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仙人》——白日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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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家

西京为皇都三十六年，自武帝东迁后便落寞了许多，但燕子巷仍是整个西京最是富贵之处，在大商朝也是号称第二显贵，第一自然便是那安平皇宫，这里住着的不是达宫显贵便是皇亲国戚，便是那号称富甲一方的“素封”，都难以在此谋一席之地，非是购不起这千金之地，而是此地多为勋贵，一介商人就算介入其中也难以自处。

连府，占据了燕子巷六分之一的地界，只因这连家出过两任首辅，皆是有“治国，平天下”之才的圣贤人物。市井传言这连家怕不是祖坟盖在了文昌星下面，不然怎这般被那梓潼神关照。连家也没有那空闲去管那市井言语，大多百姓也都信了这一市井流言，曾经甚至有百姓去连府门前上香为儿子科举祈福，被连府管事直接赶了十几里远，却也未曾伤人，不过上香一事也是再未发生。连家当代家主更是自小与太子一同长大，只等太子登基便又是一朝风流，令人好生羡慕。

七月二十一日，这日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了连府门前，这马车一幅“饱经风霜”之态，前面的劣马也是气喘吁吁，令人怀疑是不是马上就要倒在这连府门前。赶车的马夫一跃而下，一点也不像那头发全花白的不惑老者。轻轻将马头一抚，那棕黄色的劣马便像是被雌马吻过一般，一脸享受与惬意。也不见那马夫说什么话，便如木桩般站在一旁，一只纤长白净的手拉起了青灰色的车帘，露出一张令寻常女子见了都要羞愧的面容，眉细而弯，眼如丹凤，端的是俊逸非凡，之所以说俊逸，只因为那颌下的喉结还是可以看清的。只是一席苏缎的青衫显得老旧不堪，洗的泛了白色。

那俊逸男子看着那连府深红色富贵逼人的大门，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十七年了，我连思凡又回来了，不知这次我又会在此呆几年，困几日。”声音清灵，言语竟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怨气。

早就看到这一对主仆的老人，匆忙赶了过来，仔细瞧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小人眼拙，可是三少爷？”连思凡轻轻“嗯”了一声，那在连府称得上“位高权重”的老管家，松了一口气般说道：“可算是把少爷盼来了，太老爷一早吩咐只要您回来了便直接去延松院，来来来，我领少爷进府。”连思凡轻笑的问道：“钟伯，祖父为何匆匆叫我这一闲人回府？”老管家连忙回道“当不得少爷一声钟伯，太老爷的心思我们下人哪里能够知晓。”

连思凡轻轻点头，抬起脚便径直向院中走去，边走边说道“不用了，我记得路。”

老管家正在擦汗，容不得他不紧张，连府乃当世一等一的世家，最是看重规矩，按理说他这一在连家当了大半辈子管家的老仆不该也如此小心，只是这次祖老爷子言辞急切，隐约有大事发生，他才如此紧张。

听到连思凡的声音他心中一惊“距离这个连家之耻，离开连府可是以经过去了十七年啊，偌大连府之中，他竟然还记得去延松院的路，他离开时可是才刚刚满三岁而已啊！”

后面那位头发花白老仆也紧紧跟了上去不见一丝匆忙，老管家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那马车让杂役领去马舍，关上了那扇竖立三朝而未倒的朱漆大门。

连思凡走在雕梁画栋的连府之中，老仆紧跟其后，却不见慌乱，两人眼中皆无半分的惊叹与欣赏之色，连思凡如闲庭散步，一旁回廊中经过的侍女，都羞涩的看着那恍若仙人的陌生公子哥，一般出尘之气令人神往。要不是看见后面跟着那连府除了主子便是最大的大管家，不然还久久驻足观看呢。

连思凡走了小半时辰才走到延松院，小院清新古雅，有着江南的烟雨之感，一株高大的青松，做仙人指路之态，树杈指向院中，连思凡记得，这株松树可有着一百三十二岁，传言为连家第一代首辅所植，今已亭亭如盖矣。令人望去仿佛真能感到那青松延年之感。

连思凡到了院前，看着那院中老人亲手提笔写的“延松院”三字，后面跟着的大管家上前一步为他推开院门，然后立在院外。连思凡沿青砖一步步走向院中，后面那老仆竟也跟了上来，大管家瞧着想出言提醒，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来到院中大堂，出人意料的是大堂竟格外朴素，除了正中长桌上的一套暖玉棋盘，与六只椅子外，别无他物。一位须发全白，穿着一袭墨衣的老者，看着连思凡走进来，看着那与女儿如出一辙的相貌，轻叹一声。说道：“先坐下，听我慢慢与你说。”，连思凡挑了把门口的椅子坐下，老仆站在其后。

老人看了看，神情落寞的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你终究还是怨我的，当年你母亲与那江湖剑客私下倾心，我本将她与当今首辅陈子鹿的婚约都已办好，她却告诉我，她早已珠胎暗结，你母亲跪在地上以命相逼，要与那江湖剑客成婚，我怎能允许。

我们连家，世代书香，怎能传出这等丑闻，你母亲是我最疼爱的幼女，我舍不得，但我是家主，我要为连家着想，我叫她打胎，她不肯，还说什么现在就死给我看，我将她关在梅居，一直到你出生。

而那江湖剑客，绝不能活，我借剿匪之名，让太尉出兵二百，劫杀了那名要来挟你们母子出逃的江湖剑客，你母亲的婚约也作废了。

你母亲生下你后三年，便去世了，至死她都还在怨我，甘为农家妇，不为世家女，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老人说到这，吐了一口浊气，仿佛将多年的心结一口气吐了出来，接着说道：“之后我将你送去那老神仙的道观，本想你就这样走完此生，也算太平无争，安稳一世，可惜若世事都如人算，也不会有今天这档子事，我连家是太子竞争皇位的最大支持者，但当年的事终究是泄了。

纸包不住火，调兵杀民，呵呵，可笑至极啊，三皇子要以此来攻击太子，而当然那事活下来的便只剩你了，我的外孙。这便是我要你回来的原因。”

老首辅没有看连思凡，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院外青松，仿佛看着偌大的连家。

白日当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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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外公？

连思凡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丝涟漪，不过还拿起手边那已经凉了的茶水淡淡地说道：“你不会杀我。”

老首辅连云，收回看松的眼神紧紧盯着连思凡的面庞，看着他低头细细的饮着那杯已凉的茶水，明明外面暑气难消，而这间屋子里却凉的透人心神。

连思凡心中也是久久难平，生平第一次知晓母亲的生平，知晓自己背后的故事，知晓了自己在小青峰上与老道士修道十七年的前因，如心中万千心结，一下子给打开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回到连府本以为是再遭软禁，这次却是杀身之祸，他终究不是那修成仙法的道人无法做到坐看世间风云变换，我自岿然不动。

不过他并不怕，眼前这人，他的外祖父、上任首辅。他对他并无杀心。天生早慧的他，从看到老人的第一眼起便明白了，坐在他面前或许真的是他的外祖父而非上任首辅。

看了他一会，老人露出慈爱的表情，如同再见到了自己那自小早慧的么女，偏偏在“情”字上走眼的女儿，那个抓着他长长胡须笑称他为当朝第一山羊胡的幼女，可惜父女二人再难重归于好，在生下连思凡三年后，她便因郁结在心，相思之疾，而倒在了梅居，再末能起来喊他一声“爹”。

连云灰白的面容露出欣慰之色说道：“你不愧是你母亲的孩子，果然天生早慧。老夫已七十有三，我的身体我自己知晓，怕是熬不到这次新年了。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连云这一生自认对得起天下，对得起世人，唯一自觉对不起的便是你们母子。”世人眼中的生死大事在老人的口中，仿佛家常里短的唠叨。

“孩子，我想你也心中与我有怨言，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未想骗你，你便在这连府住下，我剩下时日便将我这点才学尽数教于你，你或许不愿听，但我知晓你有过目不忘之能，老夫至死也是只求一个心安。

到了地府与女儿相见时能再说道说道”。

老人浑浊的双目变得柔和，饮着那一杯陈年普洱，如同秋风落叶，寂静无声。

连思凡慢慢站了起来，抖擞了一下衣袖，慢慢的说道：“我想去梅居，去看看儿时那片千树万树梨花海。”连思凡望着院外那白云舒卷，屋檐上的青色琉璃瓦，仿佛看见那绝美的女子，一去十七年，练就的一颗清静道心也仿如不再清静。

老人轻轻喊了一声“清明”，从屋内阴暗角落出走一名着白衣的女子，穿着婢女的服饰，面目平平无奇，一出来便紧紧盯着连思凡身后的老仆，如临大敌。而那连思凡身后的老仆却如十七年来一般无二，只是看着那湛湛青天，一言不发。

连思凡心中一惊，他与老人谈话如此之久，竟未看到那里还有一名白衣女子。

老人对那女子说道：“你领她去吧，避开那小子。”

女子好似心知肚明一般，并未问那老人口中的小子是谁。看了眼老人，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连思凡与老仆向梅居走去。

走到院门口，连思凡背对着老人说道：“我三岁那年，大舅母找来异人驱蛇要将我除之后快，怕我因你对母亲的宠爱与愧疚，影响她儿子的地位。是你拿出了连家给每任家主续命五年的天还丹，来保住了我的性命，你将我送去与师傅修道，也是因为师傅有仙人手段，可以护我周全，前几日师傅羽化。

他临终前告诉我，我那所谓父亲一直以来的目的只有连府的那块木牌。师傅说这话我必须马上告诉你，因你时日无多，你的眼光没有错，不能让你悔恨终生。这才是要我匆匆回府的主要原由，我从未怨过你。

外公”

老人怔怔着看着那道身影，口中喃喃“世间最是无情是人心，世间最是至情是人心”这位主持大商朝政三十六年的老首辅，落下了一滴苦心十七年的泪水。

延松院，少顷那名叫清明的女子便回来了，老人正执黑自己一人下棋，不知与心中的谁对弈，面容微展，神采奕奕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以天下为棋盘的首辅时光。

“将今天院外的人那个偷听的丫头解决了吧，拿一百两给她父母”

清明点了点头“诺”，悄无声息的走了。

“哎，三皇子，你何苦如此心急，眼看我这老匹夫都要走了，你又如何等不了这几日，即然如此那便让你看看我这病虎，还能有几分威力。”

老人举起棋子，落子龙眼。整个瞬时棋盘杀气森森。

梅居，连思凡看着那梅花，又想起了那个吟唱“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的女子。

“李叔，师傅说我已练好了清净道心，只等拿到仙门令，便可以去寻那关外仙山，化开心结，不为凡尘俗世所扰，追寻我自己的仙人之道。”连思凡看了看一直望天的老仆，仿佛那里有他追寻的无上大道。

他摇了摇头，“但是我现在却不是哪么想走了，能陪他一日便是一日，当为我母尽孝吧，李叔你觉的可行？”

只见老仆背着双手依旧不发一言，点了点头。

连思凡嘴角上扬，至入连府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颜，在梅花的映衬下，宛如那流连世间的谪仙，一袭青衣似化青莲。

他瞧了眼院前那外祖父派来伺候他的小厮，身材纤弱，但手上却有着老茧，一双腿也格外长把那胡裤也撑着发紧，外表人畜无害，但连思凡知道，这个叫“千驹”的小厮多半也不是寻常下人。

“千驹，帮我找一些宣纸，与朱砂，毛笔，寻常的便是。”

那瘦弱小厮，笑嘻嘻的说道“梅居主院中便有，一直存着，每日都有小人去擦拭扫洒，一直如新的一样。”

连思凡笑了笑，抬起脚向那儿时小院走去，房门前他那小时接晨露的青花瓷盘，一如儿时，仿佛从未有那岁月不再之感。

连思凡走进房中，那灰衣老仆便直接守在门外，仿佛习以为常，原本想跟进去的小厮，看了眼老仆，笑了两声，退了回来。

连思凡走到母亲小时抱他练碑体的黄梨书桌前，从袖中拿出一本卷如枯叶颜色的卷轴，轴是:黑如墨炭的不知是木还是石的长柱，柱头刻有一只背生双翼的犬类，奇怪的是那如天狗的生物生有双面，一面是金刚怒目，一面是观音垂泪。

令人心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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