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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边陲小镇
十月末本该是个凉爽月分,不过,塕城的土墙已经披上了银霜。城墙根蹲着一老一小两人,照远了看还以为两块风化的石头。老人的胸口处歪歪扭扭的画了个“捕”字,一旁的少年穿着明显比自己大好几号的破烂袄子,正双手插在袖口里,嘴里嘟嘟囔囔:“喂,老曹,干坐着喝风容易饿,老这么把我晾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您老放我回去吧......”
“呵......”被叫作老曹的捕快用手胡乱缕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
“您行个好,这儿蹲得我想拉屎......你给我把这副铁链子解了,真是败家子,镇子里没几块铁玩意儿,磕着碰着可惜不......这样,回头我路过城东头白寡妇家,替你掰扯两句,凭我这张铁嘴,您老就等现成的吧......成天就知道鬼鬼祟祟地躲对面棺材铺里看!看!看!这么盼着用啊......你也别太寒碜自个儿,凭你这条件,我不说十拿九稳,五分准头肯定有了......”少年往老捕快那凑了凑,一脸猥琐,言下之意已是露骨无比,不过老头理都没理他。
蓬头垢面的少年也是头犟驴,不死心道:“还装!上次舔着脸去人家门口讨水喝,笑得嘴都咧耳根了,你要是开不了口,我还是那三个字!交给我!这事儿我熟,你给我整只鸡,一床棉被,你放心我也不多要你的,给我一篮鸡蛋讨个吉利就成,保准儿往糖里蜜里使劲掰扯,下次再让寡妇看见你,能朝你扑过来!你信不信!”老捕快对少年的婆婆妈妈充耳不闻,眼观鼻鼻观心,跟睡着了似的。
少年看老头不理他,暗自腹诽:“今天抽的什么风,平时早回嘴了?”
再一瞅边上的老捕快,好像是真眯着了。
“不会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让我干把?”少年突然觉得舌头发干,脑后发凉,听说书的讲,这江湖门道里有一种活儿,叫“坟头草”,就是找几个愣头青,骗他们说有发财的活计,等杀人放火的勾当干完了,跟着再把他们也“咔嚓”了,给死人添个伴儿。这种事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经常玩的桥段吧,怎么着也得是兄弟争家产啊,父子抢小妾之类才用得着吧。没听说老曹有什么仇家吧?难道有别人家瞧上寡妇了?想让我帮忙?但是老头平时连红个脸都不会,不应该吧......啧啧,还真不能小瞧这些平时老实巴交的人啊。
叫老曹的捕快看着少年锁紧眉头的模样,知道这半大的人估计又瞎想了,开口说道:“咱们就是等人,你要不想等,那就回去赶粪车。谁让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居然还让跛子给逮住了。”
少年闻言登时上脸了:“我告诉你!要不是吃了咱家祖传的两捧墙头草,那瘦里吧唧的老东西能生蛋?”少年还死不悔改地狡辩道。
老曹也不理他,继续说道:“跛子说你不仅偷蛋,还玩了出杀鸡取卵。把鸡也弄死了......老爷说,你能耐大了,这次要你尝点苦头,现在再不治你,明儿就上县衙造反去了。”老捕快顿时来了精神,咧着嘴笑道:
“干!!那是跛子祭了自己的五脏庙,还往老子身上泼脏水,这是要结死仇了!”少年的脸泛起了一阵病态的潮红,起身欲走,还不忘随手撸了块石头。
“啪”一声清脆的链子响,因为冲的太猛,少年被拽了个”回马枪“,转回头看着那张丑橘子似的老脸,登时勃然大怒,一手拽紧了绕腕上的细链子,孱弱的身体微微下蹲,作势欲扑,如洪荒猛兽一般的气势弥漫开来,配合着周围寒冽的冷风和卷起的沙子,颇有气吞天下的架势,老捕快笑吟吟地丢了他一个白眼:“省省吧。”
“咕~~噜噜”肚子里突然打起一阵雷响。少年泄了那口气,仰天长叹一声,松开手中的链子和石头一屁股坐地上,看这样子是话也不想多说了。
想起“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饿得还在在土里刨虫子,少年心里又是一阵着急,他们这群孤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冻死哪个,饿死哪个的。虽然有个破破烂烂的庙挡风遮雨,可也算是这群孤儿的唯一的家了。以前听说这庙灵验的很,有求必应,可是现在似乎不管用了,老天爷只知道来这收人头税。
要是能把蛋找回来就好了,少年舔舔嘴唇。当时“案发”的时候,不小心给丢井里了,啪!一想到这少年就情难自禁,猛拍了了下大腿!怎么就没把鸡一块儿顺了呢,反正都是“拿”,与其便宜了那个跛子还不如给家里那几只喂不饱的玩意儿来点荤腥补补,说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鸡是啥味道,少年咋吧了一下干裂的嘴皮子,肯定比鸡蛋好吃吧,想起自己连蛋也没吃过......唔~香是肯定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好死不死的跛子似乎早知道他猫在柴堆里,等他快下手的时候才突然发难,想起那一瞬间跛子撑拐一跃的惊艳,还有那老东西在抱住他大腿时兴奋的尖叫,少年也是服气了,一个瘸老头拼到这份上也应该算是古今第一人了,自己栽得不冤枉。
最可恨的就是那只老鸡,妈的,明明前一天窝里还有两个蛋来着!等到下手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一枚鸡蛋和一只正在啄壳的老母鸡。娘希匹的这老货连自己的小崽子都没放过!当时少年的两条腿气得直打摆子。听说书人讲过,叫什么来着,喝(虎)...喝(虎)多(毒)不识字(不食子),反正就是连野兽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崽子......这老鸡活该被自己主人给活剐了,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一顶黑黝黝的大黑锅正飘在少年的头顶,摘都摘不掉,得了,认栽吧,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唉,这镇子上的老东西还真没一个省心的,少年是越想越气,越气肚子越响“咕~~噜噜~”
正当少年暗自伤神的时候,姓曹的老捕快突然扯了一把手里的铁链子,一脸荡漾的春意:“戏班子来了。”
“不早讲!”我说等谁来着!少年就地一滚,回了刚刚蹲着的位置,顺便用链子在地上横着一甩,把地上的足迹抽没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沓。
老曹头挺直了腰杆,吐了嘴里的草根,嘴皮子上下啪叽两下:“再加点料,这么点可不够人喝一壶的。”
少年手在自己大腿上猛拧一下,身形纹丝不动,头微微下垂,佝偻个背。正好让鸟窝一般的头发挡住前额,又不让人忽视脸颊浅浅的泪痕。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妙到巅毫”。
顺着两人的视线,在塕城的东南方的土坡后缓缓驶过来一支稀稀落落的车队,车队前端一人一骑率先举着杆旗子往城门这缓缓驰来。只见旗子上绣着个大大的“金”字,骑手是个一身腱子肉的威武壮汉,根根胡茬乱蓬蓬的也不打理,就这么胡咧咧的扎在脸上,给少年的感觉像是故意的。配合着胯下那匹瘦弱的跟匹驴子似的小马,就更显突兀了,不过大汉似乎浑然不知,大老远就看见城墙下站着的一老一小,挥舞着蒲扇大的手:“嘿,老曹。”声音洪亮如钟远远传来,老捕快也笑吟吟的向大汉招手示意,牵着少年朝前走去,到近前,黑脸大汉腿一蹬,挺尸一般翻身下马,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握着旗杆朝前一指:“哟呵,这不是三爷吗,今年还想倒腾点啥?老曹,你让让,这兔崽子不吃一顿打是不行了!”
姓曹的捕快只是站在原地摇摇头。
大汉的脸本来就黑,现在更黑了:“别护着他老曹,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连咱们都敢坑,不让他知道点厉害还不晓得今后惹出什么祸事,今年在南边春水城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踩了盘子,就是因为他卖给小姐的......咦?拴着了?”大汉这时候才注意到少年的手腕上正绕着几圈细细的铁链子,而铁链的另一端被老捕快牵着,“啊......啊哈哈哈哈,好好好!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这是要被拖到哪去以证刑典呀?要我说先把这混世魔王吊他个一天一夜再说,看这厮还敢不敢犯浑。”
“没那么严重,还不是饿得慌么,管不住手呗,你以前不也老被我逮着,呵呵。”老捕快笑呵呵道:
黑脸大汉没再继续呱噪着了,讪笑一声转过头,打量起自己的马来,瘦骨嶙峋的小棕马儿又开始口蹄并用的四处刨土,真是不争气的玩意儿,口水挂挂的成天都吃不饱。就像贾三,就像以前的自己,就像所有镇子里的孩子,就像跛子家的鸡,只要醒着,就是在找吃的。自打记事起周围的孩子都是这么刨过来的,年年是如此,岁岁是今朝,直到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得到夫人赏识,进了戏班子,才终于算是熬出头了......算了,想那么多容易饿。大汉自嘲一笑。
三个人中,只剩下姓曹的老捕快一人还笑吟吟的。黑脸大汉放开了攥紧胡渣的手,摊开手,低头望了一眼,好像拽掉了几根。
老捕快没打岔这两人,一张老脸更皱巴了,越来越深的皱纹简直能夹死蚊子,这模样看起来有点瘆人,贾三和黑脸大汉心里都不约而同泛起一阵嘀咕。
“贾老三,戏班子是咱镇子的脸面,更别说平时对咱的照顾了,咱丢人不丢份,你要是条磊落汉子就去给大伙儿赔个不是,别再耍你那花花肠子了。”说完也不回头,直接利索跳上马,拨转马头,拎着旗子往城门口赶去。只留下杵在原地出神的一老一小。
老捕快也没想继续磨蹭,拽了一把手里的链子,大步朝前走去。
而少年则忍不住往城门口方向黑脸大汉离开的方向嗅嗅鼻子,“你刚才闻到了吗,姓孙的身上有股臭味儿。”
老捕快以为少年又想找茬,脚步不停的地扯着少年往前赶去,嘴里不耐烦道:“你俩那点破事儿能不能揭过去了,烦不烦,成天到晚就知道吵吵,每次还得拉着我评理,有本事找老爷评理去,就知道抬杠,这么不待见我多活几年?棺材铺子里头上好的板子都挑好了,就等我躺里头了是不是,你奶奶个......”
少年一听,刚准备逗老头一把,却不成想,一声冷哼从不远处随风飘来,仿佛凌晨冰冷的露水弹在了脑门上,清爽又舒坦:“哼,又是你俩。”
已经到了!两人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还没等开口,从最前头的车里伸出一截白玉般的藕臂,轻拨门帘,一位雍容典雅的妇人已经缓缓地挪出了车厢,虽然只穿着粗布衣裳,但是白嫩的皮肤反而衬托出整个人那种透纸而出的贵气。她也不急着下车,就这么站在车梁上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两人,少年二话不说直接往地上一伏,扯起嗓子一阵干嚎:“皇母娘娘在上,草民贾三,拜......见......娘......娘!”
“大胆,因何拦住本宫仙架!”妇人憋着笑,故作嗔状,
“草民屡次触犯天规,冒犯凤仪,去年初,甚至还骗了小,小主一道......虽娘娘宅心仁厚,寿与天齐,滨服四海,从不与草民计较。然,草民诚惶诚恐......”
“贾!!!三!!!”突然一阵狮子吼从车队后方传来:
少年胸口莫名一悸,嘴皮子一紧,平时顺顺溜溜的词儿,一下子全糊在喉咙里了。转头一瞥,一道清爽秀丽的身影从后面的板车上一跃而下,矫健的身手全然没有花季少女该有的羞怯,腰间扣着一柄牛皮剑鞘,里头插着一把精钢短剑,一身练家子的衣服紧凑的贴在身上,显出了健美修长的身材,一转眼,清丽的少女已经两步并一步地闪至贾三面前,脑后一根乌黑的大辫子甚至跟不上主人的身影:“好你个贾三,真是人如其名,里里外外全是假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哄骗老娘,还真以为老娘没脾气了?!”说时迟那时快,少女抽出短剑,劈头盖脸对准了还楞在那儿的贾三就是一剑斩下。
站在车梁上的妇人扶额哀叹:”你一口一个老娘,那我这个是什么,老老娘了么,这妮子作死起来真个是没轻没重的。”
老捕快还是乐呵呵的,好像个没事人,链子是没拽也没放,顺其自然,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少年大叫一声,堪堪将双拳举至眉弓,“叮”一声脆响,拴住贾三的链子应声而断,断口处平滑如镜,少年架起的双拳已恢复了自由。匆匆围过来看戏的众人猛抽一口冷气,嘶!好险!要是剑尖在多长一寸,姓贾的估计就再不能祸害人间了,众人心里都泛起一阵嘀咕。
少女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想给他个教训,削断他头上几根杂毛而已。就像在长春城里自己在戏台上,演到一半,头上那两根翎子飘走了一根,台下的哄笑声让少女至今羞愤欲死。“谁让他滥竽充数,不知道哪弄来的杂毛拿来当翎子卖给自己,不是什么毛都配插在自己头上的,可恨当时还喜颠颠的让这厮亲手替自己扎上。”少女心想。
突然,贾三一股脑站了起来,朝众人躬身一礼:“贾三给兄弟们赔罪了。”
“多谢小姐不杀之恩!”转过头,少年又对原地发懵的少女深深一辑,模样一本正经,眉头紧锁,双手抱拳,要不是浑身上下破破烂烂一片,都快以为这是哪里来的一位壮士了。
咦?这......这厮居然没耍赖?这位可是在塕城出了名的角,从小就没在他手上讨过便宜,本以为这位三爷根本不会认账来着,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服软了,难道得了热疾?脑袋烧糊了?少女本能的转过头,不解的看向自己的母亲,眼中流露出询问之意。
那位还站在车梁上的美艳夫人,看了贾三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女儿,最后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个黄毛丫头,妇人暗自感慨,要是能有这少年一分的心智,她也就放心了,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武力解决的,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呀。少女把母亲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又羞又恼。长辫一甩,转过头来,用剑抵着贾三胸口,“贾三,有种别使你那糊弄鬼的伎俩,你以为我不懂么,是条汉子你就接我三剑,接得下再说!”
怎么都来问我是不是条汉子?!前面刚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贾三心中疑惑,不过脸上丝毫没看出来,抬起头迎着少女噬人的目光,眼神平静。
“呸,看什么看,大不了刚才那一剑也算进去好了。”这次不仅仅是她娘亲摇头了,连捕快都看不下去了:“小姐,要不下次吧,这厮被老爷罚了拖粪车,你把他腕上链子砍断了,估计今天是赶不了粪车了,要不明儿再说。”
“麻了个巴子,老东西坑我,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哪接得住三剑!疯婆娘刚心软,你嘴皮子一吧嗒,要是知道我刚犯事儿,肯定又来疯劲了!”少年差点把断掉的链子捡起来扔到老曹脸上。
果然,少女一听,神情一冷:“狗改不了吃屎!看剑!”手一抖,一个剑花甩到贾三脸上。
来不及多想,贾三就地一滚,咬牙切齿地躲了过去。
少女本想用剑脊拍一下贾三的脸,她也料到贾三肯定能躲过去,不过没关系,下面这一剑才是真正为这厮准备的杀手锏!她可是琢磨了一路了!哼哼,这次一定要让这个大骗子尝尝厉害!
转念之间,少女猛一跺脚,整个人拔地而起,如苍鹰当空,倒转半圈,准备来个凌空一击,这招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巡天剑式”,哈哈哈,一听就有绝世高手的风范,少女兴奋的都忍不住在空中抖索了一下。
贾三看到空中的那一抹倩影,吓了一跳,乖乖,这丫头一年没见居然会轻功了?可是接下来一瞬间,贾三发现不妙,空中的那位怎么在用手揉眼睛啊,咦?不对!被沙子迷住眼睛了!这婆娘装什么大头葱!这下真要成倒栽葱了。
车梁上的妇人眼尖,看到少女两手在空中几乎已是乱舞一通,美艳的脸庞被吓得惨白,手指半空,大叫起来:“快接人!”
还没等妇人喊,早有两人腾空而起,一个是从后方一辆不起眼的驴车里,还有一个,正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如猛虎出山的少年贾三......
第二章 躲不开的那一剑
少女恍恍惚惚觉得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平时柔软有力的身躯,现在像是灌满铅沙的麻袋。什么武功招式统统都没用了,自己就像是一只死虫子僵在了半空,“掉下去,会死吧......”此时此刻,这是少女心中唯一的想法。
就在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一只干枯的手臂凭空出现,轻轻那么一捏!少女的脚踝就被一个老和尚稳稳地拿住,整个人被倒提在了半空,过程突兀又缓慢,让人心生诡异。
所有人都一愣?这人哪冒出来的,只有妇人心中一凛:“果然不好惹!”
这一年其实不太好过,因为南边好几个城都发了瘟,搞得人心惶惶的。像是离最近的春水城,本来就是吃漕运这碗饭的,一下子没人来了,整个城都没了往日的生气,再加上几乎家家都有人躺着,自然也没人闲得去看戏了。就在荷包越来越瘪的时候,有两个奇怪的人找上门来,非要跟着班子去北边的塕城“游玩一番”,妇人要不是看在两人直接丢了一尊巴掌大的小金佛过来,真想骂人,什么游玩,塕城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玩?呵呵,咱塕城一年到头除了刮刀子一样的风,跟一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饥民,连个像样的瓦房子都没,找借口能不能找个像样点的?不过,看这一道一僧都是太阳穴突突直跳的人物,硬是没敢骂出声,早听人说过,这一道,一僧,一丐碰上一个都麻烦,现在一来来一对,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这一路上两人倒是没惹什么麻烦,不仅马车自己赶,连水和食物都是自己带的。除了一路上吵吵嚷嚷没停过......
“啊!”平地响起了一声叫喊打断了妇人的思虑,连老和尚都吓了一跳“哈?”
“你跟着瞎叫个屁?!又不是你中剑!”一副破锣嗓子从最后面一辆破破烂烂的车里响起。
老捕快和车队里几个仆役都急忙赶过来,把和尚不经意地围了起来,而妇人被一个背着木箱的小姑娘搀扶着也跌跌撞撞的跟在后头。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地上躺着咱塕城三爷,两眼瞪得圆圆的,正躺地上龇牙咧嘴,而他的大腿上则插着一把剑,正被昏迷的少女握着。在刚刚的危急时刻,贾三也来不及接住少女,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一个飞铲过去给她当会肉垫,至少这样不会摔死。可......还是有人受伤了。
这时候边上的一个叫小年的仆役打趣了一声:“三爷,今年弟兄们可全输光了,哪有人自己送上去给人扎的。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说完,还不忘贼眉鼠眼的在贾三和少女之间挪来挪去。
大家似乎都不担心地上的三爷,倒是提防着眼前这一手提着少东家的和尚,老和尚露的这一手可能比在场之人加起来都高,更别说还有个能跟他对骂了一路的道士没出现呢,听他刚才那口气,应该不在和尚之下。点子扎手!他两人要是起了歹意,估计在场的谁都兜不住。
老和尚突然一脸纠结的开口了:“这个......俺快举不动了......”
众人一愣,眼看着老和尚平举的手臂已经开始抖抖索索了,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想要接住少女,忽然,老曹手一横,把众人拦在身后,两眼死盯着老和尚,另一只手慢慢扶上了腰间,双脚陷入土中半寸,凌乱的双鬓无风自舞。
在场的都不敢乱动了,老曹无形之中流露出的气势磅礴如洪,犹如千军万马近在眼前,现场的紧张感让人喘不过气来。老曹极不自然地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大师,放人吧。”
而这时候地上的贾三猛地用手握住剑身,往上一提,把剑拔了出来,扔在一旁,接着在身上胡乱撕了一块布,飞快一系,然后倔强地站起身,眼睛朝老和尚咋吧两下:“出家人抱着女施主这么久,小心佛祖晚上托梦揍你。”
老和尚一愣,赶紧放了手,双手合十,嘀嘀咕咕的好像去跟佛祖解释了。贾三接住少女,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去。老曹这才把横着的手放下,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又佝偻着个腰,笑呵呵地作了个江湖人的抱拳礼。一场无形的风暴似乎就这么化解了。
那个背着木箱的小姑娘迈起小脚飞快上前帮忙托住少女,让少女平躺在地上。贾三正欲开口说话,小姑娘不由分说也把贾三摁在地上,然后解下背着的木箱,拿出许多瓶瓶罐罐和一卷一卷干净的布,贾三一看这架势知道这小东西脾气上来了,也没阻止。妇人也松了一口气,用手缕了缕纷乱的鬓角,上前给老和尚道谢。
“和尚,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道士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对老和尚招招手。
和尚低着头可能还在跟菩萨解释,面红耳赤的头也不抬,回了句:“来什么来。”
道士原本并不想引人注意,一听这话,打理的整齐干净的山羊胡子登时气歪了,咬牙切齿道:”你!......你过来,说正经的。”
和尚的耳垂突然像变戏法一样,变长了,长的能搭在肩膀上,两个耳垂像是两只小手”啪啪“两声盖住了耳朵,整个世界都静了,和尚这一手把所有人都吓住了,我眼花了吗!这......这耳垂怎么像活的?这!......这和尚是人吗?
“来什么来!”和尚又回了句嘴,然后又低头嘀嘀咕咕起来。
一边的妇人小声问:”老曹,这两人什么来头能开清吗?怎么让人心里发怵?”
老曹的眉头已经拧成个川字:”看不清,最好回去找老爷。”
就在众人都被和尚这一手吓住了的时候,一旁的道士手里攥着个草鞋劈头盖脸对着和尚的脑袋就是一阵猛甩,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叫你顶嘴!叫你顶嘴......”
和尚被打得抱头鼠窜,哇哇直叫,哭喊得像个孩子。
妇人给和尚求情道:“道爷,这位道爷,消消气,消消气......都是方外人,何故这么大烟火气呐,算啦。”
“女施主你心善,不知这恶和尚以前造了多少孽,应了他们佛家的因果,喏。成傻子了,贫道这是在替天行道!”说完还不忘把手里的草鞋扔向正往马车底钻的和尚,只不过刚才打的太狠,手里的草鞋已经碎成了一把草,扔出去就飘走了。
和尚可能觉得到车底安全了,又说了句:“来呀!!那什么来呀!”道士一听,顿时脸成了猪肝色,操起另一只鞋就赤脚奔过去开抽了!
老曹悄悄地拉了拉妇人的袖子,摇摇头,示意别多管闲事。妇人暗自领会道:“两位大师还是快进城吧,刚才都是小女的错,让二位见笑了,贱内一定早已备好酒菜虚席以待了。”
老曹一个啷呛差点没摔倒,心想,都这会了也不忘埋汰一句自己男人,这得多大的仇啊,老爷平时说得不错,这女人心,海底针,活该掉水底让谁都找不着。
而一边的贾三这时可不轻松:“轻点,轻点,小男我错了,我错了,哎哟!哟哟哟!”
叫小男的不是男人,是那个背着木箱的小姑娘,这时候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给贾三包扎腿上的伤口
那个叫小年的仆役喜颠颠的站一旁看热闹:”把他好好收拾收拾,太不像话了,嘻嘻!”
正在为贾三包扎伤口的小姑娘头也不抬地升起一只手,食指还勾了勾。小年的脸突然黑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呢,还输了人家钱呢。于是,一脸懊悔的在身上翻来覆去的搓出来两个铜板,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贾三在正面,看着小姑娘这美滋滋的神态,丝毫不嫌脏的将两个铜板收到木箱子里:“你这丫头到底谁家的,哪有赌自己大哥输的~“
小姑娘还是笑嘻嘻的,开始用手打起哑语,意思是:”我给你买了礼物!“
贾三缓缓直起身,对着小姑娘左瞧瞧,右瞧瞧诧异地说道:“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怎么学会这套了?”三爷刚说完,舌头就打了结,龇牙咧嘴一阵乱叫。
小姑娘把快裹好的布条恶狠狠的打了个死结,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断刀,给贾三递了过去。贾三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小男手上的断刀,也不叫唤了,就这么楞楞地看着。原先应该是一把兵家用的长刀,末端有个圆环,这种刀几乎人人都认识。多少个夜晚,已经记不清了,梦中的自己背刀夜行,戴着一顶斗笠,离开小镇,背上一个酒囊,从此踏上寻找父母的道路,就像书里说的游侠儿一样,浪迹天涯。这一走可能就是一辈子,兴许翻过这座山后面还有座山,但是他不后悔,一个男人,终归是要走上这条命叫“浪漫”的路的,也许就是现在呢,说不准儿还能遇见一个心上人,带着她一起,等找到母亲,他要亲口问一问她:“我叫啥名?”“我给你带儿媳妇儿来了,明年还能再添个人。”“后悔么,把我这么英俊的儿子弄丢了,嘻嘻算啦”“娘,我鞋哪儿去了。”
贾三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结果小女孩一缩手,把断刀收了回去,伸出另一只手,朝贾三勾勾,贾三一愣,气急道:“别闹,你快给我看看。”
小男执拗的摇摇头,顺手把断刀放回箱子里,盖子一合“啪”,一屁股坐在箱子上,打起手语:”我也要!”
嘿!这小妮子无理取闹呢,明明是你自作主张的给我送礼,现在还要起回礼了。贾三抓耳挠腮跟犯病了似的,忙不迭地说道:“这样,我现在没准备,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说完贾三郑重地把右手放在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姑娘:“我发誓,我一定找最好的医生把你的喉咙治好!然后带着你一起闯荡江湖,怎么样?”
小姑娘眉头紧锁,牙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地点点头,左手平抱于胸前,右手沿着中间狠狠一斩,然后右手虚握住左手手指,扣在胸口,意思是:“前面的那句可以等等,后面的那个一定要!”
贾三看着小男认真的神情,开心地笑着摇摇头:“到时候你别看到个少侠就跟着人跑了,那我可管不了。”
小男挥了挥小拳头作势欲打,然后把断刀又丢给贾三,贾三一边轻抚着刀把,一边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这把刀生前一定是宝刀,至少比疯娘们儿手里那把剑好多了!”
“哦?何以见得?”
“刀我是第一次见,但这种断口我见过,一定是使尽全力和人硬拼造成的,这刀不是被砍断的,是被硬生生撞断的,刀主人既然是条汉子,那刀又能差到哪去?”贾三头也没抬地答道,随即转头一看,发现道士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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