟上，消失在视线里。

就算想出手，以现在的状态，也顶不了大用，梁安心里有着计较。

“咳咳！”

梁安咳嗽几声，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背后的衣衫炸裂开，露出里头三道暗红的血痕。

看着像是爪子挠出来似的，深深地剜进肉里去，血液凝结，颜色变得晦暗，一滴也没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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